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快的劍 好美的人

顧二竟被怼到無言:“你最近詞鋒見長, 脾氣也很暴躁啊。”

他收起邀請函, 取出一本小冊子:“先不說煩心事……閑話皇都第二冊 ,今天正式販賣, 我又掙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來明日愁。走, 喝酒。”

顧公子請酒,地方自然也是他定。

他定在明鏡閣。領着大家熟門熟路地穿過城南大道, 走入一條幽靜曲折的長巷。昏暗夜色下, 未見閣樓,先聞管弦聲, 嗅到清淡花草香。

徐冉覺得很新鮮, 沖樓上點燈籠的姑娘揮手。程千仞有些不放心:“你別帶壞鹿。”

顧公子不服:“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程千仞:哎喲我天感情你覺得自己是正經人啊!

明鏡閣雖是花樓, 卻出乎意料的清幽。不見金玉輝煌,桌椅案幾都是古舊的紫檀木,香爐煙氣袅袅,琴音泠泠如流水。

珠釵環佩的姑娘在樓中穿梭, 步伐輕盈, 款款而行, 各花各美。徐冉一時目不暇接,剛想說這地方真不錯,忽見一行華服公子談笑下樓,臨行前打賞身旁美人,一出手就是三方金錠。

她面色驟變,立刻去扯顧二袖子, 咬牙低聲道:“大不了馬球比賽我替你去,你不要搞得像送死前最後一頓酒。”

這一晚上,夠吃五年紅燒肉。

程千仞:“別怕,我也帶錢了。”

林渡之:“嗯!我也有!”

三人像村民進城,眼神警惕,內心緊張。跟在顧雪绛與兩位雙髻侍女身後,登樓穿廊,進入一間臨窗雅閣。

事實證明,溫柔鄉不是龍潭虎穴,顧雪绛也安排的恰到好處,不會讓朋友覺得別扭。侍女退出去後,有懷抱琴瑟琵琶的姑娘們魚貫而入,福了福身,慢聲細語道句:“顧公子許久未見。”便放下珠簾紗幔,開始彈奏。

他們坐在露臺上喝酒聊天,憑欄賞景。重重紗幔外,美人們撥弦撫琴,樂聲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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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臺伸出閣樓,四角置有銅制蓮花燈臺,又有飛檐上一串串金色燈籠映照,是故十分明亮。最妙處在于此地視野開闊,近看城中車馬燈河,遠望巍峨城牆。

修行者目力遠,程千仞甚至能看見雲桂山脈的連綿輪廓。

一道細碎星河光芒璀璨,如半弧玉帶,從夜穹落入山巅。

離學院不遠,且鬧中取靜,不如在這附近買宅院,宅中建一座小樓。他認真想着,明天去找掮客打聽一下地價。

“日夜苦修,折磨十指,練得一手好琴,不比練劍容易。”顧雪绛癱在椅子上,點了煙槍,遙望星河:“琴瑟起,西風涼,金樽玉盞白露釀。你們感動嗎?”

猶似當年,我很感動。

徐冉給自己倒酒:“不敢動不敢動。碰壞什麽東西咱賠不起……嚯,好酒!”

程千仞聞言微微笑了。他舉着酒杯,走到欄杆邊。

琴音曠遠悠揚。今夜星空格外明亮。

好像回到了東川荒野上,天高地闊,滄江水倒映星河。那時沒有美酒瑤琴,只有為天價船票發愁的兄弟倆。

“好美啊,逐流你看,像不像滿江銀子。”

“是啊哥,要是江裏有銀子,我給你撈。”

誰要你撈啊,傻。程千仞飲盡一杯酒,只要你過的好。

酒過三巡後,林渡之也開始說話。

他精神放松時,說的是蓬萊島家鄉話。

“十七歲那年,我讀完寺裏所有書。師父便讓我離島,乘船去大陸。我當時并不明白。我什麽都有,什麽都不想要,為何還要入世走一遭……”

“現在想想,大抵是為這一夜星光。”

島上常年有霧,看不到星星。也沒有在星星下一起喝酒的朋友。

“鹿啊,你知道為什麽這裏的酒貴嗎,因為琴聲好,你唱什麽曲子,都合得上。”顧雪绛拿起煙槍,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桌面,含混輕唱:“……落梅聞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

徐冉酒意上頭,站上凳子:“你唱的什麽玩意,我來一個。”她大聲唱道:“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啊罩婵娟……”

程千仞一把拉過林渡之:“你別理他們。下面由我,程千仞,為大家獻上一首《只要你過的比我好》。上酒!”

