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活在夢裏不好嗎

入夜, 燈火輝煌的飛鳳樓。

大堂有口舌伶俐的說書先生, 座無虛席,人聲鼎沸。二樓是雅座, 坐席寬敞, 兩側由潑墨山水屏風隔開。程千仞和顧雪绛點菜, 徐冉伏在欄杆上,居高臨下看堂中熱鬧, 跟着拍手叫好。

他們本是要去西市小酒館, 走到半路,程千仞突然說“去城南喝吧, 我請客”, 一行人便改道城南, 上了雕梁畫棟的飛鳳樓。

程千仞進門就出手打賞,被跑堂夥計引至二樓雅座。

坐下先點酒:“三壇竹葉青。其他你點吧。”

顧雪绛側身低聲道:“你想吃什麽價格的?”

“最好的。”

顧雪绛輕咳一聲:“我們只有三個人,吃不了多少,也別太鋪張了……”轉向姿态恭敬的夥計, “不如這樣吧, 三碗白玉粳米飯, 涼拌青紅絲、碧螺蝦仁、芝麻裏脊、酒釀清蒸鴨子,三盅魚頭豆腐湯,點心要金絲玉棗糕配木樨清露。還有剛才點的竹葉青,要配碗粗陶梅枝碗。”

夥計一邊記,心中暗道‘了不得,遇見個行家’, 這桌菜不僅葷素搭配口味豐富,更勝在雅俗共賞,上桌之後顏色也漂亮。

恰逢徐冉回來:“都點了什麽?有紅燒肉嗎!”

顧雪绛:“……給我把酒釀清蒸鴨子換成紅燒肉。”

上菜很快,擺盤精致,滿桌金玉佳肴。

現在的顧雪绛會講究也能将就,吃什麽都一樣。

程千仞吃了幾口,食之無味,便只顧喝酒。

上次到這裏,是他考上南淵學院那天,帶逐流來慶祝。坐在大堂,喝到酒樓打烊,酩酊大醉。

時過境遷,不知是否因為莫名其妙成為修行者的緣故,這次怎麽都喝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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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只有徐冉埋頭狂吃:“唔唔這肉燒得太好了!”

就是分量少,逐流每次都做一大盆,夠我添兩碗米。又及時反應過來,後半句沒說。程三不想再提逐流。

不由思忖,如果事情攤在自己身上,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即使最後決定送走,也要先拖延十天半月。不然哪裏舍得?然後越拖越難過,橫生事端。

誰知程三做事之決絕,比她的刀法更狠。

顧雪绛舉酒碗邀程千仞:“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他很怕聽見對方說,逐流都走了,我這輩子就随便過吧。

程千仞一飲而盡:“不急着掙錢了,東家給的足夠花。開始修行,想辦法搞懂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既然武脈封印被解開,若有麻煩找上門也避不過去。總要早做防備。”

顧二笑起來:“先學會控制威壓行嗎?不然哪天你不高興,徐冉沒事,我要先吐血。”

徐冉:“不怕,我給你擋着……不對啊,程三現在境界比我高,那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程千仞無奈:“我會好好學的。”

一月前雨夜書畫攤,第一次直面修行者威壓,他還是個普通人。昨晚遇到大乘圓滿的宋覺非,他只有煉氣境界。

總是在感受超出承受力的恐怖威脅。

***

鐘天瑜衆星捧月般坐在主座,左右手是春波臺的學生,席間陪坐還有程千仞的同窗,以張勝意為首五六人。

酒過三巡,氣氛正好。鐘天瑜悠悠道:“諸位今晚請我飛鳳樓一聚,所為何事啊?”

有人道:“秋天的雙院鬥法已經開始報名了。今年是我南淵做東,可不能像去年一樣不濟。”

其他人嫌他說得不夠直白:“我們想請教,北瀾那邊,今年的情況怎麽樣?”

