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是做夢是什麽
那兩位護衛一瞬愣怔, 随即向船邊飛奔。
程千仞長劍一抖, 劍光嗡然暴漲,兩人頃刻屍首分離, 指間亮起的傳訊符重歸黯淡。
顧雪绛已經殺了鐘天瑾, 意味着剩下這些人必須死。
還有人想傳消息出去, 卻不如神鬼辟易快,劍光閃動, 又是兩道血箭。
滾燙鮮血灑了白玉玦滿身, 他環顧四周,驚恐地瞪大雙目:“啊!——”
其餘人踉跄後退, 刀俎與魚肉地位對調, 死亡陰影的終于令他們認清現實。
沒有人願意等死, 絕境往往能激發勇氣。白玉玦身上法器符紙早已用盡,只剩一柄紅纓槍。
他槍尖一點,飛身上前:“我殺了你!”
“來!”
顧雪绛擡手,示意程千仞不要動。側身避過襲來槍尖, “你根本不配用這柄槍, 趁早還給白閑鶴吧。”
白玉玦收勢不及, 向前踉跄兩步,雙目赤紅:“你憑什麽說我不如他!”
長槍倒轉殺來,卻僵在半空,春水三分的刀刃已刺穿他心脈。
剩下幾人亮出兵器,顧雪绛揮袖,抛槍入湖, 單刀指地:“一起上。”
他砍瓜切菜般,一刀殺一個。畫舫終于徹底安靜。
顧雪绛面容平靜,絲毫沒有大仇得報,揚眉吐氣的喜悅。
他刀尖一挑,地上酒壇飛來手中,橫刀身前,盡數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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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身被烈酒洗去血跡,愈發明亮。
顧雪绛收刀回鞘,一聲嘆息,不知是遺憾、失望還是釋然。
“我們原計劃似乎不是這樣。”
程千仞拍他肩膀:“醒醒吧,我們沒有原計劃。”
感謝鴻門宴的細心準備,暮雲湖氣機被陣法封鎖,這場屠殺發生時,沒有人注意到。
天亮之後怎麽辦?死了這麽多人,瞞不住多久的。
有很多嚴重問題必須面對,但程千仞與顧雪绛實在太累了。
兩人坐在畫舫欄杆上吹湖風,刀劍立在一旁。
風裏混着濃重的血腥味和酒氣。夜空明月高華,照耀着失敗者的殘屍。好個荒誕人間。
程千仞:“你如果想回憶過去,發表報仇感言,可就這一次機會。”
天明之後,大家亡命天涯,還得跟這傻逼世界搏殺,哪來時間傷春悲秋。他怕顧二悶出毛病。
顧雪绛摸出煙槍點燃:“來一口嗎?”
“不了。”
“白玉玦說得對,所有人都想我死。我不聽話,我爹最想我死,他說我沒有家族責任感。設計廢我武脈不夠,還要舉告我勾結魔族。”
“一群人作僞證。大獄所有酷刑來一遍,我偏不認罪,我不認罪他們就不能判我。離開皇都那天,我就想,我一定會回去。”
“你可能不信,很久以前,我跟這些人,也算朋友吧……”
他們也有過一起喝酒唱歌的年少時光。
大家還不到考北瀾學院的年紀,從府裏私塾逃出來,相約奔向馬球場。
“花間雪绛好煩,我爹喝多了拿我跟他比,然後就打我。”
“是啊,我喜歡的姑娘天天說他。”
“他真有那麽好嗎,我妹妹也喜歡他,唉,煩死。”
換做尋常人家,少年人的不甘心與小妒忌,會被柴米油鹽的生活漸漸消磨。等長大奔波生計、娶妻生子,或許分道揚镳,或許逢年過節串門聚會,釋然一笑。年輕時對出色同伴的嫉妒心,只是酒後一點談資笑料。
但他們沒有柴米油鹽,只有權力鬥争和利益誘惑。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不死不休。
顧雪绛說罷前塵恩怨,又抽一口煙:“你說,林鹿和徐大,會不會打我們?我覺得會。”
程千仞正要開口,背後忽響起一聲冷笑。竟有人悄無聲息上船,他悚然一驚,抄起長劍,又很快松了口氣。
顧雪绛:“林……”
“啪。”
林渡之扇了他一巴掌:“心想事成了?”
