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錦衣加身 以壯行色
比起雙院鬥法名次更疊, 文試落幕, 人們更關心挑戰賽最終場的棋局。
原下索戰績赫赫,當之無愧年輕一輩棋道第一人, 卻輸給了南山榜首林渡之, 消息剛傳出竹林時, 許多內行人大呼不信。
而後四劫循環之局震驚修行界。
黃昏封盤,黎明之前, 各方棋道大家已征得棋譜, 挑燈細讀。普遍認為原林二人的算力,已經超越年齡與修為。
親歷現場的學子們到處複述經過, 對弈雙方每一步決定都被推敲琢磨, 畢竟古今罕見, 武試挑戰賽也不能平息衆人熱情。胡先生一句‘是否和棋’,更為此事增添傳奇色彩與談資。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神乎其技!他們怎麽想出來的?”
“換我除了中盤潰敗, 投子認輸, 完全無計可施。”
“你們認為, 先生提議和棋時,是未料到林渡之能贏,還是不想原下索輸?”
這場傳世之戰,最終載入南淵院史,名作‘竹林圍殺’。
原下索從此不再下棋。
百年後,棋壇名家名局疊出, 卻未有四劫循環,更未有精彩程度與其媲美者,是故後人又稱之為‘竹林絕響’。
現在的南淵四傻,只沉浸在發財的喜悅裏。
他們摸到屋舍後門,繞個圈子,避開湧入竹林的人潮。
“幸好我們買了林鹿贏。晚上加菜。”程千仞笑道:“‘金堆玉砌’一賠十,家裏裝修本錢都是你掙來的,想添置什麽家當?”
林鹿剛說頭疼,徐冉和顧二便一左一右扶着他,拿出伺候大功臣的架勢。
“那我不想住‘鹿鳴苑’。至少換個名字吧,‘文萊閣’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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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仞慈愛地摸他頭:“不行。”
往後幾日,很多人去醫館診室不為治病,只為請教棋技,然而南山榜首性情冷漠,衆人受不住他一個冷眼。另一邊,平時交游廣闊的原下索也閉門謝客。
顧雪绛聽說後,笑道:“還得感謝他不和棋之恩,否則林鹿拿不到文試魁首,我們也沒錢賺。”
徐冉:“對哦,鹿啊,你當時一句話都不說,萬一他點頭同意了怎麽辦?”
林渡之放下藥杵:“他不會同意的。”
“中盤混戰時,原下索以聚靈術強行提升三倍算力。待四劫初顯,胡先生提出和棋,盤面優勢在他,甚至十步之內,黑棋仍有優勢。但二十步開外,轉機在我。”
“算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心意。棋理中講‘征吃’‘劫殺’,也講‘共活’,偏他殺心太重,不僅想勝,還想大勝,最後反被我尋得機會。”
顧雪绛轉向徐冉:“這點像你。你想練最剛猛的刀,想贏每一場戰鬥。恨不得一夜之間超凡入聖,打遍天下無敵手。”
徐冉破天荒沒怼他,沉默不語,似有所悟。
程千仞卻想,他們與原家兄弟真是孽緣,哥哥把徐冉摁在地上打,弟弟被林鹿打出心理陰影。
加上鹿摸了大花,原上求為驢打群架吃禁閉。
總之梁子算結定了。
南淵諸生因為文試成績揚眉吐氣,等大家緩過神,再去看武試挑戰賽,仿佛被潑了涼水,瞬間認清形勢不容樂觀。
複賽簽運不佳,連累挑戰賽乏力,兩位青山院師兄接連失利,前十中南淵只占四位,包括目前排名第三的程千仞。
事已至此,衆人除了互相安慰,別無他法。
“也不是第一年被北瀾壓着打,今年運氣格外差……”
“想開點,程師兄還有兩年才畢業,以他的天資和修行速度,明年武試一定奪魁。”
“傅克己是去皇都游歷,明年應該回劍閣了吧?”
太液池最終戰一天天逼近,程千仞聽得耳朵生繭,早沒了脾氣。想來這情景放在自己穿越前,大概就是全校狂刷熱搜話題——
# 願明年沒有傅克己/點蠟/點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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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秋,晝短夜長,學院裏紅衰翠減,落葉蕭條。
程千仞抱着劍,沿湖邊漫步。
他來的很早,天色未明,晨霧未散。對岸樓臺仍點着燈火,影影綽綽的映在湖面。太液池煙波浩渺,像身籠輕紗的沉睡美人。
明天,他将再次面對克己劍。
因為‘神鬼辟易’與‘見江山’都沒有明确的五行屬性,抽簽時,程千仞寫下平時練劍的醫館梧桐林。對他而言,五行地利難借,最熟悉的地方才是主場。
但出乎意料,他抽到了太液池。
他以為傅克己決不會選這裏。
上次交手,那把劍星火四射,燃雨化霧,劍芒熾盛,必屬赤陽。太液池卻秋水寒涼,與其相克。
遠處隐約響起喧鬧人聲,大抵是學生們結伴入院,程千仞避開泊舟渡口,行至荒僻的湖西。繼續游走思考。
在顧雪绛描繪的戰鬥畫面中,他很确定,傅克己有比‘飲川洪’更強大的殺招,以此突圍、反殺、重傷周延。
他近來翻閱劍閣劍典,熟悉對方劍路,現在靜觀太液池,某些猜想在腦海中漸漸成型……
“程師兄!”
