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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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一見王蘭,就哭鬧着往女人的裙下鑽,女人無法,只得歉意的對我和王蘭笑笑,抱起男孩兒進了廂房。雖說這女人抱孩子進屋哄慰也在情理之中,但從女人臨進房前放松下來的雙肩可知,她也是懼怕王蘭的。
女人已将飯菜做好,是不出所料的少油無肉清湯寡水。
王蘭分出部分飯菜端到廂房門口,敲門招呼女人端飯進去。屋內的男孩兒一聽見王蘭的聲音,平靜下去沒多久的哭鬧聲,便又響了起來。
王蘭送完飯,回身對上一臉探究的我,尴尬的笑了下,便邀我到堂屋吃飯。堂屋的桌上,放着盤與寡淡菜色格格不入的醬肉。
“對了。”女人從堂屋門外探進半邊臉來,道:“那肉是張德友拿來的。他聽說你……病好,就來看你。你當時不在家,他就留下肉走了,說是改日再來。”
女人說完,便又縮回頭去。我聽着女人匆匆離去的腳步聲,覺着這女人也是條膽量過人的漢子。
說是病好,事實上,王蘭對這女人而言,卻是實打實的死而複生。《王蘭》中有關于王蘭屍身的描寫,我還記着,《王蘭》中寫的是“則屍已敗”。能和一個屍身明明已經腐敗的人如此相處,也是委實不易了。
桌上的那盤醬肉,王蘭顯是想再分出部分拿給女人孩子的,但他應該也不想再給男孩兒制造心理陰影了,便遲遲沒動。我看着今日幫了我大忙的王蘭,決定禮尚往來,也幫他個小忙。
“這盤肉我們也吃不了,我拿去給嫂子分些吧。”我說着端起盤子,問:“那是嫂子,對吧?”
“算是吧。”王蘭沒點頭也沒搖頭,只給了我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算是?我咀嚼着王蘭的話,敲響了王嫂的屋門。
男孩兒聽見門響,便又開始哼唧,我連忙趕在男孩兒哭出聲前道:“嫂子,我來給你送點醬肉。”
門內的哼聲應聲而止,王嫂拉開房門接過盤子,讓我進屋坐坐。
我一個陌生人冒然進人家夫妻的卧房總是不好,我在門口猶豫了良久,還是王嫂把我一把拽進了屋。
王嫂夾了兩塊兒肉放到男孩兒的碗中後,便不再動那盤肉了。她把盤子交于我,微顫着聲道:“我們家是窮苦人家,擔不起旁人來這吃喝。王蘭他身上也沒幾個閑錢,交不起太多個朋友,你往後,別與他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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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着王嫂的話,再聯系一下前後文,明白了她的話外音——王蘭并非常人,我還是不要同他接觸為妙。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王蘭這一家子,都是能感動中國的精神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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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盤醬肉再拿回去時,也就剩下不足三分之一了。
男孩兒很乖,王嫂給他夾兩塊肉,他便自己吃一塊再給王嫂留一塊,只是一雙眼睛巴巴地盯着醬肉盤,讓人難以不心疼。
王嫂的面色透着種長期營養不良的蒼白感,男孩兒的面色也僅比王嫂的面色好上幾分。仔細想來,昨晚上見到的王蘭的游魂,也有種面黃肌瘦的感覺。只是王蘭的顏值太高,愣是把面容中的消瘦感給蓋了過去。
跟這戶人家搶肉吃,我還真是做不到。
……不過王蘭就另當別論了。畢竟他搶了我的活命金丹,畢竟我那顆堪稱十全大補丹的金丹,已把他滋養的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王蘭見到那空了大半的醬肉盤後,對我道了聲謝,便開始專心致志的為我布菜夾肉。王蘭給人布菜的功夫很有一手,等我舒舒服服的吃了個半飽,才發覺人家家主還未吃一口。
王蘭見我盯着他的筷子看,便道:“這筷子我沒用過。”
我是在跟你介意你的筷子上沾沒沾唾沫星嗎?擋住王蘭再夾來的一塊肉,我拿着碗往後躲了下,說:“你吃就行,不用管我。”
“我不餓。”王蘭說着,執意把肉又放到了我的碗中。
我看看肉,再看看王蘭,頭頂上的燈泡一亮,醒悟了。
