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農人
34
麥子稀稀拉拉的和雜草混成一片, 王奕析看着在雜草間茍延殘喘的麥子,也說不清是雜草多些,還是麥子多些。一株株麥子夾雜在雜草之間艱難求生, 看着也是可憐。
馬佑樘見王奕析滿臉不忍直視的盯着他的勞動成果, 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局促之色。他偏過身去,也不顧自己此時扛着個鋤頭的造型有多破壞氛圍, 自我調侃道:“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這哪是豆苗。”王奕析話趕話的說了一句, 說完後, 才轉過彎來, 明白馬佑樘這不是在跟他閑聊,而是作了句詩。這下,局促的人成了王奕析。王奕析尴尬的撓撓臉, 往回圓話道:“你這詩,作的挺好的。”
有道是多說多錯,王奕析殊不知自己的一句話,直把他暴露了個底兒掉。
馬佑樘放下鋤頭, 随手将鋤頭一丢,倒下的鋤頭,壓倒了一片的麥子雜草。馬佑樘走到王奕析的面前, 投下的陰影,剛好将王奕析籠在其中。
“你沒讀過書?”
王奕析看着驟然逼近的馬佑樘,一句“讀過”在嘴邊遛了個彎又回到了肚中,王奕析盯着腳尖, 十根腳趾不自在的在布鞋中來來回回的擡起落下,不時把布鞋頂出個小包。
“我教你。”與話聲同時落下的,還有落到頭上的,一只溫柔的撫着頭頂的手。“麥苗剛長出時,和雜草看着也差不多。直到長出麥穗,我才勉強分得出來。我教你讀書,你教我種田。你會種田吧?”
“會。”王奕析急急的答道,可答話時的目光,卻沒看向馬佑樘,而是看向了馬佑樘收回的那只手上。頭頂的餘溫被風一吹便散了,王奕析看着那只手,莫名的有些眷戀。
被王奕析緊盯不放的那只手,像是不經意的動了一下,吓的王奕析直收回了目光。“那……那我先去弄雜草。”王奕析說着轉身想走開幾步,離了這有些令人頭昏的氛圍,被他偷瞧了許久的那只手,卻又撫了上來。
“讓他們先長着吧。明年,你再教我怎麽種田。”
馬佑樘口中的“明年”兩字,被放大數倍,無比清晰的傳進王奕析的耳中。頭皮上那溫熱的觸感,忽就燙的他面上發熱。
太燙了,也,太溫暖了。
35
馬佑樘說種田要從明年學起,讀書,卻要從今天教起。
Advertisement
王奕析看着馬佑樘寫在紙上的字,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只覺得那字寫的真好看。和人一樣的,好看。
馬佑樘寫的,是《千家詩》中的一首,和王二喜三字,林林總總的加起來,不過幾十字。只是他教出的內容,卻比紙上的幾十來個字要多上許多。王奕析意猶未盡的聽完馬佑樘給他講的那幾句詩,指着最後孤零零不成句的幾個字,雖有了猜測,卻還是問了出來。
“這是王……”
“你的名字。王二喜。”
不是的,那不是,他的名字。讀書的興奮勁兒完全沒了,王奕析應了一聲,另起了個話頭。“今天,我從堂屋睡吧。”
“怎麽?”馬佑樘疑惑的看向王奕析,“我那床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是,床不對。
王奕析努力半天,既沒把真實緣由說出,也沒能急中生智想出個借口來,只得又不情不願的,回了馬佑樘那屋。
一如既往的縮在一角,一如既往的難以入眠,不同的,是腦中能回想的畫面,卻比前幾夜要多上了許多。明明連着幾天都沒有睡好,可一躺到這張床上,就是興奮的睡不着。王奕析翻身把頭埋進被褥間,皂角味一經入鼻,全成了馬佑樘的味道。
睡不着。
幹瞪着眼睛熬到半夜,說是被困意逼急了也好,說是被腦中的畫面閃的頭昏腦漲了也好,王奕析一個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穿上鞋走到堂屋門外,本還以為會被從裏鎖上的堂屋,竟然被輕輕一推,就推開了條縫。門開時的輕響許是吵醒了馬佑樘,馬佑樘撐着床從床上坐起,薄毯滑落,露出了平日被衣衫包裹住的緊實肌肉。
“怎麽了?”馬佑樘的聲音中并未帶着困意,只是當局者迷,局中的王奕析,根本沒發覺,他已踏進了馬佑樘早為他布下的局中。
王奕析自覺擾人清夢,不甚好意思的又往後退了一步,小聲道:“今晚能不能,換床睡?”