性情溫和的林鹿居然動手打他,顧雪绛摸摸臉,還行,不疼。
林渡之:“一個人跑來打架,覺得自己很厲害?拿到金針就續脈,原來你根本不需要我這個醫師,讓你戒煙你都不戒!你……”
程千仞有心替顧二解釋兩句,可是聽不懂蓬萊話,欲言又止的樣子招來林渡之一頓怼:“你要不要命,白天的傷好了嗎?渡暗河到暮雲湖幫他,虧你想的出來,我和徐冉找遍南央全城……”
顧雪绛認真聽訓,突然想起什麽:“你破開湖上陣法了?有沒有受傷?”
林渡之微怔,發現自己很難再生氣。
他給兩人簡單包紮,輸真元調理經脈。
“達摩‘一葦渡江’的佛門神通,陣法不會攻擊我。走吧。”
林渡之走了兩步,情緒冷靜下來,才看清船上血腥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顧雪绛:“怎麽了?”
“……有點冷。”
“夜涼露重。”顧雪绛道。
一件混着煙草味與血腥氣的外袍被系在身上,林渡之心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到底殺了多少人,才會有這麽重的血腥味。
“他們都是……必須要死的嗎?”
“他們不死,我就得死。”
林渡之雙手結佛印,淡青色的火焰從他指尖墜落,甲板迅速燃燒,如一朵朵盛開紅蓮。
三人乘坐顧雪绛來時的小舟,離開火光沖天的湖心。
程千仞問:“徐冉呢?”
林渡之認真解釋道:“她說自己脾氣不好,需要在湖邊吹風冷靜下。”
“真想砍你們,還得忍。我怎麽會有這麽不仗義的朋友。”
飛鳳樓的金絲粥,徐冉一直用真元溫着。
南淵四傻坐在湖畔垂柳下喝粥吃菜,像秋游賞月的才子佳人。
畢竟菜很貴,不能浪費。
一場生死苦戰之後滿足口腹之欲,很容易讓人感到生命美好。
徐冉:“吃飽喝足,我們現在是跑路,還是殺上皇都?”
林渡之:“今天傍晚,千仞消失後,學院四面大門戒嚴,督查隊從醫館到院門的每條路都找遍了,沒有人。只要他明天從暗河潛回,在所有人眼中,他今晚就是沒有出過學院的。或許是去了院裏某個角落。”
顧雪绛接着道:“這場鴻門宴他們沒有報知家族,而是先斬後奏。否則不可能只做到這種程度。現在策劃、知曉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所有證據在船上,船都燒了。沒有證據,誰能來南淵學院問罪?”林渡之施展‘紅蓮業火’,一絲存在痕跡也不會留下。
徐冉:“你倆的意思是,我們跑路,反而顯得心裏有鬼。不如賭一把?”
“州府或許糊塗,但胡先生一定知道,南央城裏所有大事……”程千仞想起那張年輕書生臉:“好吧,就賭胡先生假裝不知道。”
他實在太累了,需要回家睡覺。
他們抄近道走小路回去,程千仞在家門口與朋友們告別。
“我睡兩個時辰,天亮之前游回學院。”
顧雪绛:“你真的沒事?”連打兩場,鐵打的人也挨不住。
程千仞擺手:“你回去換身衣服,血跡收拾幹淨。”
他推開門。最近事多,小院疏于打掃,秋風卷起滿地堆積落葉,好不蕭瑟。
黑暗裏,樹下桌邊竟坐着一個人。
那人仿佛本該在這裏,并一直都在這裏,絲毫不顯突兀。
程千仞原地呆怔。最親近的人、最熟悉的氣息讓他提不起任何戒心。
逐流站起身,大步走上前,張開雙臂将他抱進懷中。
見懷中人毫無反應,輕聲道:“你殺了那麽多人,闖了大禍,要不要我幫你?”
程千仞頭腦暈沉地想,我在做夢吧。不然為什麽會看到逐流?
好暖和啊,傷也不疼了,不是做夢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