鐘天瑜是新生,沒有報名資格,但他來自皇都,消息靈通,便有人提出向他打聽。最初這個想法遭到南央城本地學生的反對。比如張勝意之流:“低頭去問,顯得我們南人不如北人。”

與他同隊的朋友勸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及早了解對手底細,比其他隊伍贏面更大。”

南央與皇都,一南一北,彙聚了全天下最恃才傲物、最野心勃勃的少年們。

近幾年南淵在雙院鬥法中連連失利,說出去面上無光,大家都憋着一口氣。這次報名的學生,不僅想在南淵嶄露頭角,更想勝過北瀾,一雪前恥。

恰逢堂中響起一片喝彩之聲,原是說書先生講到精彩處:“出身劍閣的傅克己,離山游歷,去年拜入北瀾學院。才二十有一,便達到凝神境界。接下來,我們就講他成名之戰,四年前的‘夜戰淮金湖’!”

小厮捧着青花紅彩碗在桌席間讨聽書賞錢。

鐘天瑜不屑道:“嘁,道聽途說一點也敢來賣弄。”

身邊衆人立刻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令他極是受用:“豈止凝神?我離家時,傅克己已經到凝神六層了。還有半年,誰知他能突破到何種程度。今年雙院鬥法,他必是北瀾派出的最強武修。”

席間都是春波臺和南山後院的學生,沒人修為超出傅克己,更關心文試:“這樣的人,一定跟文試最強者組隊,不知是誰……”

鐘天瑜:“我猜他會請邱北一起。再加原上求的弟弟,原下索。正好兩個文試者。”

有人給他倒茶:“還請細說。”

“邱北雖是修行者,但心思全在制造一道。先後拜了兩位師父,滄山煉器師玄一真人,皇宮鑄造師梅老先生。他博學廣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原下索也是修行者,尤其精通算術,亦修推演術。愛好下棋,去年下贏了‘千變萬化鬼手張’,今年去拜訪慈恩寺苦心大師,手談三個時辰,只是無人觀棋,不知輸贏……”

鐘天瑜說得開心,講起來滔滔不絕,北瀾各路人物如數家珍。

衆人在心中掂量,想拼進前二十,需要怎麽的訓練,達到什麽程度,發現對手很強,時間緊迫。又萌生出同樣的念頭:若不想止步二十,有志争前三甲,恐怕只有拉‘南山榜首’林渡之同隊,才有一搏之力。

與他們僅兩個雅間相隔的地方,有三人已酒足飯飽。

程千仞幾乎沒有動飯菜,一人喝完兩壇竹葉青,依然眼神清亮。

顧雪绛聽着說書先生胡謅,笑道:“吃飽了我們就走吧。”

徐冉指指堂下:“正講到厲害處,夜戰淮金湖,讓我聽完……”突然反應過來:“淮金湖?你的湖啊!湖主,你知道這事兒嗎?給我們講講呗。”

顧雪绛摸摸鼻子:“沒什麽好講的。”

徐冉一臉期待看着他。就連程千仞也面露好奇之色。

顧雪绛心想,今晚程三心情郁悶,剛才說讓他控制威壓之類,也是為了逗他。自己說點舊事,說不定能讓他開心些。

“四年前,傅克己剛來皇都,這裏有病。”顧二指指腦袋,“原上求也是有病,兩人都用劍,互相看不順眼,仲夏六月夜,非要效仿先賢,來淮金湖上切磋。請我在一旁掠陣,做個見證。”

“傅克己毀去半湖荷花,原上求驚擾了畫舫上的姑娘。我罵原上求,誰知他瘋起來連我也打。那時我年輕氣盛,心想你有種,敢在淮金湖打我,你是第一個。”

徐冉問:“然後呢?”

“然後我跟傅克己聯手,把他摁進湖裏,讓他喝點水,醒醒腦子。”

徐冉:“你們兩個打一個啊?!”

說書先生:“兩位白衣少年,點荷飛掠,劍光交織起舞,荷香滿袖。”

顧雪绛:“原上求掙脫我倆,拼命爬起來,吐出一嘴淤泥,直接吐在傅克己身上。”

說書先生:“只見湖面水霧花雨,紛紛落下,映照花燈游船,似在夢裏。”

顧雪绛:“原上求泥沒吐完,又沖我吐,我有防備,側身一閃……然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就開始互相甩泥。”

徐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顧雪绛:“是你要聽的。”

堂中歡呼熱烈,拍手稱快。二樓雅間愁雲慘淡。

程千仞也心疼徐大,活在夢裏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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