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梁靖北上靈州剿匪的事定下來, 永王大為氣惱。
他雖借徐德明的手在靈州攪弄風雲,卻沒法事事親至, 只派了身邊信重的人前往指點,順道盯着那邊動靜。先前接到徐德明投匪的消息時, 永王便覺得不對勁,命人遞信過去查問, 誰知那邊卻杳無音信——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
這之後, 徐德明的行事便漸漸脫離了永王的掌控。
按永王的意思, 徐德明這罪名雖不輕, 若老實認罪, 至少能保住性命。回頭等他穩住大局, 便能設法開脫, 而如今最要緊的, 便是将此事化小, 別往景明帝的肺管子上戳。誰知徐德明那般不識大體, 非但不老實安分,竟在投匪後連着叫朝廷吃了許多敗仗!
如今景明帝盛怒,太子趁機撺掇撥火, 不管徐德明是勝是敗,景明帝必會追究到底。
屆時, 他和蕭相恐怕都要受牽累。
髒水沾到身上, 還叫人看出形跡, 這一仗就算徐德明大獲全勝, 對永王也沒半點好處。
永王召了長史到跟前, 商議掂量過後,便命人親自奔赴靈州,勸降徐德明并許以重金。
徐德明那邊聽了,心中便自不悅起來。不過對方畢竟是永王的人,他也不想輕易得罪,便含笑應了,回到住處,卻将親信蔡振叫到了跟前——這蔡振便是先前勸他投匪之人,如今兩人同在匪窩,性命榮辱牽系,徐德明對他自是格外信任。
蔡振聽罷,不出所料,冷笑了聲。
“将軍覺得,永王這話能信幾分?”他瞧着徐德明,絲毫不掩飾神情裏的鄙夷,“若永王當真有辦法保住将軍,朝堂之上,憑借他的本事,難道還攔不住那剿匪的梁靖?将軍遠在靈州,或許不知道,他身邊有位側妃,出自武安侯府,便是那梁靖的堂姐。且他身後有蕭相和兩位貴妃相助,若真想救将軍,也不過幾句話的事。”
這話正中徐德明心坎,不由嘆氣道:“但他卻沒攔住!”
“依我看,不是沒攔住,而是不想攔。”
“不想攔?”
“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道理,将軍可聽說過嗎?”蔡振一雙小眼睛裏精光奕奕,“先前永王器重将軍,無非是将軍對他在靈州圖謀的事有助益。若事情辦成,将軍自然是功臣。可如今……将軍若認了罪,回頭不慎招出實情,永王他逃得出去?說是勸降,其實是勸将軍去送死。屬下敢保證,将軍一旦舍了這套戰甲,還沒出靈州,便能被他滅口!”
這番話危言聳聽,徐德明面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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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之下,這話似乎也很有道理。
他徐德明什麽身份?不過是永王的一枚棋子。有用時沖鋒陷陣,若成了累贅,自然須丢棄,免得說出不該說的話,連累了正主。
可他怎能坐以待斃?
徐德明兩只鐵拳緊握,擡眼看着蔡振,“你也覺得不能信?”
蔡振徐徐搖頭,“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将軍與他?永王想的是撇清自己,将軍如今最要緊的卻是保住性命。若老實認了罪,永王許諾的重金還沒到手,命卻丢了。倒不如放手一搏,憑着本事站穩腳跟,到時候,情勢則又不同了。”
徐德明深以為然,“有道理。與其指望他信守承諾,倒不如靠自己。”
蔡振便笑了笑,“其實将軍也無須憂慮。那梁靖的底細我打聽過,雖說立過軍功,卻也只二十歲而已,若不是有武安侯府做依靠,未必能有那點虛名。将軍既決意絕境求生,不如聽我一句勸,趁他沒來,占下靈州城!到時候以逸待勞,他能調的兵馬有限,耗不過将軍。”
“而朝廷顯然不想耗太久。”
“将軍英明!看來我那日說的事,将軍也是聽進去了。”
徐德明自颔首道:“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要挾朝廷換取官職,旁人做得,我徐德明就做不得?就這樣辦!李輔那老頭病,韓林又沒本事服衆,靈州那邊我來安排。”
事情商議定了,便分頭去辦。
……
靈州城內,韓林得知這消息,暗自松了口氣。
雖說先前剿匪時他沒出全力,但幾回交鋒過後,他也看得出來,徐德明這人雖已投了山匪,留在靈州城的內應卻也不少。如今靈州局勢稍亂,這些人散如細砂,防不勝防,若是留在身邊,誰也不知道他們何時叛變,背後捅上一刀。
梁靖才過弱冠之年,他也并非用兵奇才,若帶了良莠不齊的隊伍剿匪,未必能勝。
且靈州的匪首們散布各處,本就是官府的心腹大患,先前數次剿匪,對方若不敵時便四散逃竄,待風聲過去又聚到一處,着實叫人頭疼。若徐德明果真能将這些人拉攏到一處,何不順水推舟,甕中捉鼈?
