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皇很心累

且不提那些煩心事罷。

距離他上任的日子越加逼近,東皇元清也越加感慨萬分。

住了幾千年的元無宮,他是打心底裏不舍。可是他總不能把這麽大一座宮殿搬到東海去吧。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期間,他的至交好友十分‘貼心’輪番上陣,連說帶唱的,硬是描繪出了一場精彩萬分的場景來。當然,這個精彩萬分指的是描繪他去了東海後會受到怎樣慘絕人寰的待遇。

他常被氣的跺腳,其中要屬月神舒寧,墨白上仙最為過分。二人常結伴而來,帶足了各種話本,将其中慘遇皆強套到他身上。

着實被逼的沒法,在又一次使喚侍衛将二人扔出殿外後,他奮筆疾書,将一塊字牌扔給侍衛囑咐其插在門口後,他便氣沖沖的找長安星君算賬去了。連自家妹妹都看不好,要你何用!

侍衛看着手中的字牌左右為難,末了,為不得罪自家主子,他只得為自己默哀,壯士斷腕般深吸一口氣将字牌橫在門口。

只見上書‘墨白舒寧與狗不得入內!’

日子因有這些好友變着法取鬧,倒是過的飛快,眨眼便要到了他奔赴東海之日。

直到這一日,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也開始數着日子過了。這感覺,似乎也不錯。

這一日,東皇元清下貼聘請四方好友聚會。

聚會前一日,他在自家後院桃林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品着杯中酒。

這桃林是四姑栽的,四姑是元無宮的老人了,自他記事起,有關他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四姑親手準備,絕不交給外人。

偌大的元無宮,他能全身心相信的也不過寥寥數人。

有道黑影在身後來來回回數次,他也不惱,自顧自又拿了一個酒杯,替那人也滿了一杯。他道:“墨淵,你為何不飛升上神呢?”

來人抿唇不語,從他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彼時對方如畫的眼眸裏一片清明,一張俊俏的臉時常引得神界不少侍女神女臉紅心跳。但凡交于對方的差事,從未出過差錯。

可就是這樣一位天縱奇才,眉目如畫的青年,卻停在上仙的位上千年如一日。

問對方為何,也只是默不作聲。

或許是因他們都懂得,可是卻都不願率先戳破。

飛升上神後,就可以有自己的宮殿了,不用在挂名在他的名下。

日後人人都會道一句‘墨淵上神’,也都會誇一句天縱奇才。

看,飛升上神後所有的光環都會加與你身。為何不去做呢。

人想醉時,縱使自己千杯不醉,兩杯下肚竟也醉意微醺,借着酒意他笑道:“墨淵,飛升吧。我不會帶你去東海的。”

對方驚訝的擡着眸子看他,裏面有着許多種複雜的情緒。許久後才低頭道了一句:“是。”

彼時的他早已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方的心思變得如此複雜難猜。

墨淵是父君在他小時候從戰場上抱回來的孤兒,說是與他做個伴。

初見時他看對方各種不順,總覺得百般優秀的墨淵是專來與他作對的。因為對方,父君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少。

也只有在看向墨淵時,向來嚴厲的父君眼中才會出現贊許。

長時間如此,他的心裏就像是被種下了一顆不服輸的種子。墨淵練武,習術,他就付出比對方多兩倍甚至三倍四倍的努力來彌補。

可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你覺得萬般難念的法術在對方看來輕輕松松。你認為複雜非常的招數,對方一眼便能道破其關。就像是什麽事,不管你怎麽努力去做,也總會被人強壓一頭。

而墨淵,那時對于他來說便是這樣的存在。

為此,他年少不懂事時沒少向四姑哭訴。四姑向來心疼他,連帶着對墨淵的态度惡劣了不少。

元無宮向來人煙稀少,他又是父君膝下唯一的子嗣,從小便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父君偏心,下人們也偏心。只是偏心的對象不同罷了。

