第49章

同太子将靈州的事商議完畢, 梁靖走出東宮時, 面色微沉。

前世此時,他尚且沒離開東宮, 于靈州的事參與頗多。記憶裏, 哪怕到了三四月的時候, 韓林那邊的處境也頗為膠着, 并沒有旁人相助, 也沒能娃透徐德明的根底。信中所說的事,哪怕太子派出的人手都沒能查探出來,如今輕而易舉地送到韓林跟前, 實在蹊跷。

自玉嬛走後, 謝鴻先後收到兩封家書,雖說因時日間隔太久,沒法追溯來處, 從信上印戳來看,她應該是一路北上。而今韓林身邊陡然有旁人相助,從年歲相貌來判斷,與玉嬛極為吻合。

推來算去, 那個叫俞瀚的人, 極可能就是她!

那麽……

某個念頭浮起來,梁靖不自覺地皺眉。

相識一年, 對于玉嬛的性情, 他已摸得頗為清楚——小事雖散漫, 大事卻謹慎細心, 不會無端冒險。這回既獨自遠赴靈州,隐瞞了行蹤,必然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前世曾在永王身邊數年,于對方底細最是清楚,或許也參與過靈州的那場争鬥,如果真的是她想起舊事,這段時間的事便順理成章了。

只是她孤身在外,終究令人擔心。

梁靖并不知她前世跟永王有過怎樣的糾葛,但韶華早逝,想來也是傷心之事。那些記憶湧過去,并不容易承受。

種種擔憂騰起,梁靖回到興平巷的住處時,臉色沉如濃墨。

但如今永王盯得太緊,他若貿然離京,必會令對方起疑,打草驚蛇。他斟酌後,便往韓林那邊遞了封信,只說那位俞瀚的身份他先前已有察覺,會派人查實,但此人既有心相助,且深知徐德明底細,務必好生招待。且東宮這邊行事,徐德明未必不會察覺,要韓林務必好生照看保護,不得叫那位俞瀚出差錯。

信的最末,又将玉嬛的安危鄭重囑托了一遍。

他已調入東宮,雖資歷尚淺,因辦事穩妥,加之跟太子性情相投,便格外得器重,與太子詹事幾乎不相上下。這封信寄出去,韓林必會照辦,他又怕出岔子,将先前尋來保護玉嬛的那幾人派往靈州照應。

雖如此安排,到底相隔千裏,鞭長莫及。

梁靖哪會再讓此事耽擱下去,當即與太子計議,籌劃盡早動手。而後又以祖父身體不适為由,火速回了趟魏州,說服武安侯爺假托病重,暫且把身在靈州的堂兄召回來——前世兩虎相鬥,梁元輔派了長子去靈州照應,暗中協助,梁靖是知道的。如今既打算拼死一搏,自須将武安侯府從中摘出來。

如是忙碌一陣,到二月中旬,靈州那邊便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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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玉嬛洞悉內情,在旁協助,韓林很快便摸清了徐德明的底細,而後以動制動,迫得徐德明陣腳稍亂,露出不少破綻。

随後,将這些事盡數捅到了都督李輔跟前。

李輔雖上了年紀,卻仍景明帝帝信重,有極堅毅的忠君報國之心。見韓林将線索證據都擺到面前,哪能不怒?一面派了兩位親信暗中查證,一面便格外盯着徐德明的動靜,恰巧那邊被韓林逼得露了馬腳,當即捉個現行。

——結黨營私、謀奪軍權,這在永王看來,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在李輔而言,卻已是大逆不道的心思。

随即,這位老将便具本陳奏,将這些事都報到了景明帝那裏。

景明帝坐鎮朝堂,哪能不知道兩個兒子奪嫡時的諸般的心思?君臣這麽些年,他對李輔那根直腸子也算是知根知底,雖惱怒于永王大膽的行徑,卻也怕裏面有貓膩,便派親信前往暗訪。

這一查,樁樁件件,俱是實打實的事,證據确鑿。

這些奉密令行事的欽差還沒走遠,徐德明便察覺不對,輾轉探到風聲後,徹底慌了。

結黨營私、謀奪軍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罪名,哪怕他尚未做出太多有損朝廷的事,追究起來,革職問罪是跑不掉的,沒準還需吃十幾年牢飯,或是發配苦寒之地服役,再無翻身之日。

原本是想搭着蕭相的船掙一身富貴,誰知事沒辦成,卻落得這麽個罪名,徐德明心神不寧地想了半日,覺得事已至此,以蕭相那行事,未必真的會盡力保他。

若老實認栽,不止掙不到前途,下半生還得背着罪名窮苦度日。

他心裏驚慌,苦思出路,便在此時,有人給他指了條富貴險中求的路——

投匪。

這當然不是沒名沒姓地投匪,而是明目張膽地去做,要驚動朝堂。

如今世道雖還算太平,但世家勢大,盤剝百姓,卻已是各地習以為常的事。老百姓有溫順的,亦有生而悍勇的,似靈州這等地方,因臨近邊塞民風粗犷,加之氣候頗為幹冷,不似別處富庶安逸,吃苦的百姓太多,便格外難管束。