韓林思量定了,便如尋常般吩咐布防巡查的事,不露半點異常。
到得晚間,外面果然有了動靜,韓林當即披挂齊全,帶人登上城牆。
城牆之下,星月黯淡無光,連綿的人馬在暗夜裏沖殺過來,黑壓壓地混成一片。山匪性野,雖不及軍中齊整,那震天的吼聲傳來,仍舊頗有氣勢。
韓林重劍在手,喝命對敵。
激戰自亥時打起,不過兩炷香的功夫,便有內應趁亂作祟,開了城門。韓林暗自記着情形,且戰且退,由城牆到街巷,再做潰敗之象,從最西邊的城門逃了出去。這一場打下來,身後的人馬只剩了一半,留在城裏的或是內應,或是棋子,魚龍混雜。
韓林也不氣餒,拖着滿身疲憊逃出二十裏後,吩咐軍士們暫時歇息。
靈州城裏,徐德明攻克城池占下衙署,自是得意無比。好在他奪城只是增添跟朝廷談判的籌碼,身邊又有蔡振勸着,在攻城之初便告誡過随同過來的幾位匪首,不許縱容部下搶劫民舍,免得激怒官府。
是以城中雖亂,百姓關門閉戶藏起來,倒也沒受太多侵擾。
徐德明自覺得意,歇到次日清晨,便吩咐下去,叫人加強布防,嚴守各門,留心禦敵。因他這回取勝靠的是內應,便格外留意,将守門軍士全都換成了自己的人。
城池內外各自休整,暫且無事,兩日後,梁靖率領的五百精銳悉數抵達。
……
韓林退守城外,即便事先稍有準備,未免打草驚蛇露出破綻,也都有限。軍士們潰敗逃出時帶的東西也都有限,是以這兩日在外安營紮寨,着實辛苦。好在暮春的北地雖未和暖,卻已不似臘月嚴寒,軍士們咬牙硬扛,營內仍肅然有序。
梁靖持令牌入營,被韓林親自接入中軍帳中——
一座極簡易的帳篷,連張桌子都不見,韓林夜裏在此打地鋪歇息,與将士共苦。
這般性情,倒是可敬之人。
梁靖入得帳中,便先抱拳,“來得有些晚了,叫諸位受苦,還請韓将軍見諒。”
“梁大人說這話就是客氣了。”韓林笑得爽朗,“從軍征戰本就是苦累的事,寒冬臘月裏雪地都趴過,這算什麽。只是這兒簡陋,沒什麽坐的地方,只能将就些。”說着,徑直到了懸着輿圖的那一面,大略說了內外形勢,連同城池內外布防都标記得清清楚楚。
梁靖看罷,甚為滿意,又問道:“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全都按照大人的意思辦了,沒出差池。徐德明倒是厲害,這回把靈州泰半的土匪頭子都召到麾下,如今他們守在城池裏,外頭剩的不過些蝦兵蟹将,咱們只消圍緊了城池狠狠地打,他們一個都逃不掉!”
這甕中捉鼈的主意還是梁靖出的,順水推舟,一箭雙雕。
韓林被土匪滋擾了數年,如今能有機會重挫其銳氣,對這主意格外佩服。是以哪怕梁靖比他小了十多歲,說話時眼底也盡是敬佩。
梁靖面沉如水,就着城池布防圖,将緊要的地方确認了一遍,才叫人将圖收起。
千裏奔波而來,一路風塵仆仆馬不停蹄,直到此刻,他懸着的一顆心才算稍稍安穩。
軍士奉上白水,他接過喝了幾口,便将旁人屏退。
帳中只剩兩人相對,梁靖負手而立,終于提起私事,“那個叫俞瀚的人,如今在何處?”
“還在靈州城裏。不過放心,我給她尋了隐蔽住處,讓犬子在旁照顧,不會有差錯。”他受玉嬛幫助極多,哪怕不敢确信其身份,也知她并無歹意,在梁靖遞信囑托後,便格外盡心。
誰知這話說出來,梁靖那眉頭卻皺了起來。
“只有令郎守着?”聲音有點不悅。
韓林愣了下,忙道:“當然不是,也有人照顧起居。”
梁靖點了點頭,臉上陰晴莫辨,只沉聲道:“她的身份我查過,俞瀚并非她本名。不過——”他話鋒一轉,神色更肅,“她千裏趕來,是為襄助你我。既無歹意,人家不願袒露身份,也不宜追之過深。”
韓林會意,“先前是我怕落入圈套,如今看來是我多想了。”
“這件事,也不必說與旁人。”
韓林也不是傻子,那姑娘雖年少,行事卻有些章法,能知悉永王跟徐德明的諸多秘事,想必身份極為特殊,沒準背後有極大的靠山。既然武安侯府出身的梁靖都不願追查,他無緣無故地碰那黴頭作甚?
大功即将告成,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韓林見梁靖叮囑得鄭重,又抱拳道:“大人放心,我知道輕重!”
“好。”梁靖沒再耽擱,重回輿圖跟前,“召集諸位将軍過來,商議攻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