他恃寵而驕,墨淵也不惱,只是悶頭完成父君交代下的功課。

不論他使盡千般手段,墨淵就像是一團棉花似的,借力打力,好似什麽都不在乎。

這種發現讓他很是沮喪,因為對方越是如此淡定非常,便越加顯得他無理取鬧,一來二去,他便也認了。

超越不了的人,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無法彌補那條與生俱來的鴻溝。但這并不代表咱小元清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放棄了,日複日,年複年。心中像是憋着一股氣,也不知到底是在和誰較勁,往日裏能逃便逃,能躲便躲的功課,他也開始紮紮實實的完成。

而這種種跡象,父君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似乎是因為一個墨淵的突然出現,讓原本恃寵而驕,小孩子心性的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後來,他生辰,神界舉界同慶,禮物拿到手軟,微笑笑到臉僵,祝福的話聽到耳朵生繭。每年如此一次,他都習慣了。

也正是那一天,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原來墨淵也并不是刀槍不入,原來墨淵也會哭,原來墨淵……同樣也在羨慕并嫉妒着他。

在墨淵哭喊出那些一直憋在心裏的真心話時,他終于明白了,原來誰都不像是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強大。

于是彼時很年少的他霸氣的拍了拍對方的肩,異常別扭的扭過頭宣言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說整個六界,單看這神界,誰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字。看我不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墨淵哭的滿臉淚痕,怔怔地盯着他半響才猶豫道:“可是……可是你連我也打不過啊。”

他跳腳,漲紅着一張臉狡辯道:“胡說!那是我讓着你的!”

到底是童言無忌。

後來,墨淵便真的傻傻的以為他真的每次比武都在讓着對方,自此後,他們的對弈無非只有平局和他贏兩種結果。

父君死的那天,他在九九八十一階梯盡頭翹首以盼,墨淵便在素日裏父君傳道之地長跪不起。

他等了八十一天,墨淵便跪了八十一天,後來還是對方聽說他暈倒了才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四姑說墨淵心性極佳,當時一雙膝蓋都落地生根了,硬是不顧一雙血跡斑斑的腿爬到他的身邊。自此後元無宮所有人對墨淵的态度都改變了,可是那樣的場景身為主人公的他卻無緣得見。不過後來,他家院子裏便多出了一對膝蓋印深陷地底,好些年也不見它消散,倒是慢慢形成了一對小坑窪。

自那以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更是突飛猛進。但凡有元清的地方,必見墨淵。兩個小小的孩童,就這樣互相扶持着,撐起了一個偌大的元無宮。

猶記得年少的他張揚放肆,在神界混出一點兒功名後便不知天高地厚。一次剿魔後,他更是揚言要殺盡天下妖魔為父報仇。

那時,向來疼愛他的四姑第一次氣的眼紅,‘啪’一耳光打在他臉上。可四姑一副說不出話的樣子更像是那耳光是落在她身上一樣。

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他跪在四姑的面前,心中惶恐不安。天知道他是怎麽做出這個舉動的,他堂堂元清神君除了父君元無,帝君元昊,這世上哪兒還有第三個人值得他下跪?可是那時,身體比他的神經反應還快。

他跪在四姑面前,心中卻并無半分不願。

四姑早已淚流滿面,顫抖着手扶上他的臉,一遍又一遍的喚着他的名字,那一整晚,他就這樣跪着,而四姑真的哭了一整晚,只重複着一句。

“未離,未離,我寧可你一生平庸尋常,也不願見你光芒萬丈。”

第二日,他似是有所覺悟,又好像和平常無恙。搖晃着腦袋走進了大殿,自請離職。

即使上古戰役魔族慘敗,兩界之間的摩擦也未曾減弱分毫。這麽多年來他始終沖鋒在仙魔戰役的最前線,他身上所有的功勳都是拿血拿命換來的。

帝君元昊被震的半響說不出話,他卻是自顧自的離職落得一身輕松。走出大殿後,他身上便再無那些子虛烏有的擔子。

後來,帝君幾次派人來探,而他皆閉門不見。漸漸的,神界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個張揚跋扈,揚言要殺盡天下妖魔為父報仇的少年,是真的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和謙順到讓人無可挑剔的元清神君。

那時的他才是真正的長大,他忽然就明白了四姑真正想說出口的話,也明白了許許多多曾經他都毫不在意現在卻無法舍棄的東西。

父君沒了,整個元無宮的擔子都抗在他一人肩頭。若是有朝一日他戰死沙場,他元無宮上上下下六十八口人要何去何從?四姑怎麽辦?墨淵……又當如何?