程千仞早察覺到有人近身,只當是路過的學生,誰知他們突然出聲,倒吓了他一跳。
粗略一掃,二十來位,都是熟人,以前的算經課同窗。
他禮貌地笑笑:“有事嗎?”
複賽後,這些人為醫館前的責問道歉,又經過幾場南山演講,成為他最堅定的支持者。
張勝意越衆而出,面色緊張:“程師兄真的不棄權嗎?”
“不會。”
“好,既然你一定要為學院争這口氣,不管你怎麽打,結果如何,我們都祝福你!”他深吸一口氣,接過旁邊遞來的檀木盒:“這是我們集資為你訂做的法袍,錦衣加身,以壯行色!”
程千仞微怔,他覺得,大家似乎誤會了什麽:“這,不用了吧……”
“請務必收下!”
禮盒被塞入懷中,忽聽有人喊道:“程師兄保重。”
衆南山學子齊聲應和:“程師兄萬萬保重——”
蕭瑟秋風吹過湖畔寒柳,場面忽然悲壯。
程千仞本想解釋幾句,諸如“我不是去送死”“就算贏不了,也有把握活命”。
最終卻只接過法袍,行禮致謝。
這是真正的沉重期待,不同于‘你必須代表我們取得勝利’。沒有人指望他贏,只希望他活着。
***
程千仞練完劍,回到醫館診室時,恰好趕上劉鏡等人來訪。
“周延師兄還在養傷,托我們來看看你。”劉鏡帶來一瓶補氣血的丹藥,“他說,祝你好運。”
程千仞:“替我謝謝他。”
青山院武修們不說太多客套話,每人拍拍他肩膀,意思就盡到了。
送走客人後,程千仞試穿新衣,越想越不對勁:“他們這是做什麽?”
顧二:“勸你惜命呗。越重要的比試,傅克己越态度認真。這種認真主要體現在他尊重對手,絲毫不會手下留情。”
程千仞挑眉:“難道複賽他留情了?”
徐冉:“拜托,複賽是你要跟他打近身戰,逼他下狠手的好不好。”
林鹿只打量他新衣:“好看。”
診室沒有銅鏡,程千仞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他也只想試下大小,萬一明天穿上束手束腳,影響戰鬥就不好了。
顧二笑了:“別說,還真挺好看。九重護體符文,你同窗大手筆啊。”
還是學院服的樣式,衣擺卻繡有繁複暗紋,行止間光華流轉,如月色披身,星辰熠熠。
徐冉:“你們有沒有覺得,千仞面相也變好看了,似乎比原來……”她困惑地撓頭,“我也說不清。”
程千仞:“行了行了,吹得我心慌,又不是真去送死。”
他心裏清楚,這件造價不菲的華美衣袍,若對上尋常兵器,自然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可惜在克己劍面前……或許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
破曉時分,程千仞結束冥想,洗漱穿衣,抱劍出門。
兩天前,文思街新宅已經建成,朋友們都等他打完這場一起搬家。
無論輸贏,都要辦開府家宴,喝酒吃肉。
烏雲蔽日,天空像被濃淡不均的水墨浸染,低氣壓令人胸口沉悶。
人們的熱情絲毫沒有受天氣影響,南淵學院、整座南央城,大半個修行界,已為這一戰等待太久。
程千仞一路上倒算順利,人群自發讓出通路。
太液池邊,圍觀學子沿湖圍了一層又一層,湖岸周圍樓閣露臺占滿,藏書樓窗口都有腦袋探出來。督查隊盡職地維持秩序,往來疏通。
與湖畔相反,湖面寂靜空蕩,小舟不渡,白鷺不飛。寥落枯荷在秋風中微微搖晃。
天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程千仞先送顧二等人入座,受執事長關照,他們得到了渡口舟上最好的座位。
朋友們擔心他不喜歡這個天氣,畢竟同樣的陰天裏,他被克己劍打下半條命。天時不巧,有些宿命論的意味。
程千仞倒不甚在意,從前死裏逃生的時候多了去了,水鬼魔族盜匪可不管你陰天晴天。
渡口未到,卻遇見此戰對手。傅克己立在湖邊,背負長劍,青衫挽風。周身三尺空無一人。
程千仞一怔。
臺下相逢,雙方很自然地沒有見禮,點頭致意。
他見傅克己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打算繞開,恰在此時,人群中又走出一人。
“諸位別來無恙。”
原下索折扇在手,風度翩翩,像是已走出敗棋陰影,笑着與他們打招呼。
顧雪绛忽然生出極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