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蕭敬宗病死的消息傳出來, 立時蕩起軒然大波——

于那些被蕭家欺壓過的人而言, 這人急病而死, 不論背後有何貓膩, 都是惡人自有天收, 大快人心。于觀望風向的朝臣而言,蕭敬宗平日裏身強體健,如今不止倒黴入獄,還在獄中丢了性命,着實蹊跷,叫人浮想聯翩。而于蕭家而言,這位相爺驟然離世, 等同去了半個主心骨, 鬧得人心惶惶。

蕭敬清聽聞消息後大驚失色, 趕緊往獄中去迎兄弟, 過後直奔皇宮而去。

此時的麟德殿裏, 小蕭貴妃卻已借着近水樓臺的便利,率先奔往皇帝跟前。

她先前自認将景明帝的心思窺探得明白,見皇帝着意恩寵補償,沒打算追究過深, 更是把心放回腹中,着實惬意安穩的過了兩日。今日消息送來時,小蕭貴妃盛裝麗服, 正在池邊悠然喂魚, 聽宮人回禀了消息, 猶不肯信,懵然道:“你是說……父親?”

那宮人是蕭家心腹,乍聞噩耗,驚得臉色都變了,磕巴道:“是,是相爺。”

“怎麽會!”小蕭貴妃哪會相信,騰地站起身來,纖手指着宮人,當即斥道:“父親向來保養得好,本宮前日去探望時也健朗如常,哪會忽然生病,你胡說什麽!”慌張斥責罷,見那宮人煞白着臉嘴唇哆嗦,心中也慢慢回過味來。

她姑侄二人在宮中盛寵不衰,蕭家又在京城樹大根深,這樣要緊的事,哪會亂傳消息?

既然到了內廷,想必是真的了。

可是……怎麽可能?

嬌豔脂粉之下,小蕭貴妃臉上血色一分分褪去,片刻後才道:“你……聽真切了?”

這一聲沒了斥責,反而微微顫抖,怕聽見答案似的。

宮人哪還敢說話,只強忍着點了點頭,起身欲來扶她,“外頭消息送出去,侯爺必定會——娘娘!”她一聲驚呼,忙扶住身子微晃的小蕭貴妃,“娘娘您別急,奴婢再派人去打探……”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小蕭貴妃卻已踉踉跄跄地跑開了。

周遭宮人慌了手腳,有年長沉穩的嬷嬷,見此情狀,當即狠狠瞪那宮人一眼後趕上去。

小蕭貴妃自入宮後便柔婉多姿,連疾步走路的時候都沒有過,這會兒卻顧不得周遭宮人目光,雙眼裏滿是慌亂,一路跑到麟德殿外,也不等朱權入內通禀,徑直推門闖了進去。

麟德殿裏,景明帝正在窗邊負手而立,聽見動靜瞧過去,便見她腳步踉跄地跑了過來,一張臉花容失色,慌亂無神。瞧見他,那眼底才煥出點神采,口中一聲帶着哭音的“皇上”喚出來,聲音都是顫抖的,“我父親,他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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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問不出來,她只管望着景明帝,盼他能搖頭否認。

然而殿中靜谧安寧,景明帝臉上帶點悲色,沉默不語地走到跟前,伸臂将她攬進懷裏。

後面朱權怕她貿然闖進去沖撞皇帝,緊跟着跑進來,見景明帝擺了擺手,又默默退出去,帶上殿門。

濃重的龍涎香自金獸口中吐出來,熏得人頭疼。

景明帝擁着小魏貴妃,老而深沉的眼底暗潮湧動,似疼痛、似嘆息、又似隐忍,卻只沉目不語。漸漸地,脖頸間有潮潤的淚滲進來,夾雜着極輕的抽泣。景明帝雙拳微攥,低頭時,便見懷裏的小蕭貴妃身子輕顫,面色蒼白,只剩脂粉浮在臉上,楚楚可憐。

即便忍耐舊恨,即便算計人心,數年陪伴裏,這嬌滴滴的小美人卻也給過他許多溫存。

哪怕最初收她入宮,半為美色、半為算計,事到如今,到底是有情分牽扯的。

而如今她初喪至親,他哪能真的無動于衷?

景明帝嘆了口氣,也沒看她的眼睛,只将她擁在胸前,緩聲道:“刑部尚書親自查驗,太醫也沒能救回來。蕭敬清已往牢中去了,接他回府入殓,你也……”他說到這裏,終是沒能勸下去,只将小蕭貴妃秀背輕撫。

小蕭貴妃卻已是淚眼朦胧,“可是父親向來康健,他怎會……”

“朕也不明白。”

“會不會是太子……”小蕭貴妃痛失至親,到底分寸稍亂,那下意識地揣測到了嘴邊才意識到不妥,趕緊咽回去,只哭道:“臣妾不信會有這樣蹊跷的事,一定是有旁的緣故。皇上該派人細查,看他近日的飲食,查他見過哪些人,有沒有……”

“沒有。”景明帝卻立時否了,“他急病發作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朕。”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令小蕭貴妃顫抖的身子微微一僵。

父親臨死前見的最後一人,是他?