他不能死,絕不能。他必須要替父君好好守好元無宮!這是他身為男子漢,也是身為人子必須要去承擔的責任。

比起複仇,他更願意用性命去守護那些更值得守護的人。

從前是元清神君,現在是東海元清,不管神位,稱謂如何改變,他想要守護的一切,從始而終都只有一個小小的元無宮。只是現在,不得不離開了啊……

心中千思萬緒,外界時光卻是過的無比緩慢,瞧,他杯中的酒還有一半呢。便笑着端起,将其一飲而盡。

他是真的醉了,不然怎麽會看見對面那人紅了眼眶,甚至哀求呢?

“不要走……好不好?”

他在笑,對方卻近乎絕望。

“不好。”

如果平庸尋常無力守護,那他也可光芒萬丈。

第二日,宴會如期而至,六界有名的仙人仙子,神女上神齊聚一堂。上到神界帝君,下到蓬萊散仙,但凡有點兒名聲的,他皆請來了府上。元無宮這麽些年,第一次這般熱鬧。

仙氣繞梁七日不散。

道修佛修坐地開壇,互相較勁時還不忘探究道佛玄法。

四姑打心底裏高興,整個元無宮上上下下忙的不可開交。就連帝君元昊也身着便衣混跡其中。

沒有公事擾耳,帝君玩的比誰都開。

忙着上下打點的東皇元清不知被誰叫了一聲,才一個回頭的功夫就被罩了黑麻袋。

好家夥!竟然有人敢在他家裏行兇,還有沒有神法了!

脾氣一上來,還不等他發火呢,頭上的麻袋就被取開了,三個人七手八腳的擡過來一張桌子,行動速度的招呼着他。

“快快快,三缺一就等你了!”

說話的是墨白上仙,彼時這人正激動的搓着麻将,像極了一個八百年沒摸牌的賭徒。

一手擺着牌,長安星君還在一邊長籲短嘆:“唉,還是我們家元清好啊,那些個老家夥打牌還帶人身攻擊的!看看我們元清,不管輸多少從不跳急眼,我等楷模啊。”

斜眼瞥了下對方,月神舒寧鄙夷道:“哥,我說你自己打牌輸不起就別怪人煩你。從七十二星君到三十三神女,哪個待見你?也就我們幾個不嫌棄你了。”

長安星君重重地嘆了一口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看向月神舒寧道:“妹啊,你不知道瞎說大實話的人是嫁不出去的嗎?”

月神舒寧倏地站起來就要動手,墨白上仙見此連忙彎身護着桌上的牌哀怨道:“我說你們還打不打牌了?人元清還站着呢。”

哦,原來還有人記得他啊。恩很好,不愧他的至交好友,在他家裏賓客滿堂時,一個黑麻袋把他套來打牌。

東皇元清表示,他很心累!

長安星君淡定非常的推開了月神舒寧手中的劍,坐下身道:“清啊,還打不打啊?”

見此,他默默挽着自己的衣袖,一副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的架勢道:“就來。”

牌過三巡,長安星君一臉菜色道:“要不咱歇歇吧?”

月神舒寧毫不客氣的一巴掌呼他肩上道:“輸不起別來啊哥,呦,九萬,自摸!十三幺!”

桌上一片哀嚎,唯獨月神舒寧笑的眉眼彎彎,墨白上仙呈鹹魚狀的把下巴磕桌上哭訴道:“阿寧,再輸下去我們三的褲衩都要被你贏走了。”

月神舒寧擡眉嗔道:“誰要你們三個大男人的褲衩子,輸不起肉償啊。”

長安星君一副杞人憂天的模樣心思重重道:“我這粗俗鄙夷的妹子今生嫁人無望啊,要不妹啊,你奈何橋走一趟投胎重來?”