三人癱着站着倚着欄杆,各嚎各的。

林渡之很崩潰:“我,我不會唱。我給你們鼓鼓掌吧。”

掌聲琴聲歌聲飄蕩在晚風裏,顧雪绛沒有修為,最先醉倒。

林渡之将他扶正坐好,站起身:“我去給你端碗醒酒湯。”

顧二耍賴抱住他的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給你換一首《春日宴》怎麽樣?為我鼓掌!”

林渡之更崩潰了:“你讓我走吧。”

其實這種地方,只需招呼一聲,立刻有醒酒湯熱毛巾端上。但他未曾來過,更不習慣支使別人做事。便拂起簾幕,請一位姑娘指了去樓下後廚的路。

沒人鼓掌叫好,唱歌三人大感‘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歌聲漸漸寥落。

徐冉跟顧二并排癱着,掏出他寫的‘閑話皇都’第二冊 ,只當看話本。每翻一頁,都忍不住罵句‘我去’。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醒時打架喝酒,醉倒大被同眠,誰不知道誰啊……”顧雪绛不以為然:“其實還有更厲害的,給他們留點面子,沒寫出來而已。”

徐冉興奮道:“我想聽最厲害的!”

顧雪绛是真喝多了:“姓傅的家夥,有問題……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誰能‘克己複禮,少私寡欲’,又不是聖人對不對。所以根據我當年的觀察,我懷疑他……不舉!”

徐冉大驚:“不舉?!”

顧雪绛沉重點頭:“不舉。劍閣大弟子傅克己,他不舉!”

程千仞:“你們到底要說那個詞多少遍?”

他有些好笑地想,背後說人壞話,簡直像小說裏的炮灰反派。

顧雪绛端起酒盞:“其實不舉這事兒啊,可能跟功法有關系……”

話音未落,露臺燈火一閃,周遭俱暗,酒盞裏忽映出一泓寒光!

凄厲劍嘯聲響起,擡眼見一柄長劍斬開夜暮!

這一劍實在太快,自天外而來,他甚至看不清殘影,便覺劍意先至,令咽喉灼燒般劇痛。

下一刻就要被寒鋒穿過,血濺明鏡閣,顧雪绛卻醉着,只癡癡笑道:“好快的劍,好美的人。”

“铮!——”

兩劍相擊,驚雷炸響,久久回蕩。

被勁風壓過的燈火燭光重新亮起,沒有斷頭,沒有鮮血。露臺上只是多了一個人。

那把割裂夜幕的劍,指在顧雪绛喉間。未能近毫厘。

千鈞一發之際,‘神鬼辟易’一劍橫來。

輕如雪花飄落,穩如長堤攔江。

重重紗幔翻飛狂舞,奏樂美人以為他們醉酒過招,琴瑟聲忽變高昂激烈。

洶湧澎湃的真元自對方劍鋒傳來,山海般威勢當頭壓下。程千仞氣血翻湧,臉色驟白。恰在此刻,金色刀光乍起,直取來者面門!

斬金刀已出鞘,徐冉酒醒了。

勁氣縱橫,顧雪绛左頰滲出一道細細血線。血珠滑落,他下意識撫上,舔了舔指尖。

像是才知道疼,輕嘶一聲,眼神清明些許,終于看清來者:“傅兄?好巧。”

他環顧四周,神色鎮定:“你們拔劍做什麽?”

程千仞:“……”

世上為什麽會有這種朋友?

哪怕你覺得他行事荒唐失分寸,哪怕你也很想打死他。

還是要站在他身前,替他擋刀劍。

***

琥珀色熱湯冒着白氣,林渡之一手端碗,一手推門。忽然頓了頓,轉身問道:“閣下找誰?”

片刻後,陰影處走出一人。竟是那位細雨天騎驢入城的少年。

少年看着他,勾唇輕笑。

林渡之微微蹙眉。他作為醫者,不怕見到傷口流血。卻厭惡血光戾氣。

眼前此人,渾身上下都是令他不舒服的氣息。

不笑時顯得陰沉,笑起來卻很邪性。

作者有話要說:

ps:顧二唱的是納蘭性德的浣溪沙 徐冉唱的是女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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