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四天

面容精致的Omega面色蒼白,姿勢端正地躺着,栗色的發毛茸茸地散在枕上,顯然是被護士擺成這樣的。

潔白的枕頭陷下去,被褥蓋了Omega小半張臉,濃長的眼睫垂下來,在眼下落下陰影,顯得他更加病弱了。

喬嶼眉頭皺起,轉着輪椅進了病房,順手不客氣地帶上了門,坐在林晏的床邊。

“我還以為你會抗拒坐輪椅。”林書捧着紙筆跟進來,喬嶼最重的傷在右腿,雖然沒有傷筋動骨,喬嶼身體底子也極好,但還是需要靜養的。

沒想到他醒來說什麽也不聽,還非要坐輪椅來看林晏。

喬嶼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問,“他怎麽還不醒?”

“他應該是因為對你的信息素有應激反應,才睡到現在吧,過了就好了,是良性的,不用擔心。”林書順便給林晏做了個檢查,數據和上次沒差多少,放心地坐在一旁記錄。

喬嶼問,“良性?”

他注視着床上病弱的Omega,林晏本來看着就一副營養不良小雞仔的樣子,現在看着更脆弱了。

林書點頭,有些雀躍地抽出一份報告,和喬嶼分享他的研究成果,“以前江氏的數據庫還在的時候,我偷偷給少爺配過型來着,只是那時候剛查出來能讓他分化的基因序列,就被人錯手拿走了。”

“後來我跟我爸進了管理局工作,前幾天終于把數據庫複原好了,喏,就是這個序列。”林書把報告翻開,熟練地折了一頁,遞給喬嶼。

Z(59910212)。

喬嶼無比熟悉這個基因序列——這是他的基因序列。

當初他就是因為這個被江譚盯上的。

“當初少爺就是因為這個序列的信息素分化的。”林書解釋道,“他最近也夠疲勞的,睡一下對他有好處。反正找到這個序列就好了,以後有辦法給少爺治病了。”

“是八月十五那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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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嶼在走之前,林晏都還是沒分化的隐性Beta。

只是那天他的确散發了濃郁的、攻擊性極強的信息素。

他就是在那天被分化的?在那個漆黑的牢籠裏?自己竟然還沒有回去,更別說标記他了......

喬嶼本來就讨厭自己的基因序列,他的誕生是因為它,江譚盯上他也是因為它,甚至連喬家對他的執着也是因為……現在這種讨厭又深了一層。

他捏緊手中的報告,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是那天。我沒想到是你。也是。也沒有別的Alpha能逃離檢測還能在江宅消失了的。”林書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江譚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的Omega,竟然是他關在閣樓的、一直被他嫌棄的少爺,我想他到死都沒料到。”

喬嶼放開被揉得不成樣子的報告,把紙頁推遠,看着床上的林晏,問,“後來呢。”

林書道,“後來,少爺......被發現了,點着了火。我和爸爸走之前,去帶了他出來,就是一層的那個水箱。”

大家只知道那一晚江氏總裁畏罪自殺,誰也不知道其實是閣樓上的人點的火。

喬嶼眼眸黑沉,深不見底,“那個養食人魚的水箱?”

林書點頭,“嗯。只有那裏沒燒了。”

那個水箱喬嶼是知道的。

當初他第一次進入一層,入目便是那個一層樓高的水箱。

裏面黑越越的出水口是唯一通往外面的管道,就那麽明晃晃地擺在那裏,讓屋裏的囚犯們都看到——出水口外,食人魚成群厮殺,不難想象抵不住誘惑進去的人會是何等下場。

“後面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因為沒有被标記,少爺身上出現了許多并發症,像你知道的主周期紊亂和信息素過敏,就是其中之二。”林書打量着喬嶼冷峻的側臉,緩了緩,才道。

“而且那晚少爺受了驚吓,他大腦的記憶保護機制優先隐藏了一些記憶片段,所以後來我們想找到你,也只剩下靠數據庫的匹配程度猜了。”

喬嶼第一次移開了視線,擡眸看來,眸中頗有山雨欲來的意味,“隐藏記憶片段?”