月神舒寧當即拍桌而起,心系牌桌的墨白上仙這次終于不護着桌了,連忙拽着人。怒火攻心的月神舒寧哪肯善罷甘休,開口便道:“大白你放開我!今天我非要宰了這個喪盡天良,成天好的不學就會欺壓親妹子的家夥!”

三人鬧做一團,咱淡定非常的東皇元清繼續擺弄着他的牌,連眼皮子都不帶擡起一下的。哦,這些人啊,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三劍都輪空後,月神舒寧淡定的坐下來摸牌,彼時其他三人牌都理完就等她了。兩圈後,她終于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便随意道:“元清啊,這次你遠赴東海,想吃什麽、缺什麽盡管捎信給我。我在西海那邊替你多吃點多用點。诶別動,三餅我要,六萬。”

長安星君眉頭緊皺的看着手裏的牌舉棋不定,末了,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跟六萬。聽說東海群島幾位霸主都是個脾氣火爆的,元清啊,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就報我名字,呃,雖然沒什麽用,但聊勝于無嘛。”

墨白上仙極其不屑的瞪了兄妹二人一眼,非常酷帥的甩了一張牌下去道:“三餅。瞧瞧你們一個個那樣,咱元清像是那種擺不平那些小角色的人麽?恩,不過要是有狠角色搞不定,你盡管找他們倆,你知道的,我只是個蓬萊小上仙,真不頂事的。”

呵呵……不知道說什麽好,東皇元清只得報以微笑。真的,打心底感謝。你信嗎?正想摸牌,卻見月神舒寧漲紅着臉激動到語無倫次道:“等等、等等、誰都不準動,誰動我跟誰急啊,三餅我糊了!”

墨白上仙如遭晴天霹靂:“我的姐啊,三餅你不是才要了嗎?又糊它?”

月神舒寧揚着眉得意道:“這叫策略,懂不懂?以後多跟姐學着點兒。”

東皇元清十分贊同的點着頭,和坐對面的長安星君對視一眼,電光火石之間即刻擦出了火花。恩,是帶硝煙味的那種,牌場如戰場。

直到月上柳梢頭,褲衩子都要輸給月神舒寧的三人齊齊長嘆,只見她雙手叉腰對月狂笑。

“阿寧,我和大白一直很疑惑,你不是月神麽,怎麽不住月亮上反而成天跟着你哥往西海跑。”

“這就是你倆沒見識了,我堂堂月神難不成去與那廣寒仙子搶地盤?再說了月亮上面什麽都沒有,好生無趣,哪兒有我西海好。”

“西海若真那麽好,東海應當不差吧……”

“其實……清啊,你別聽那丫頭胡言亂語,月亮那般明亮又怎能說是不好?不過是月亮再千萬般美好,哪兒能好過家鄉呢。除去奔赴戰場,你還是第一次離開神界吧?聽我一勸,萬事切莫逞強。若是東海真有人那般不識擡舉,反正我西海和東海鄰裏八鄉的,這四海還沒有人能揍過我妹子呢!有事,吱聲。”

“哥啊,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不過我們家元清我肯定要罩,當年姐打遍四海無敵手可不是浪得虛名。”

“哈哈,別的我不說,蓬萊群島向來與世無争,若是我們元清想要得一方自在安寧,我蓬萊群島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彼時,他只是微笑,月下幾人神情各異,只是無一例外的便是那般不舍的神情。

西海和東海?橫穿了整個八荒,哪兒能算鄰裏八鄉啊,真是些口是心非的神仙吶。

當天,打完了牌,又喝了一宿酒的東皇元清迷迷糊糊之間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彼時,群聚元無宮的各上神、神女、仙人、仙子終于在反應過來人主子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後心感無奈。

各方神仙彼此心照不宣便自行離去,得,就當自娛自樂了呗,反正這一趟吃好喝好鬥好的,又沒人吃虧。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漫長的神生總會後會有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