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回來了
呆呆地看着墓碑，慕念馨只覺得雙眼酸澀難忍，所有的往事又齊齊浮上腦海，清晰地猶如昨日剛剛發生一般。
她的娘親，一個極其醜陋的女子，卻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因為那醜陋不過只是一張面具而已，面具之下卻是一張傾城傾國的面孔，別說是男子，哪怕是女子見了也會心動不已。
白天，她會帶上面具，每一個見到她的人，看到的都是一張醜陋到惡心的臉，一到晚上，只有她們母女獨處時，娘親便會取下面具，與她相擁而眠，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靠在一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樣的和諧、唯美。
她的容貌幾乎完全遺傳了娘親，從眉毛到眼睛，從臉蛋到鼻子，幾乎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有嘴唇，娘親的嘴唇似乎比她要稍稍厚一些。
娘親寫得一手好字，經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手把手地教她認字寫字，溫柔又耐心。
娘親最喜歡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地喚着她“念馨”，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她的臉頰，輕柔的地為她梳理每一絲頭發，每一聲呼喚，每一個眼神都傾盡了娘親所有的愛。
那時候，她還不懂事，她只知道她和娘親似乎不受人待見，她們的桂香閣很少有人進來，即使進來的也大都不是好人，因為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很兇地罵她和娘親，把她們僅有的吃食摔倒地上，她們喊娘親賤人，喊她孽子，一開始，她并不懂什麽是孽子，什麽是賤人，于是，她一遍遍地問娘親，娘親一開始不回答，被問得急了，便開始掉眼淚，于是，打那以後，她再也沒問過，但是她明白了那肯定是不好的字語，否則娘親不會哭。
每一次有人欺負她們，娘親都會把她緊緊地護在懷裏，雙手捂着她的耳朵，不願那些污濁不堪的話語聽進她的耳裏。
娘親有一身極高的武功，可是為了生存和更好地保護她，娘親從來不在人前暴露哪怕一絲絲的武功，哪怕被打在身，哪怕被極盡侮辱，也從來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五歲之前，她從來沒見過爹爹，甚至不知道爹爹為何物，直到有一天一個比她大一點的女孩子跑來跟她說她是個爹爹不要的孩子，她才知道原來每個孩子除了娘親外還有爹爹的，只是她依舊不明白爹爹為什麽不要她。
五歲那年，她終于第一次見到了爹爹，滿懷激動，一腔熱情，卻最終化為了深深的恐懼和絕望，原來爹爹并不是來見她的，而是要來割她的手腕取她的血。
至今，她都還清晰地記得那一日娘親是如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磕破了腦袋，磕出了鮮血，可爹爹始終不為所動，甚至和管家一起上來拉娘親懷裏的我，要把我強行奪走。最後，娘親在情急之下，不得不使出了武功，擊退了爹爹和管家。
可是第二天，娘親在喝下一杯茶後，卻突然腹痛如刀絞，然後嘴裏不斷地湧出鮮血，她和姥姥吓得直哭，最後娘親忍着最後一口氣把所剩無幾的內力盡數傳給了她，最後撒手人寰，永遠地離開了她和姥姥。
然後，那個所謂的爹爹又出現了，把姥姥拽出了屋子，又毫不留情地束縛住她的手腳，任憑她哭啞了嗓子也無用，在他恐懼無助的眼神下，冰冷的匕首無情地劃破了她的手腕，鮮血如泉湧般的噴灑出來，她疼得撕心裂肺，哭得昏天黑地，最後，小小的她終于不堪負荷，失血過多，暈厥過去，可她知道，手腕處的傷口并沒有停止流血。
等再次醒來後，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姥姥趴在床頭握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聲，手腕出依舊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從那以後，每次到月亮圓的那一天，管家就會來再次割開她的手腕，每一次她都會昏過去，每一次醒來，見到的仍是滿臉淚水的姥姥，這樣的日子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她的手腕也總是舊傷未退又添新傷，新傷舊傷重疊在一起，從來就沒有愈合過。
後來，她漸漸懂事，明白了這便是自己的命運。于是，她開始偷偷地學習，學習武功、學習醫術、學習寫字，她決定把娘親留下來的醫書和武書，全部學會，然後找機會逃出去。
最後，她終于成功了，可是，她卻不再是她，而成了如今的她，一縷從異世穿越過來的靈魂。
她的姥姥，她娘親的奶娘，一輩子都在精心照顧她們娘倆，忠心耿耿、嘔心瀝血，再苦再累也無一絲怨言，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她所有的衣服都是姥姥親手一針一線地縫制，可姥姥自己三年五年也見不到她會有一件新衣裳；
送來桂香閣的吃食永遠都是最差最少的，可是姥姥永遠都是把最好的全部留給她，而自己吃的永遠都是她吃剩下的；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姥姥會抱着她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直到她露出笑顏為止，她看書寫字的時候，姥姥會安靜地坐在一邊，溫柔寵溺地看着她，似乎看多久都不會膩煩，不時地給她添上一杯水，提醒她休息一會兒；
每次取血昏過去後，姥姥都會沒日沒夜的守在床頭，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不堪，無止盡地自責，怪自己沒用，保護不了她。喂她喝藥，哄她吃飯，似乎有用不盡的耐心。
她學醫需要練習對象，姥姥永遠都是那個人，有時候按錯了穴位會非常痛苦，可姥姥卻從來沒有不悅過，強忍着不适反倒來安慰她，讓她大膽地做，不要有任何顧慮，常常把她感動地眼淚嘩嘩的流。愧疚的同時心裏卻是暖暖的，有這樣的姥姥，她還是幸福的不是？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老人，一個無怨無悔的老人，她的姥姥，最終卻因為保護她，生生地死在了她的面前，和娘親一樣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曾經答應過姥姥，她會帶着她一起離開，她會好好孝敬她，可是她卻食言了，她沒能帶姥姥離開，和娘親一起，長埋于此。
娘親，姥姥，馨兒回來了，回來看你們了！
對不起，馨兒來晚了，整整六年，她都沒有回來過，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孝的孩子！
慕念馨跪在墳前，細細地撫過兩塊墓碑，泣不成聲。
擦幹眼淚起身，到路邊采了兩大束各色的野花，用細長的草束縛住，姥姥和娘親的墳頭各放了一束，再拿出包裹裏她讓杏兒準備的糕點和水果，一碟碟地擺好，再點上蠟燭，燃上三炷香，重新跪在地上，虔誠地各磕了三個頭。
娘親，姥姥，對不起，我沒能為你們報仇，你們就怪我吧！
六年前，姥姥也離開了我，我萬念俱灰的時候，是師兄救了我，并且不顧自己的身體和他父親的反對，執意送我離開了蘇府。
雖然我知道，沒有他幫忙我也一定能自己離開，可是絕對不會那麽順利，也許還會付出代價。
我去了蝴蝶谷以後，師兄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尋我，歷經千辛萬苦還是找到了我，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師兄對我很好，和世界上所有的兄長一樣，極盡可能地疼愛我，護着我。
所以，娘親，姥姥，我真的沒辦法去傷害他，我無法面對那雙眼睛，他痛我也會很痛，我真的下不了手，不忍心看他受傷的樣子。
娘親，姥姥，你們怪我吧！可是，我還是要求你們原諒我，好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就當這只是我在報答師兄對我的好吧！
等哪一日，我也死了，我們再相遇的時候，我任憑你們罵，任憑你們打，我絕無二話，我定好好地與你們謝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