“一般來說,面對Alpha信息素的入侵,人會下意識隐藏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記憶。”林書點頭,頓了頓,道,“對少爺來說,就是你。”

喬嶼垂眸矚着床上呼吸平緩的Omega。

...

“不,晏晏。”

“我不會再讓那個人渣傷害你的。”

...

結果他就是那個人渣。

他找了林晏六年,身邊的人都替他辛苦,但比起林晏所面對的,他的六年算得上什麽。

過去六年,林晏一直活在最痛苦的記憶中,還忘記了曾經在門外遇到過的可能,就那麽無望地活着。

黑暗的房間浮現于腦海,随之而來的還有被燒成焦炭的黑貓,燒不斷的鎖鏈,破碎的大提琴,沒有親眼目睹的火海......

而他做了什麽?

和失憶的林晏交往,懷疑他是星星,還差點标記了他。

遇到林晏後的記憶如同走馬燈般輪轉,明明因為注射抑制劑發疼卻依舊強裝鎮定地對話的他,睡夢裏還縮成一團無意識抽噎的他,他發情時因為抑制劑疼得抽搐的纖細手腕……

畫面最後停在林晏轉過頭來,倔強地瞪着他,不受控制的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一般從通紅的眼眶滑下,直撞進人心裏。

一想到這些,各種說不清的情緒在喬嶼的胸口橫沖直撞,撞得人生疼。

喬嶼食指摩挲過林晏的側臉,憐惜地擦過他臉側擦傷的邊緣,忽然道,“我想做個手術,管理局不是有手環配件植入手術嗎。”

因為指數過高的Alpha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怪癖和基因變異,TOP 9 Alpha中,有許多是不為管理局所控的。

當初管理局打着維護社會安定的旗號,推出了給指數過高的Alpha在腺體處植入手環配件的計劃。這樣一旦檢測出異常情況,都能通過手環給配件傳達指令,強制剝奪Alpha的行動力。

只是這項手術創口在腺體附近,完成後還限制了Alpha的自由,TOP 9 Alpha中沒一個搭理管理局的,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書剛才還一臉護崽母雞一樣警惕地看着喬嶼,聞言驚道,“你本來就這樣了,還植入新的配件?”

畢竟腺體直接和Alpha的信息素以及本能挂鈎,沒有任何Alpha會想在自己的腺體附近動手腳的。

當初江譚能對喬嶼做下的那一系列實驗,也不過是因為當時喬嶼是階下囚罷了。

“嗯。”喬嶼沒事人般應了聲,見睡夢中的林晏不安地動了一下,伸手摸了下林晏柔軟的發頂。

“我可以給你安排手術,但是你腺體裏已經有江譚植入的檢測儀了。那個我暫時沒法拿出來。”林書翻出他的筆記本,上面有簡陋的筆記。

“之前少爺說的離魂,如果是真的,也應該是因為檢測儀的關系。江譚當初設計這個檢測儀,也就是為了找到和你匹配的Omega而已。”

喬嶼眸色一沉,“他們想利用我找到他。”

“嗯,現在看是這樣的。”林書道,“也有可能是在試藥,畢竟酒溪谷環境密閉偏僻,是個試驗好場所,出了什麽事也很難檢測出來。”

他說着,眼神落在自己筆記本上那密密麻麻的、鬼畫符一般的筆記上,“江譚已經死了,是誰重啓了這個計劃呢。”

喬嶼望向窗外,“不論如何,這次他用了神經毒素,就已經露出馬腳了。”

林書點頭,“嗯,等結果出來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江譚只是個商人,今天的很多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壞就壞在,江譚是管理局科研人員出身,最後成了商人。

當初江譚畢生致力于“基因淨化計劃”,一心研發提升基因指數和改變原生性別的藥劑,但一直沒有找到最佳的原型。

直到他學生時代的眼中釘——喬嶼的父親這個現有指數最高的Alpha有了孩子,他便有了原型體。

後來的車禍為他提供了機會,讓他得以趁機帶走喬嶼。

可惜的是他一直都沒有找到和喬嶼基因序列契合的Omega,無論他每天換多少個Omega,都沒有辦法使喬嶼進入發情期。

直到那一年的八月十五,喬嶼第一次釋放那麽高濃度的信息素,讓他鎖在閣樓的“失敗品”分化了。

只是那天他和管理局高層勾結的事敗露,高層被捕,江氏一夜破産,家裏還有潛伏已久的林書父子帶走了林晏。

“基因淨化計劃”也一直被擱置了。

林書想到那晚的驚險,至今還心有餘悸,“還好那天他被揭發了,不然我們根本不可能出去的。”