“你先過來。”
馬佑樘的話似是帶了什麽惑人的魔力,王奕析按着馬佑樘的話,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走到了馬佑樘的床邊。
夜色沉沉,唯有彎月照明。
清輝入窗,王奕析借着月華看向馬佑樘,覺得什麽都沒看清,卻又什麽都已看清。昭昭心意,不言自明。
說不清為何就坐到了馬佑樘的身邊,亦說不清兩人之間是誰先動作的,王奕析只知道,當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要融進這綿長的吻中時,輕輕的呢喃也說出了口中。
“奕析,我叫王奕析。”
36
過往越是美好,來日,便越是苦澀。只是這美好太過,過到令人生出天荒地老的錯覺來。
馬佑樘握着王奕析的手,從紙上,寫出了王奕析三字。田婉遠遠的瞧見堂屋中那兩個幾乎要黏在一起的人,裝模作樣的咳嗽了聲,才進了堂屋。
若是可以,田婉也不想去打擾那兩人,只是她心裏裝着事,裝的那事,還能與王奕析扯上點兒關系。
馬佑樘不動聲色的拿過張紙蓋在王奕析的名字上,田婉看着馬佑樘的小動作,只以為馬佑樘是在蓋住什麽閨房情話,便也沒多在意,她在意的,是一下子縮離馬佑樘八丈遠的王奕析。
“我聽李媽說,鄰村錢順家的姑娘被人給……最近好像有人扮作女子,好去行那種腌漬事,你要是遇見個生人,可千萬小心。”
王奕析聽着田婉隐晦的叮囑,一顆心,涼了大半。
那夥人,竟游蕩到了這裏嗎?
田婉看王奕析的表情有異,只當王奕析是被吓的,她安撫了王奕析幾句又向馬佑樘遞了個眼神,轉身走出堂屋帶上了門。門一關,硬撐了許久的王奕析當即身子一軟,癱下去了半截。
馬佑樘早對王奕析的身份有了猜測,現如今再看着王奕析的反應,餘下的猜測,也都成了果真如此。雖不信王奕析會是那群渣滓中的一員,但王奕析,一定與那些騙-奸犯有關。
果然,将王奕析與騙-奸團夥捆在一起的人,是他的哥哥,王奕明。
我聽着王奕析說出的內情,把蒲松齡未知的那部分內容,都補了個齊全。
王奕明,确實與桑沖學過男扮女裝的法子以及各種女紅技藝,只是當初與王奕明共同學習這些伎倆的,除了幾個臭味相投的地痞流氓,還有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王奕析。
凡事都講究個天分,心不靈手不巧的王奕明,除了一張臉張的還看得過去,扮作女子時看着不那麽別扭外,各式女紅是一樣都學不精通。王奕明迫于無奈,這才想出個扯着王奕析去旁聽的主意來。
一回兩回的,跟着桑沖學了個稀裏糊塗的王奕明,倒培養出來個縫紉刺繡樣樣精通的弟弟。
王奕明的主意,是想要忽悠着王奕析和他分工合作。王奕析負責以教授女紅為名接近閨中的小姐婦人,他,則負責餘下的部分。
王奕析的美夢做得好,只是能讓他美夢成真的人,悄麽聲的,溜沒了影兒。
而現如今,讓王奕析在外東躲西藏了幾年的人,有可能,又出現在了他的身周。
“……早晚會被牽連進去。”
我聽完王奕析的一通話,直覺,王奕析說了謊。或者說,王奕析在某一部分上,沒說真話。
37
馬萬寶來了又走,王奕析旁觀了田婉連價都不帶砍的就付了銀子買了宅院的全過程,心疼的就和那買宅院的銀子,是從自己的腰包裏掏的一般。
看這家人花起銀子來大手大腳的模樣,可不是那幾畝地能負擔的起的。
想起那幾畝已快被他收拾好的地,王奕析樂颠颠的又跑去了田裏。等馬佑樘回來,看到地裏的雜草盡數不見,還不知要驚奇成什麽樣子。
仔仔細細的從田間探查,本還和雜草一般顏色的麥子,現今已染上了黃色。王奕析除着新近冒出頭來的雜草,一顆心,早飄到了馬佑樘的身上。
能給他個新身份讓他和那些舊事一刀兩斷,還會讀書寫字……王奕析蹲在地上對着株麥子,反複的猜想着馬佑樘的身份,猜出的,卻和初見時的推測沒甚區別。
“該是個官家的少爺。”
許是早些時日被雜草欺負的太過的緣故,麥子的顆粒并不飽滿,放眼麥田,馬佑樘家這片地中的麥子,顯得頗為幹癟。我望着接連成片的麥田,在麥田中,望見了張熟悉的面孔——錢順。
時間在這一刻重合,只是此時的王奕析身旁,沒了馬佑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