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拔劍四顧心茫然

顧雪绛說得不錯, 但程千仞不願讓對方以逸待勞。

傅克己為什麽選擇太液池, 更勝‘飲川洪’的最強殺招又是什麽,他心中已有猜測。

一場戰鬥有時不需要說話, 刀劍與戰意可以代替語言。

‘秋暝劍’是程千仞在藏書樓翻閱的第一本劍訣。

其中‘霧隐行雁’下一招, 便是‘霜殺秋湖’。

他出劍如暴喝, 确是一句喝問:我敢用你們劍閣劍法,你敢接下一劍嗎?

你敢嗎?

傅克己只思考了一息時間。

在旁人眼中, 湖面兩人沒有動作。程千仞卻感到一陣寒意, 正越過水面與船板,滲入自己骨髓經絡。

那人緩緩舉劍, 籠罩其上的白煙飄散, 落在他衣袖、眉峰、鬓間, 凝作星星點點的冰霜。

程千仞瞳孔微縮。

霜殺秋湖。

傅克己果然要借這一湖秋水,施展最肅殺的秋意。

觀湖樓上,有人看出端倪,卻想不明白。

“程千仞這一問, 氣勢占先, 傅克己不得不應, 否則劍剛出鞘便損鋒芒。”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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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剛開始,逼出對方最強勝負手。接得下,戰局或許出現轉機,接不下,當即重傷落敗,一場萬衆矚目之戰, 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年輕人不會覺得跌面子?

湖畔瘋長的青蕪和黃鳶尾被淺淺白霜覆蓋。

衆學子屏息等待着,沒有人說話。

猜想得到證實,程千仞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對方比他想象中更強。

克己劍尚未刺出,他心頭忽生警兆,驀然淩空躍起。

幾乎同一時刻,身下小舟一聲暴鳴,片片炸裂!

碎木與水霧沖天,混雜劍氣追襲而來!

“铮铮铮铮——”

程千仞面色不變,長劍如游龍,清光四散。

“一息之間連出三十六劍,一劍出錯就要見血,他卻能将周身護得滴水不漏。”

觀湖樓上,也有人提出質疑:“秋暝劍的秋殺之意,僅限于此嗎?劍閣大弟子或許不适合這套劍法……”

恰在此時,一點寒芒刺破重重水霧,傅克己持劍踏水,如履平地。

程千仞全副心神應對劍氣交擊,只得疾退!

他縱身而起,轉瞬掠過十丈、二十丈,踩浮木,浮木爆破,點枯荷,枯荷碎裂,那些森寒劍氣如影随行,稍遲一步就能将他刺個對穿。

傅克己向白影掠退的方向走去。

他起劍并不快,對于這種一息萬變的戰鬥,劍勢甚至過于遲緩。

卻因遲緩生出沉重、堅定的意味。

程千仞陷入一叢荷花蕩中,終于得以喘息,狂溢劍氣将這裏炸得七零八落。他單髻散亂,墨發淌水,衣擺盡濕。同窗籌錢買的法袍已破損,失去效用,肩背幾道傷口湧出鮮血。

一支枯黃蜷曲的荷葉被狂風吹動,劇烈顫抖。如果蜻蜓、白鷺點水飛來,畫面當有秋之靜美。

但此時,傅克己立在上面,勁氣鼓蕩衣袍,容色漠然,如神魔降世。

程千仞不明白,對方身形分明在十丈開外,下一秒卻憑空出現,近在眼前。

長劍終于斬落。一道無比強大的氣息從劍刃溢散。

再不明白,他也得接招。

陰雲與湖水仿佛被這一劍割裂,天上地下盡是凄厲劍嘯。

溫度迅速降低。支離破碎的烏舟殘骸浮在水面,湖心島白鷺嘶鳴驚飛。

湖畔的喝彩與贊嘆聲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怖壓力下,衆學子說不出話。

藏書樓上,甕中蟋蟀鬥得難解難分。

胡先生笑道:“霜花降臨悄然無聲,等你覺得冷,它已經落滿湖面。”

院判道:“他有半息時間思考。”轉身逃命還是橫劍防身,武者若臨危不亂,眨眼間足夠判斷戰局。

半息不到,只見一泓銀光淩空潑灑。程千仞飛身搶攻。

劍芒暴漲,人影交錯。

傅克己預判失敗,劍鋒一擊不中,與他擦肩,堪堪削下一縷發絲。

然而劍尖沒入水中的剎那,整片湖水沖天而起。

轟鳴震耳欲聾,好似壓抑已久的爆發,十萬雷霆震怒!

學子們忙不疊向後退去,湖畔如遭疾雨,兵荒馬亂。

觀湖樓上,衆人施法擋雨,方才質疑劍閣劍法的滄山長老啞口無言。

狂風卷起水浪十丈,重重劍光籠罩湖心二人,衆人視線受阻,心懸于口。

忽而血箭噴薄,白影被切作兩截,一聲慘叫也來不及發出,便轟然墜落!

“啊!——”

湖畔響起驚呼。

水牆落下,波瀾浩蕩的水面,映出傅克己一個人的影子。

屍體浮起。是克己劍斬下一只白鷺。

程千仞消失了。

傅克己對着倒黴的白鷺,神色微茫。任由左臂劍傷汩汩淌血。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進步很快。

凝神境的程千仞,早已不是複賽擂臺上,只能以傷換傷的那個。不止劍意精進,他的劍招與戰鬥本能更好的融合,使戰力得到不可思議的提升。

抛開喧嚣人聲水聲,傅克己放出神識,閉目感知。

方才的近身戰中,他很确定,克己劍沒有落空,甚至刺入對方肋骨間。

程千仞負傷,卻不浮游求生,反而沉入水下。

他想做什麽?

青衣劍客微微皺眉,劈水分波,毅然沉入湖中。

劍遇對手,戰意既起。縱使上天入地,他們今日也要結束這一戰!

“怎麽回事?程師兄去哪兒了!”

“傅克己跳湖了!”

圍觀學生一片慌亂,場邊裁決也沒見過這種打法。但這并不違反規則。

顧雪绛立在船頭,渾身發冷。

霜殺秋湖下,他們的小舟差點被巨浪掀翻,大家衣衫都濕了一半。

他曾以極其精密的招式推算,幫助徐冉贏得與凜霜劍鐘十六的對戰。

可惜這一套對程千仞用處不大。

此戰中程千仞的唯一優勢,就是足夠拼命。某些求生的戰鬥直覺,通過無數次生死之間,融進他的血液裏。

與其寄希望于推算,不如期望本能。

打得越狠,對他越有利。

這是一步險棋。但是境界差距下,他想贏,就只有險棋。

程千仞忍着劇痛繼續下潛,愈往下光線越暗,水壓愈重。湖底泥沙受劍氣激蕩,渾濁翻湧。

太液池在程千仞眼中卻很幹淨。沒有水鬼的水域,都是很幹淨的。

他曾經厭惡深水。但吃這碗飯,練這個本事。

這裏是他的主場。

一道沖力巨大的水波襲來,傅克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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