“江譚這樣,遲早要得罪人的。”喬嶼盯着窗外的長青松木,晚霞在他臉側鍍上一層霞光,“江譚兩頭不到岸,江氏注定走不遠。”

江譚無論學術還是從商都走極端,商業對手本來就多,管理局中也得罪了不少人。

尤其近年來反指數的人越來越多,江譚這一派的唯基因論者本來的優勢已經被他們自己折騰得差不多了。

盡管目前指數排名還在,看起來像是唯基因論者略勝一籌。但也正因這一存在,一旦民怨到達頂點,遲早要爆發的。

林書欣賞地點頭,“只是得罪了誰就不好說了。”

“只是不知道是誰重啓了計劃。”林書翻動着他的筆記本,上面還記錄着他當初記下的證據,“當初考慮到手術風險和檢測儀本身的無害,局裏最後都直接把實驗體放過了。如果他真的能透過檢測儀找到你,那麽......”

喬嶼回頭看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不管是誰,他能圖的不外乎這幾樣。只要摸出他想要的,總能抓住他的尾巴。”

“只是,”喬嶼擡眸睨向他,眼神看不出情緒,“管理局裏,你是哪派。”

林書被他看着,本來随着年齡壓下去少年心氣瞬時沒憋住,脫口道,“當然是保護晏晏那一派。”

喬嶼不置可否,沒再說什麽,只是安安靜靜地在床邊陪着林晏。

林書接了個電話,出去了,走之前隔着玻璃看着裏面一坐一卧的兩人,最後還是沉默地走了。

那件事,還是先不說吧。

他和林晏一樣,既反對唯基因論,又對人類克服自己的本能的可能性抱有懷疑。

...

林晏一直沒醒,只是檢查确定他的身體的确在逐漸恢複,喬嶼才安心地繼續陪他。

手環配件植入手術雖然風險高,但喬嶼和林書确定了只需要進行微創,不會花太久,才在林晏還沒醒來的時候安排的手術。

術前,醫生舉着小本本讓他挑,“管理局會給進行過手術的Alpha手環特殊标記,你想要哪個圖案?”

喬嶼一眼注意到了那顆星星,随手點了一下,“這個吧。”

說是微創手術,但這手術離腺體近,喬嶼也長大了,檢測儀的位置也可能有變化,其實風險還是很大的。

只是喬嶼做完手術,過了觀察期就跟沒事人似的,下樓買了朵非洲菊,便徑直來了林晏的病房。

病房裏。

林書剛給林晏做完日常檢查,見喬嶼來了,還過來給他察看了下術後傷口的反應。

喬嶼把非洲菊放進床頭剛換過水的花瓶,低着頭任他操作,視線落在卷着被子睡的林晏身上,目光柔軟了下來,道,“我們之前聊的事,先別告訴他。”

林書愣了一下,道,“當然。晏晏他精神狀态不太穩定,以前還是我抓着他回局裏強制治療,才慢慢好了點,逐漸社會化的。這次無論他記不記得起來,對他來說,都是......哎。”

林書想起以前那段操心日子,嘆了口氣,卻忽然聽到喬嶼的聲音道,“謝謝你了。”

林書,“......?”

這還是喬嶼第一次對他如此。

這些天喬嶼對他都和以前在宅子裏碰面一樣,都是那樣面無表情。

他自認為他也是當年加害喬嶼的助手之一。

沒想到今天因為林晏從喬嶼這裏能聽到這樣的話。

“……滾那。”

輕軟的夢呓傳來。

兩人下意識看向床上的林晏。

Omega抱着被子翻了個身,砸吧砸吧嘴,睡得正香。

病床前的花瓶插着鉻黃色的非洲菊,在天藍的窗簾下顯得嬌嫩欲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詩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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