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四天

林晏一夜無眠,看着窗簾的邊沿從一片漆黑到泛出日出前的深藍,再到如今日出之後天色大亮。

放在枕邊的手機屏幕剛熄,又被他摁亮,只是這次他終于回了消息。

[私聊:耳朵]

[林晏:我去話劇吧,麻煩了。]

對面幾乎馬上回了過來。

[耳朵:晏晏你是沒睡還是剛醒?]

[耳朵:我馬上告訴K哥]

耳朵剛在群裏告訴了老K,老K還沒回複,小Y便先冒了出來。

[小Y:這就是說林晏不接那個劇咯?我不客氣了。]

[小Y:這又是草什麽善良人設啊?想學溫哥也去搞慈善嗎?真不明白,沒錢還要演神經病的活有什麽好幹的。]

[小Y:真是什麽人幹什麽事。]

耳朵在群裏和他吵得不可開交,林晏私聊戳了下耳朵,便熄了屏幕,終于放下手機,拉起被子閉上了眼。

喬嶼抱着他的溫度暖烘烘的,軟化了他緊繃了一夜的神經,剛才被他忽視的疲憊從骨頭縫湧出來,遍布四肢百骸,把他帶入深沉的睡夢中。

喬嶼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懷裏抱着的Omega弓着腰貼着他的胸膛,睡得跟只小蝦米似的,栗色的發被枕頭蹭得毛毛的。

雖然眼下帶着疲憊的淡青,表情卻是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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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嶼看着他難得安恬的睡相,低頭撩起他額發落下一吻,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被窩下了床,替他把被窩團好。

床頭的手機亮着,上頭顯示着林書剛發來的信息。

[私聊:林書]

[林書:你今天有空嗎,單獨來一趟吧。我在上次給你那個地址。]

林書給的地址是S市基因管理局。

喬嶼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了,過去六年,因為查林晏的案子,他已經是這裏的常客了。

正門前的廣場上照例來了不少靜坐的人,只是門口的哨兵列隊把守着,閑适得仿佛是來冬游的人群和嚴肅的哨兵形成滑稽的對比。

喬嶼戴着口罩和從林晏那随手順來的鴨舌帽,還直接把車開到了側門。

好幾個眼尖的注意到了這個“可疑人物”,還等着看他和自己一般被哨兵攔,結果下一刻便傻眼了——

嚴肅的哨兵只是看了眼他的車牌,連證件都沒查就放行了。

林書本來還站在旋轉門前,身上白大褂還沒脫下,想來接他進來,結果一眼看到他那輛黑色轎車轉進了停車場——

局裏如今風頭火勢的,外來車牌還被放行的還真的不多了。

喬嶼從停車場出來,跟林書點了點頭,邊和他并肩走進電梯,邊摘口罩道,“你帶我進來,你老師沒意見嗎?”

畢竟林書才剛被放出來,還是陸沅幫忙才放出來的。

“老師知道這事,晏晏的心理治療就是他負責的。”林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而且你對這裏也不陌生了吧。”

喬嶼不置可否,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在電梯下到負二層,熟悉的消毒水味從打開的電梯口傳來時,才微微變了臉色。

長廊窄而深,兩側各種功能室的小門緊挨着,門口隔音極佳,聽不見裏面的任何聲音。

除卻截然不同的白色,和江宅的布局絲毫不差。

“少爺當初也是這個臉。”林書嘆了口氣,帶着他一路往下走。

每一口小門旁邊,都有長而寬的觀察玻璃,只要輸入密碼便能改變玻璃的單雙向,以便監管者察看。

林書走到盡頭的房間,随手輸了密碼,剛才還是單向的玻璃漸漸明澈,露出房中僅有的診療椅。

喬嶼擡眸瞥見房門口的“0101”,問道,“這是他選的?”