這是何意?

她知道蕭敬宗的身子,先前從沒得過什麽真心痛的病症,這回毫無征兆地過世,必定是有端倪。她幾乎已然認定,是蕭敬宗受了人暗算喪命獄中。可景明帝說,最後進過那牢獄的是他?

小蕭貴妃滿腔悲痛驟然添了驚訝,一時間思緒紛亂,反倒忘了言辭,唯有淚珠斷線珠子般滾落,卷着脂粉香氣,自腮邊滾落,沒入衣領。心裏萬般揣測橫生,那一瞬間,她幾乎猜測是景明帝在獄中逼死了蕭敬宗,又拿這種謊話來騙人,卻又怎麽都不肯相信。

——這些年同床共枕,景明帝可從沒流露過這般心思。

他怎會突然對父親下殺手?

小蕭貴妃愣愣将他看了半晌,才慌忙垂下頭去。

景明帝卻已将她心思看得分明,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聲音也是溫柔如常,“朕先陪你回宮。旁的事情往後再說。”随後,便以聖躬違和為由,不見旁人。

……

宮外,蕭敬清将兄弟接回府中時,最初的驚慌急痛過去,便只剩滿面鐵青。

府裏女眷慌了手腳,蕭二夫人哭得數度昏迷,蕭敬清心神恍惚地命管事安排喪事,滿心裏萦繞的,卻是獄卒那句低促的密報——“相爺今早身子康健,是皇上探視後,忽然病死在牢房裏的。”

這消息實在蹊跷,但事關太大,賠上兄弟性命後,他反而不敢擅動。

強行按捺到入暮,待外頭安靜些,才将旁人屏退,獨自去了倉促收拾出的靈堂。

暮色四合,周遭靜谧,唯有隔着數重院落的哭聲傳來,傷心欲絕。

蕭敬清沉着臉站了半天,才見心腹之人引着他最信重的郎中從偏門走了進來。那郎中是蕭家兄弟倆花了重金招來的,醫術并不比太醫遜色,且因衣食住行都仰賴在蕭家門下,更是忠厚可信。

他命人緊閉屋門,也不顧忌諱,命郎中查驗。

蕭敬宗斷氣不到一日,郎中在蕭家整日清閑,也學過仵作那些手段,擺弄了一陣,便跪地道:“牢獄中那些人說的話,倒不是弄虛作假,相爺臨死前,恐怕确實像真心痛的病症。不過,他這心痛發作,卻是另有緣故。”說罷,附在蕭敬清耳邊,耳語幾句。

蕭敬清聽罷,那滿臉的鐵青立時轉成了臘月寒冰。

“果真是有人做手腳?”

郎中曉得輕重,當即跪在地上,鄭重道:“這般大事,怎能欺瞞侯爺?确實有這種毒,人喝下去沒多久便能斃命,也極像真心痛的病症。”

他既然一口咬定,顯然是有十成的把握。

蕭敬清面色冰寒,胸膛起伏,好半晌,才握緊了雙手,木然走出靈堂。

先前景明帝擺出軟和姿态,虛與委蛇地耍手段時,蕭敬清認定那人軟弱可欺、抵不過世家聯手逼迫,便上蹿下跳地拉攏幫手。如今景明帝當真露出藏在袖中的鋒芒,并肆無忌憚地将證據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時,蕭敬清反而畏首畏尾起來。

先前的揣度猜測塵埃落定,此刻,他已無比确信,景明帝蟄伏隐忍十餘年後,終是将刀鋒指向了蕭家。

且一出手,便是拿了他的親兄弟來祭刀。

蕭敬清又痛、又怒、又驚,也沒心思用晚飯,思量了大半個時辰後,便沉着臉直奔永王府。不過他畢竟是府中新喪,也沒敢走正門,只到王府外一處偏院等着,請管事通禀,欲求見永王。

永王得了蕭敬宗的死訊,又因景明帝不見旁人,正急得熱鍋螞蟻似的。聽說舅舅過來,當即親自出府,去偏院裏見他。

還沒走到院門口,斜刺裏便有個太監碎步跑過來,也不知是時機湊巧,還是專在府外等待,來得不早不晚,堪堪将他攔在院門外,恭敬行禮道:“皇上禦體不适,命老奴過來傳旨,召殿下進宮伴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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