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像個英雄

當衆狂言, 不敬王權, 若在皇都,必遭人指摘, 搞不好還要扣上‘反叛’罪名。

但這裏是南央城, 衆人聽得熱血沸騰, 好像自己變成了他,同樣騎名馬、拿球杖, 要去馳騁一場。

南山後院的學生更是帶頭振臂高呼, 他的名字響徹學院。

“程千仞!程千仞!——”

程千仞長杖指地,睥睨八方, 像個英雄。

露臺上的大人物們頭腦冷靜些, 為這種場面蹙眉。

身着墨青官服的昌州府刺史, 重重放下茶盞:“就算是南淵學生,天之驕子,也未免太狂妄大膽了!”

副院長和院判穩坐如山,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其餘人不動聲色地打量溫樂公主神情。

卻見公主殿下笑了笑:“本宮并沒有覺得被冒犯。”

“昔年我父皇上賽場, 也會被人杖下搶球。難道我王朝的子民, 不能說一句心裏話?我皇室的胸懷,除了萬歲千歲,聽不得別的?”

她語氣很溫和,意思卻很清楚:本宮都沒有不舒服,你哪來這麽多事?從前皇帝打球尚且一視同仁,現在四大貴姓就必須被人禮讓?

張刺史立刻起身, 告罪失言,許久才悄悄擦了把汗。

鐘天瑾從未遭遇如此情況,想不通這人到底是無知還是無懼,只好一言不發沉着臉調轉馬頭。

北瀾未上場的隊員們神色複雜,低聲議論:

“這個程千仞什麽修為啊?敢這麽狂,是不是背後有人保他?”

“鐘天瑾襲爵的事情還沒徹底定下來,最近派頭倒是愈發張揚了。今天碰個邪頭,也好壓壓他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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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你站哪邊啊,該不是嫉妒他有權襲爵,能封世子吧?”

“爺還真不嫉妒,有本事的自己掙功勳,沒本事才靠祖宗庇蔭!”

大家話說到此,忽又想起花間雪绛,确是憑一身本事禦前聽封,與他們父輩祖輩同朝為官,可是落了什麽下場?

氣氛一時沉默。

白玉玦催馬上前,眉頭緊鎖,打量着陌生的對手。此人不按常理出牌,以致還未開賽,南淵氣勢先壓過己方一頭。

但他沒有時間想太多。

兩隊搶攻者分立中軸線南北兩側,相隔五丈遠。

大旗招展,鼓殺三通。

“決勝局發球——”

四匹戰馬如離弦之箭,搶攻者最先遭遇一處,兩道杖影幾乎同時揚起,空中交錯。

夜降馬速度略勝逐風,衆人還未看清飛球軌跡,白玉玦已搶下球來,向前沖殺而去。

場下南淵隊員一顆心懸起,他們記得這匹馬,沖擊力極強,第一場曾沖破他們十餘人防線。

程千仞馬速稍緩,不止白玉玦,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暫避鋒芒,卻聽得一聲斷喝,響遏行雲,好似耳畔驚雷!

他胯下白馬随之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塵土飛濺!

夜降馬竟吓得疾避,落蹄不穩,白玉玦猝不及防,險些被甩下馬背。

衆人為騎手悍勇拼命歡呼,懂行的隊員心驚膽戰,只慶幸自己不在場上。

從裁決發球到程千仞驚馬,看似複雜,實則盡在須臾,白玉玦方才坐穩,身側一道狂風掠過,球已在顧雪绛杖下。

鐘天瑾幾乎同時趕來,四匹戰馬場間纏鬥,環回騰轉,嘶鳴沖撞的聲勢令人膽顫心驚。

程千仞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做。

沒有人教過他。

劇烈運動使他耳膜鼓震,太陽穴突突直跳。喝過一聲,好像天地間所有聲音都靜下去。

沒有風聲蹄聲,沒有鼓聲,沒有歡呼。

只剩他一個,憑本能縱馬揮杖,十分痛快!

