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舉目皆敵 何必再退?

布衣少年自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我找此書筆者。”

林渡之瞥了一眼:“作甚?”

外人面前, 他慣來寡言少語。

少年卻不怕, 談笑自若:“敘舊。其實我更願意給他上墳掃墓,那樣說話愉快些, 可惜他沒死, 我不得不找來此地。”

氣氛驟然僵冷。向這邊走來的五六位姑娘與客人忽感壓抑, 不約而同停下,改道繞開, 遠遠觀望。

原上求問:“你要攔我嗎?”

林渡之沒有動。他手中熱氣騰騰的湯碗白霧消散, 在無形壓力逼摧下,微微泛起漣漪。

露臺上, 顧雪绛話音未落時, 徐冉一刀含怒出手, 真元磅礴,更因烈酒助豪興,淩厲不可當!

劍背壓力稍輕,程千仞得以喘息, 提劍手腕翻轉, 劍柄猛然後擊:“你先走。”

顧雪绛只覺一股大力打在椅背, 眼前昏花,便連人帶椅飛沖出重重簾幕,又在彈琴姑娘們的驚叫中穩穩停下。

他撣衣袍,正發冠,從容起身:“莫怕莫怕。我送你們出去。”

雕花木門‘吱呀’打開,無形壓力轟然撲面, 顧雪绛猝不及防,連退兩步才穩住身形。

林渡之回頭,冷聲道:“回去,關門。”

顧雪绛摸鼻子:“那邊讓我走,這邊也讓我走,我能走到哪裏?”

進退兩難,無處容身,舉目皆敵。何必再退?

他自林渡之身後站出來,對來者笑了笑:“原上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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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姓兩兄弟經常同行,為了在稱呼上區別二人,大家便稱哥哥原上求為‘原上兄’,弟弟原下索還稱‘原兄’。

原上求也笑,露出尖利的虎牙:“湖主,別來無恙。”

***

刀勢初成,燭火搖曳。

那人正垂目看劍,忽一擡眼,銳意暴射!

徐冉接觸到他目光的剎那,心道不好,立刻變攻為守,連出三刀!

“铮铮铮——”

被她打散的劍氣瞬間将紗幔絞碎,似片片柳絮淩空飛舞。

那人身形紋絲不動,目光又落回程千仞手中舊劍。

周身劍氣萦繞,引而不發,廣袖獵獵飛揚。

徐冉橫刀身前,神情凝重。

劍氣凝實如真劍,收發自如不需蓄勢。

顧二是不是記錯了,這姓傅的到底什麽境界?

程千仞送走顧雪绛,方才細細打量眼前人。

劍眉、深目,青衣、長劍。身形挺拔,背負劍鞘。

像萬仞高峰間一株青松,負雪凜霜,傲視雲海。

他從未去過終年積雪的絕壁孤峰,也未見過雲海茫茫。但不知為何,此人就給他這樣的感覺。

他知道事情麻煩了。

因為剛才不是自己接下對方劍招,而是對方先看到自己的劍,主動收勢。

傅克己終于看完劍,目光轉向他。聲音低沉:“你從何處得來此劍?”

這眼神讓程千仞感到壓力,卻不願避退,直直迎上:“故人所贈。”

“你可知此劍淵源?”

程千仞:“不知。”

“你可會劍閣劍法?”

程千仞:“不會。”

“你可願意學?”

程千仞想,副院長曾有教誨,選劍訣應擇一而終,最忌貪得無厭。

于是他說:“不學。”

對方聲音越來越低沉,徐冉越來越緊張,冷汗浸透衣背,随時準備出刀。

傅克己卻靜默片刻,忽道:“很好。”

他不是多話的人,因為事關劍閣,事關‘神鬼辟易’,不得不多話。現在話都說完了,當然很好。

晚風起,燈燭暗,雲散月明。

清冷的月華照在他身上,壓不下劍的鋒芒,蓋不住人的光彩。

傅克己道:“我修為比你高,讓你三招。請賜教。”

他長劍指地,氣勢更盛,有赤色火花自劍鋒迸射而出,落在地面發出可怕的‘嗞嗞’聲。

程千仞一怔,還沒互通姓名,說打就打?為什麽要打?