王蘭的身體是由魂魄凝實出的,說白了,便是個摸得着看得見的鬼魂。人餓了會想吃菜肉糧面,鬼嘛,不如給他來些色香味俱全的香火。
一經想通,我也不再推讓了,桌上的菜肉窩窩,盡數被我胡拉進了肚中。王蘭在一旁看着我胡吃海喝,那眼神,和我上輩子時看養肥待宰的雞仔的眼神毫無二致。
有深意到吓人。
吃飽喝足,我也就不想在把我當只肉雞看的王蘭面前久呆了,抹完嘴站起身,告辭的套話脫口而出。王蘭也沒留我,只是把我送到大道上後,才道:“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看着王蘭在月輝下愈顯清俊的臉,我張張嘴,終是沒告訴他。
“若是有緣再見,彼時再告與王兄,也不晚。”
只是,下次再見時,便是我取回金丹的時候了。
王蘭聞此未再追問,他将執着的燈籠遞給我,溫聲道:“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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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王蘭來說,我說的再見面時,可能是在若幹天後的某個月黑風高夜狐貍奪丹時,對我來說,就是翌日。
……翌日他們吃中飯的時候。
我也不想在他家吃飯的點兒去他們面前讨嫌,但是狐貍也長了個五髒廟,狐貍的肚子也會咕咕叫。想起昨天說過的不好意思在王蘭家蹭吃蹭喝,我聽見自己的臉在啪啪作響。
還未走近王蘭家,就有一只狐貍優哉游哉的走了過來,那狐貍在我身前幾步遠處駐足,嗤道:“你怎麽成這幅醜樣子了。”
熟悉的中二語氣,熟悉的作妖神态——狐貍頭頭。
摸摸臉上這張去張德友那參觀後,一比一複刻出來的臉,我前所未有的和狐貍頭頭站在了一邊。三白眼賴頭鼻,真是張不折不扣的醜臉。
這也是為了奪丹大計。
在心底安慰自己一番後,我湊到狐貍頭頭跟前蹲下身,問:“不是把你放了嗎,你又回來幹嘛。”
“你懂什麽。”狐貍頭頭蹲坐下來立起前爪,學着人類的樣子指着王蘭家道:“那個王蘭,是位修煉得道的狐貍大仙。我現在侍奉在他的左右,興許哪天大仙心情好,便能教授我幾招修煉的法門。”
“他哪能是狐貍大仙啊。”瞧着狐貍頭頭一副和我分享機密的模樣,我也就沒把王蘭的真實身份說出來打擊它。
“怎麽就不是了?”狐貍頭頭微微擡高音量,拍着胸口道:“金丹啊!他的身上有金丹!你感受不出來嗎?”狐貍頭頭說罷矮下身子縮成一個毛團,又頹喪道:“大仙也是可憐,他該是修成人形太久,以至于忘記狐語了。我對着他叫了幾聲,他都沒聽懂我說的話。”
……同樣的理由,在王蘭那是可憐,在我這就是背叛種族。很好,我們的對話可以到此為止了。
甩下狐貍頭頭,大踏步的走進王蘭家,正趕上王蘭往堂屋中端菜。今日的菜色比昨晚好了許多,至少,菜裏能看見肉沫了。
王蘭看到我,客氣的叫了聲張兄便不再說話了,我和王蘭彼此相顧冷場三秒鐘後,總算是找到了話頭。
“昨天沒能碰到你,我就想着今天再來看看。”我隔着王蘭望了望桌上的飯菜,幹笑道:“你要吃飯呢。我這,剛好也沒吃。”
“張兄既來了,便也一起吃吧。粗茶淡飯,還請張兄不要嫌棄。”話語間,一派的疏離冷淡,和我昨天見到的王蘭,簡直就是兩個人。
桌上僅有一盤菜一碗飯,看樣子,今日王嫂和男孩兒也是在廂房中吃飯。我借着王蘭出去給我拿碗筷的空,抓過桌上放着的一個油紙包聞了聞。
氣味醇厚,濃香撲鼻。嘿,醬肉。
伴着肚子的咕咕叫聲深深的吸了口肉香,還未放下,就被王蘭抓了個現行。
王蘭見到我手上的油紙包,道:“昨日張兄送來的醬肉味道極好,我便想再買塊兒送給張兄。”
……說的就和自己真吃了醬肉似的。
讪讪的放下油紙包,我發現了一個事實——王蘭和張德友的關系,不太好。
能把張德友送來的東西再買了送還回去,這關系,怕是比點頭之交還不如。我這化成張德友的相貌使王蘭放松警惕趁機奪丹的計劃,八成是要打水漂了。
“這……你也太見外了。既然好吃,這塊你也留下來吃呗。”
我把油紙包往王蘭的手邊推了推,王蘭沒接我的話,只是把筷子和飯碗遞給我。我看着碗中堪堪才夠一半的雜糧飯,預感到這頓飯,是吃不好了。
氣氛僵硬到幾近凝固,盡管那盤大白菜就擱在我眼前,我也沒能真伸出手去夾一筷子。瞅着泰然自若的夾菜吃菜的王蘭,我覺着餓的更厲害了。
狐貍頭頭在門外低低的叫喚,和我不安分的肚子一唱一和。我聽着這快成二重奏的聲音,腦子一轉,福至心靈。
“外面那只狐貍是不是餓了,王兄你要出去看看嗎?”
“餓了?”王蘭擡頭看了我一眼,随即端起盤子走了出去。
……我是想支開你夾口菜吃,不是讓你拿着菜去喂狐貍啊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