鐘天瑾出手刁鑽,杖頭專攻對手虎口、指節,一般人吃痛後拿杖不穩,不願再正面與他相争。

程千仞右手避過,左手反手一抓,緊握他球杖,鐘天瑾奮力争奪,球杖卻紋絲不動,不禁怒火中燒。

兩人角力時,顧雪绛運球遭阻攔,正要揮杖,程千仞又是一聲斷喝,白馬不曾揚蹄,但白玉玦戰馬已生驚懼之心,蹄下稍滞。

便在此刻,程千仞看了顧雪绛一眼。

飯桌上一個眼神,彼此就知道菜裏缺鹽還是少醋。

顧雪绛沒有多說,缰繩一轉,策馬而去。

白馬狂奔,風回電激,蹄聲如雷,一道煙塵長龍随之升騰,頃刻間逼近北門。

北瀾兩人見顧雪绛沖門,心下更急,鐘天瑾拼出十二分氣力,不料程千仞忽然松手。餘力反沖,他連人帶杖一齊向後倒去,程千仞橫杖回身一掃,再次攔下白玉玦。

場下隊員目瞪口呆。

搶攻以一敵二,回援運球沖門,還有這種打法?

風聲呼嘯,顧雪绛聽見胯下馬匹急促喘息。

人與馬俱已到達極限。但他仍覺不夠快。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快些。

決定勝負的時刻即将到來,四面看臺嘩啦啦站起一大片人海,屏息凝視。

張诩在北門外五丈策馬游走,神情凝重。他蓄力已久,準備一場纏鬥。

誰知顧雪绛藝高人膽大,還有六丈之遠,便揮杆擊球!

萬裏碧空下,一道弧線一閃即逝,如流星墜落天際!

衆人視線随它飄忽,仿佛穿雲破風,又好似只在一瞬。

它砸入球門,濺起一簇煙塵!

“南淵得籌——”

“啊!——”

“南淵得籌!南淵得籌!”

自寂靜中爆發出的歡呼,彙成一片奔騰海洋。

這場馬球從清晨打到中午,酣暢淋漓,許多人失去理智,聲嘶力竭地呼喊。

州府官差扔下盾牌,與南央百姓抱在一起。

督查隊忘了維持秩序,揮舞長戟,高呼“南淵南淵!”

比賽結束後的場地,屬于勝利者,裁決牽走夜降馬,南淵諸騎入場,策馬巡游。

南淵大旗随奔馬飄揚。

衆人卻已找不到程千仞與顧雪绛身影。

後來,徐冉轉述:“幸好你倆先走了。聽說大家聚在一起扔隊員,有幾個扔上去沒接住,掉下來摔斷腿,被擡進醫館,還傻呵呵的笑……唉,別是把腦子摔傻了。”

這時顧雪绛半躺在診室床上,聞言笑了笑:

“我原本也想縱馬巡場,跑到林鹿那裏,就俯身拉他上馬,一定特別帥!”

林渡之把碗一摔:“你本事大,拿命不當命,你自己吃!”

“哎呀哎呀好疼,你不喂我我連手指都擡不動。快扶我起來。”

徐冉:“你抽煙點火的時候,擡的是別人的手?你這兩天太過分了啊,就是欺負鹿老實。”

程千仞靠在顧二平時癱坐的搖椅上,遙望窗外秋林金黃的落葉,聽他們吵鬧。

他起碼能坐着,而不是像顧雪绛一樣躺着。

那天比賽剛結束,顧雪绛松下一口氣,傷痛爆發,程千仞同樣脫力,幾近暈厥。

徐冉及時叫來擔架将兩人擡走,林渡之以醫師身份啓用醫館藥櫃,與徐冉相熟的女醫師都來幫忙。

程千仞多處外傷,與鐘天瑾奪杖時左手掌心被杖尖鐵皮割裂,血水狂流,後來北瀾兩人為了突圍,更是下了死手。必須及時清洗傷口,止血包紮。

顧雪绛更麻煩,尋常醫師看不懂,大家聽林鹿指揮,抓藥的、熬藥的、施針的,有序配合。林渡之探脈,為他拔除金針,輸送真元。衆人協力奮戰十餘個時辰,顧雪绛脈象才穩定下來。

期間幾次兇險,徐冉險些掉眼淚,林渡之出奇地沉着冷靜,一天一夜一步未離。

顧雪绛清醒後,林渡之一句話都不跟他說。

許多南淵學生想來探病程千仞和顧雪绛,尤其是隊員們,都被林渡之一張冷臉吓跑了。

感嘆“南山榜首果然性情冷漠,厭憎言談啊。”

兩天後,程千仞重新恢複練劍,顧雪绛才能下床扶牆走路,複賽通知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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