這都什麽人啊,說服不了就打服,感化不了就火化。

程千仞态度篤定:“不能在這裏動手。”雙院鬥法期間,參賽者禁止私鬥,違者取消資格。

傅克己想了想,覺得有理。花樓比鬥,不甚莊重,不合禮法。

徐冉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在這兒打壞東西算誰的?我們宅子還沒買,不能先把褲子賠光。于是她收刀回鞘。

傅克己卻沒有收劍:“讓路。”

遇到拿着‘神鬼辟易’的人,純屬巧合。他來這裏,是為了解決另一件事。

但他沒能離開,因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不知何時,又一人來到露臺,悄無聲息,自傅克己身後踱步而出。

他穿着北瀾學院服,金衫白面,書生打扮,從頭到腳一絲不茍,态度親切,作揖道:“兩位有禮。”

徐冉抱拳。程千仞持劍回禮,心往下沉:對方又來一個人,且修為看不出深淺。今夜怕是難善了。

場間沉默無聲,片刻之後,傅克己竟然先收劍,退後兩步,足尖一點,轉身躍下露臺。

他臨走前看了一眼程千仞,準确的說,看了一眼‘神鬼辟易’劍。

程千仞猜測來者會‘傳音’之類的法門,就是不知對傅克己說了什麽,令他改變主意。

他越看越覺得面熟,忽然想起北瀾入城時驢背上的少年……此人是原上求的弟弟,原下索!

但這兩人氣質迥異,讓人一時未察覺面目相似。

原下索一到,劍拔弩張的氣氛頃刻松弛。

他先請教了兩人姓名,又解釋道:“我四人本在對面樓上飲酒。無意窺探諸位……”

但有什麽辦法?

大家都是耳聰目明的修行者,聽你們鬼哭狼嚎唱歌就罷了,誰知後來別的聽不見,光聽見‘不舉’兩個字,如魔音貫耳,久久回蕩。

顧雪绛這幾年煙瘾大,聲音較原先沙啞許多,不好分辨,直到‘傅克己’三字一出,他身份立刻坐實。原上求罵了句髒話,抄起劍就沖出去。

再看傅克己的位子,只留下空空酒杯。

原下索無奈道:“雙院鬥法禁私鬥,我們又初來南淵,諸事未明……你怎麽不攔住他倆?”

邱北:“……我,我攔的住嗎?”

兩人只得一邊嘆氣,一邊結了賬,下樓尋人。

邱北又是慢性子,火燒眉毛也慢,原下索等不及他,只好自己先去。

不得不說顧雪绛非常陰損。

一個瘋子如何證明自己不瘋?一個正常男人如何證明自己房事沒有問題?

一旦流言四起,便很難證明給別人看。

能力‘不行’實乃無法忍受之侮辱,市井混混聽見抄柴刀砍人,劍閣大弟子聞之提劍殺人。

顧雪绛還能活蹦亂跳,純屬命大。

原下索穿過殘破的紗幔,輕聲安撫花容失色的美人們,再送一沓厚厚銀票賠罪。這裏的美人見過各種世面,雖然今夜受驚吓,還是福身道謝。

程千仞和徐冉趕到門口時,林渡之面無表情,眼神冰冷。兩人吓了一跳,卻見顧二從容鎮定,好似真與故人敘舊。

直到原上求問:“你來南央城的這幾年,成親了嗎?”

顧雪绛微怔:“沒有。”

原上求皺眉:“你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吧,不小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竟然還沒有家室?”

語氣就像皇都那些熱衷拉纖做媒的貴婦閑人,令顧雪绛一萬個頭大。

“……你到底想說什麽?”

原上求又笑得露出虎牙:“我原本想,殺你之後,可以替你照顧妻兒,不會讓你絕後。現在看來是做不到了。”

什麽玩意兒?程千仞一驚,這簡直是個神經病。

顧二竟然毫不見怪,跟着他思路走:“可惜,我孤家寡人一個。不過你此番萬裏遠來一趟,若埋骨南央,我也願意照顧你弟弟。”

顧雪绛想了想,鄭重補充道:“還有大花。”

在原上求五指握上劍柄的瞬間,一柄折扇擋在他手背。原下索及時趕來,道了聲“好險”。

青雨快劍一旦出鞘,什麽都來不及了。

原上求挑眉:“你攔我?”

原下索:“不是要攔你……你想想,我們現在都在這裏,邱北也往這邊趕來,只有大花在對面,雖說南央城治安很好,但萬一有人……”

話未說完,原上求已沖到露臺,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徐冉目瞪口呆,忍不住好奇:“大花是誰?”難道是他親眷?手無縛雞之力,需要他保護?

場間一靜。

顧雪绛:“是他的驢。”

程千仞:“……”

“驢頭有一撮白毛,花朵形狀,取名叫大花。”

林渡之:“……”

原下索執着地說完最後四字‘順手牽驢’,轉向顧雪绛,有氣無力:“下次你說照顧,別提我,替他照顧大花就行。”

提我也沒什麽用。

他又招來姑娘打賞銀票,然後擺擺手:“後會有期。”

說罷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周到禮數忘得幹淨,可見确實很累。

偏又遇見邱北慢吞吞上樓。

慢吞吞問道:“你找到他們了嗎?”

徐冉遠遠看着,突然有點同情原下索:“其實這支隊伍走到現在,全是靠他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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