等世家盤剝得愈來愈厲害,官服賦稅日重,許多人便憤而投匪,混口飯吃。

久而久之,流匪們拉幫結派,有了數處匪窩。

這些土匪們雖說裝備不似軍中器械精良,卻都好勇鬥狠,又不像軍中綱紀嚴明,行事便格外猖狂。官府數次剿匪都無功而返,反而縱得土匪聲勢日盛,大有不把官府放在眼裏的架勢。

若徐德明帶着部下精銳投匪,将幾處匪窩勾結起來鬧事,只要能扛過官服剿匪的軍隊,朝廷必定會有所忌憚。屆時,朝廷無力剿匪,又怕百姓跟着鬧事動亂,必會行招安之策,将鬧事的匪首們召回去做官,重新做個相安無事的局面。

這樣的事,以前也有過許多先例,只要徐德明找朝堂故舊這般提議,事情必定能辦成。

如此一來,徐德明不止無需問罪,還能保住富貴,再謀出路。

一番話滔滔說來,口若懸河,畫了個又大又好吃的餅。

徐德明武夫出身,本身又不算太聰明周全的人,滿心裏怕革職問罪,又想不到好的出路,聽見這提議,頓覺眼前一亮。

他身在靈州數年,對當地匪類的情形當然極為清楚。那些匪窩仗着山勢之力,一群烏合之衆說聚便聚、說散就散,朝廷數次出兵都拿他們沒辦法,若他帶幾位得力的親信過去,又有在靈州經營數年的親友勢力,到時候必定能抗住剿匪的大軍。

只要朝廷殺不死他,他這兒又鬧個不停,招安的事便指日可待!

如此一想,頓覺此計別出心裁,甚是精妙,當即部署一番,帶着幾位鐵了心跟他混的部下欣然投匪。

……

京城裏,景明帝瞧見密探報到的消息,盛怒異常還沒來得及處置,另一道奏報便飛到了跟前——徐德明謀事敗露,帶着部下親信兵馬,竟自投到山匪窩裏去了!

這消息傳來,舉朝皆驚。

景明氣得帝狠狠砸了好幾副茶盞,當即命李輔整治兵馬,發兵剿匪。

李輔上了年紀,已然不及從前骁勇,平素裏喝着藥湯整治軍務還算穩妥,真要提刀上戰馬,卻早已不似從前威風。他手下兩位副手,徐德明已然投匪,韓林有心把事情鬧大,激起景明帝滿腔怒氣後狠狠坑永王一把,哪會使出全力?

再往底下,雖也有能打仗的,卻因徐德明帶走幾位、韓林藏了幾位,戰力便損了五成。

從二月底到三月中旬,李輔連着三番整兵剿匪,卻都無功而返,反倒損兵折将,底下的先鋒們傷了大半,連他都覺身體不支,倒在了榻上。

接連戰敗的消息傳來,土匪氣焰愈發嚣張,而朝堂之上卻頗為萎靡。

景明帝對此很是頭疼。因靈州北臨邊塞,南接京城,不敢輕易調兩處兵馬去跟那一夥土匪較勁,而在靈州境內,兵馬雖不少,卻沒個得力的将領,這般沒頭蒼蠅般打下去,得不償失。

朝會上,便有人試探着提議,說土匪鬧事雖可惡,畢竟也是百姓子民。既兇悍男對付,不如招安過來,為朝廷所用,将招安來的兵将分散派往南北各處,擰緊的繩化為一盤散沙,便再沒了跟朝廷較勁的本事。

屆時不止添了朝堂兵力,也能不費一兵一卒,除掉那禍患。

這提議說出來,景明帝臉色頗為難看。

群臣們既不敢附和,也無人反對,一時間鴉雀無聲。

便在此時,太子越衆而出,道:“朝堂有朝堂的法度,軍中有軍中綱紀。徐德明犯了朝堂律令,轉而投匪,這是該當斬首的大罪,焉能招安再用?靈州兵糧充足,只因李都督年邁,又有徐德明從中作亂,才致剿匪不力。兒臣舉薦一人,可平定此禍亂!”

他說的斬釘截鐵,似對此事極為篤定。

原本景明帝沉目盯着禦案的景明帝驟然擡起頭來,“誰?”

“兒臣身邊的梁靖。他曾在軍中歷練,履立軍功,又通曉兵法韬略,頗有計謀。兒臣已與他商議過,他對此很有把握。”

這話說出來,景明帝便如久旱之後終于盼得春雨,稍稍展顏。

待朝會散後,便将太子和梁靖召往麟德殿單獨議事。

隔日,梁靖便帶了景明帝挑選的五百精銳,奉命趕往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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