“嗯。”林書沒注意他的表情,專注地在鑰匙堆裏翻出對應的電子鑰匙,打開了空置已久的診療室,“進來坐吧。”

林書坐在背對診療椅的沙發上,看着喬嶼渡步到林晏曾經坐過的白色診療椅邊,才緩緩道出今天的目的,“當初少爺出院之後,我們好不容易才逮住他按時來了好幾年,最近這幾年才沒再強制他來了,沒想到......”

“昨天你拉了《薩拉班德》?”林書問。

心理室強行布置得溫馨,但對林晏而言不過是另一個陌生的牢籠。

喬嶼可以想象當時落魄的林晏是什麽樣的脾氣,是怎麽被抓回來,又是怎麽被迫面對自己的過去,努力變得“正常”。

“嗯。”喬嶼摩挲着診療椅上的黑色手環,還有上面摩擦留下的痕跡,眸色深沉,“那天我走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直到他離開,林晏都還在拉大提琴。

那麽,只可能是在他離開後,在林晏點火前,還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我也不清楚,我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火海了。那時少爺就已經把自己封閉起來了。”林書眼鏡下的眼睛觀察着喬嶼的表情。

窗外天陰欲雪,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頗有些山雨欲來的趨勢。

林書沉吟許久,才繼續道,“我們也是經過了這麽久的治療,才還原了一些細節。”

“當初。”林書對上喬嶼望向椅子上刮痕的側臉,移開視線看向窗外,語氣悠遠,“少爺應該本來就是在預謀自殺,只是被你打斷了。後來分化又被江譚撞上......”

喬嶼回過身來,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江譚應該是釋放了自己的信息素,還給少爺看了一些......影像......”林書長嘆一聲,視線看着窗外,像是在逃避室內曾經有過的殘酷坦白。

“按少爺說的,他應該還毀了少爺母親留下的大提琴,還用琴弓......江譚的手段你知道的,後來就有了少爺點火的事,只是在那之前......”

林書回過頭來,視線落在診療椅上,仿佛還能看到林晏曾經躺在上面無意識吐露真相的場景,“少爺自殺了。”

林書語氣難以抑制地越發激動,還在指認着江譚的罪行。

喬嶼卻滿腦子都是他剛才的話。

他走了之後,林晏面對的是什麽?

一個被分化的Omega,沒有得到标記,還被其他Alpha的信息素惡意侵犯,面對着被錄下的殘酷生平,被用珍愛的大提琴羞辱......

林晏垂在被面上的手腕猶在眼前,抑制器下的陰影在記憶中顯得諷刺而刺目。

江譚控制人的手段他再清楚不過。

自己能在他手下活下來,一來是江譚不了解他,二來是因為他是江譚眼裏的完美實驗體。

那作為所謂“棄子”的林晏呢?

從有意識起,直到被關進那房子裏,他是怎麽在這樣的雙重暴力下活過來的。

林書感慨而後悔的聲音傳來,“我該早點去的,我早該知道,我沒想到江譚居然......”

“他‘剝光’了晏晏。” 喬嶼聲音帶着寒意。

那時候他在做什麽,他還在醫院好好的躺着。

而林晏從來沒赴約去維也納學琴。

這六年裏,林晏不止忘記了約定,還守着摧毀他對大提琴執念的記憶,每一夜一閉上眼便無意識地溫習。

喬嶼心裏一空,心底就像破了個大洞,遲來了六年的憤怒、心疼、愧疚,種種情緒如墨汁般從那個破洞汨汨冒出,燙得人發疼。

“嗯。” 林書盯着他,道,“少爺是真的‘鐵石心腸’。我花了六年時間,也只有這麽點進展而已,他誰也不相信,也沒走出來。只是能夠‘正常’生活了。”

喬嶼不語,長指摩挲過沙發上因為掙紮翹起的皮屑,仿佛被刺到一般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退縮了?”林書推了推眼鏡。

喬嶼側目瞥過來,“怎麽可能。”

林書長出一口氣,這才松下了一直緊繃的肩膀,“我本來還怕你放棄他,畢竟基因指數這麽高的Alpha,生物本能肯定也十分強大,萬一你選擇不标記他……所以我一直沒有說這件事。”

“但現在,”林書看着他,“我很确定你不會。”

喬嶼不甚在乎地揚了揚眉。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想,他做事的出發點只有林晏而已。

林晏對別人“鐵石心腸”,甚至對他也如此,喬嶼都無所謂。

他在意的只是林晏對自己比對別人更狠更苛刻。

他怎麽可能對此有所謂的“生物本能”。

......他只覺得心疼。

兩人出了心理室,一路走到旋轉門前,喬嶼忽然停住腳步,回身遞給了林書一張紙,“拿去吧,你知道是什麽。”

紙上寫着一長串字母。

是管理局一直沒找到的另一半數據庫的邀請碼。

林書肅容,小心地收起紙條,道,“謝謝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喬嶼睨了他一眼,走之前只留下一句,“我只是考慮到晏晏的安全。”

林書看着他拾級而下的修長背影,被他這麽說,卻不怒反笑。

“林博士?”路過的研究員拍他肩膀。

林書恢複平時的表情,和對方問過好,一起回去等電梯了。

...

林晏一覺睡到中午,還是耳朵打電話來讓他通過導演的好友請求,才被叫醒了。

今年的公益話劇計劃在M市演出。

在此之前需要為期一周的特訓,按時間他今天晚上就該上飛機了。

他習慣了到處跑,行李也簡單,很快就收拾好了。

只是他曲着腿坐在沙發上,抱着手機一直不斷輸入又删掉,最後還是沒想好怎麽和喬嶼說。

畢竟昨晚他才又一次做了“怪胎”。

而且還是沒和喬嶼解釋,換誰也受不了吧,更別說是戀人了。

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這次發生在了他在意的人身上。

“吱呀——”

大門開關的聲音響起,林晏跟炸毛的貓一樣從沙發竄起來,回頭便看到了喬嶼熟悉的笑臉。

“晏晏早。”喬嶼脫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邁步過來,俯下身親了他額頭一下,“有通告?”

林晏,“.....?”

他本來還擔心喬嶼胡思亂想,結果喬嶼還主動提了。

他嗅了嗅喬嶼身上的氣息,熟悉的紅酒味裏有淺淡的消毒水氣息。

喬嶼眼神自然,一點也不像去見過林書的樣子。

林晏垂下眼睫,半晌才道,“我晚上的飛機去M市,有一個公益話劇,可能最近一周都不能回來了。”

“......我剛剛想發消息給你的。”林晏微微別過頭,移開視線。

“好。”喬嶼蹲下身來,仰視着他。

林晏轉回視線,貓兒眼看着他。

喬嶼對上他垂眸看來的視線,深眸微彎,“沒關系的,我一定乖乖的誰也不多看。”

“誰跟你說這個啊。”林晏被他氣笑,伸手過去揍他,身子一歪被他帶下去。

喬嶼把他接進懷裏,環着他的腰讓他坐在腿上,順了下他發梢和後頸,低磁的聲音柔和而無害道,“晏晏,有一點你永遠不需要擔心。”

林晏低頭看他,看着他湊了過來,後頸處的腺體被他軟熱的唇吻過,暖熱的氣息裹挾着輕聲,“我會一直在的。”

林晏顫了一下,卻依舊維持着圈着他脖頸的姿勢,沒有掙紮。

喬嶼送林晏去了機場,目送“全副武裝”的林晏進了登機口,才轉身往自己的登機口走去。

林晏需要空間,他可以給他足夠的支持和愛,不會替他做任何決定。

但他不能讓林晏真的單獨去M市。

M市本來就是管理局總部所在,加上典禮上林晏的基因序列一被公開,幕後主使一定會盯上他,現在讓林晏一個人簡直如了兩方的願。

飛機上的林晏對此一無所知。

他白天就沒睡好,路上睡了一路,飛機才剛停穩,手機一開便冒出了導演的信息——

[安妮:Dear!終于請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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