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八天 (抓蟲)

休息室裏。

換了衣服的林晏坐在角落,身上松垮地披着毛毯,手上捧着的熱茶冒着熱氣,蒸得人昏昏欲睡,驅散了剛才徹骨的寒意。

話劇的彩蛋剛結束,謝幕後的演員在休息室裏穿梭。

依稀還能聽見劇場裏老師組織孩子們轉移場地的高聲,孩子的尖叫和哭聲等等。

“你怎麽回事?”林晏在角落看着大家都沒注意這邊,才悄咪咪地拽喬嶼實體了的袖子,“怎麽又成了魂?”

喬嶼實體了手,驀地從袖子鑽出去牽着他。

林晏捧着茶瞪他,“......”

喬嶼捏了捏他的手,一臉無辜地看回去,“我也不知道。”

他摸了摸下巴,“不過當時我在來看演出的車上,我記得還在西新高速上來着。”

“M市的西新高速?”林晏瞪大眼睛看他,“你今晚不是有通告嗎?”

“有通告也比不上晏晏啊。”喬嶼一臉坦蕩,繼而露出委屈臉,“我想看演出來着,沒想到是這麽個‘看’法?”

林晏仔細一想,差點沒端穩杯子,低頭湊過去和他耳語,“你在自己車上?!”

那現在誰在開車?

都這麽久了......

“怎麽可能是我開......”喬嶼頓了頓,伸手過去替他穩了穩杯子,才安撫地道,“牧牧在開車,估計現在還在開吧。”

林晏摸出手機,找到牧牧的聯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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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很快接了起來,那回音聽着應該是車載電話,“老......林先生!你找老板嗎?老板他好像睡了。”

林晏聽着他似乎要回身去碰喬嶼,忙道,“不不不,我就打打看,不用打擾他。”

等牧牧應了,他才冷靜了些,補充道,“要是到了酒店麻煩再車裏等我一會,叫我去接他就好。”

“嗯,好的好的。”牧牧邊打方向盤,邊回道,“沒事,還有好久呢,您先忙,我到了打給您。”

“晏晏?”耳朵的聲音傳來。

林晏這才挂了電話,擡眼看去,“怎麽了?工作坊開始了嗎?”

他沒記錯的話,9:30-10:30 P.M.這段時間,安妮還安排了一個工作坊,讓他和志願者一起與孩子們做一些戲劇游戲。

林晏看了眼手機時間。

他們九點散場,現在已經九點十五分了。

耳朵像是沒料到般,游移道,“你還要去?!我是來問你什麽時候回酒店的,你該休息了。”

喬嶼身子彎曲成人類做不到的角度,纏着林晏在旁邊無聲點頭。

林晏不着痕跡地把他揍開,“剛才在彩蛋裏我都答應過了,不能出爾反爾。”

耳朵跟了他這麽久,早就熟悉他的脾氣了,咬咬牙退了一步,“那結束了你得回去休息了哦。”

“肯定啊。”林晏莫名,“我不回去我在這幹嘛。”

耳朵,“......”

好氣。

工作坊在九點半如期進行,林晏沒有讓他的小觀衆們失望,全程和劇組成員一起,配合老師領着他們做戲劇游戲。

一小時的工作坊下來,在場的劇組成員不管感慨如何,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這比剛才三小時的話劇還累。

“辛苦了。”安妮和往年一樣點頭目送老師們組織孩子們出去。

後面的工作人員和留下的演員都默默地擦汗,不時擡頭和安妮一樣向老師們投去目光,或是回應小孩子們忽然的反應。

林晏跟在隊尾,走在最後,匆匆把臉上和脖頸等會接觸到的位置擦幹淨,看着孩子們被帶出去,來打招呼要抱抱的都一一給了。

喬嶼的魂尾巴一樣飄在他後邊,長眸看着他。

Omega在小孩面前像是卸去了平時的炸毛面具,笑出一對虎牙,貓兒眼亮晶晶地看着沖他撒嬌的小孩子,耐心得不可思議。

只是林晏對他的視線熟悉得很,擡頭一看到他,笑容裏立馬多了點其他意味,等孩子一被他哄走,馬上炸毛地沖他龇牙,壓低聲音道,“不許看。”

喬嶼笑意更深,表情得意。

林晏咬牙,“......”

要不是他又變成魂體了......這麽讓人擔心,他早收拾他了。

好不容易護送最後一批孩子們上了車,看着他們安全離開,留守的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剛才還一片熱鬧的劇院門口只剩孤獨的燈光,還有他們幾個留到最後的。

安妮看了眼表,“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劇團的別忘了準備明天的劇本研讨會。”

劇團的成員們顯然都對這模式十分熟悉,聽完安妮的話便一哄而散。

其餘剩下的基本都是每年随團來服務的工作人員,也就只有林晏一個新丁還能堅持到最後。

“晏晏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今晚太意外了,我會回去和劇院還有K哥溝通的。”安妮特地過來問候了林晏。

林晏想到老K的德行,本來還想多叮囑安妮幾句,沒曾想口袋裏的手機一震。

他才想起身後某人的肉身還在車上,趕緊謝過了安妮,邊往酒店走,邊接起了電話。

“老板還在睡呢,老板nia......”那頭的牧牧“咳”了一聲,換了個稱呼,“林先生,我在酒店停車場,您在哪呀?”

“叫我林晏就好。”林晏沒好氣地看了旁邊的喬嶼一眼,邊走邊道,“我在劇院附近,很快過去,你去休息吧,接下來的我來就好。”

牧牧雖然不解,但是畢竟是林晏難得提的要求,還是應了下來。

喬嶼看他一步誇過兩道階梯,心裏就跟着一顫,開口道,“晏晏,不急,慢點走。”

林晏嘴裏罵他,“還不是你,萬一......”

只是他說了一半便沒再說下去,腳下的步子還是那麽快。

所幸喬嶼和牧牧是開車來的,知道他行程的也不多。

林晏找到他的時候,停車場也沒什麽埋伏着的長/槍短炮。

他摸出自己的口罩鴨舌帽标準裝備,還難得多戴了平時不屑的眼鏡。

落在路人眼裏,這就是一個小個子怪人,拖着另一個大個子怪人上酒店,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毀屍滅跡。

雖然有喬嶼實體了手在幫忙拎着,林晏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把他搬上了酒店,扔到自己大床上。

......當初他還不懂自己怎麽分了個帶兒童床的套間。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林晏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兒童床上,倒了杯水咕嚕咕嚕喝完,終于擦了把汗,“你沉死了。”

說完他才想起喬嶼對自己身材的變态要求,擡眸看他。

喬嶼沒事人般飄過來,閑不住地摸他耳垂,“沉才壓得晏晏舒服啊。”

“滾那!”林晏虛揍他一拳。

喬嶼接住他的手,順手拿過熱毛巾給他擦幹淨,“換身衣服先睡覺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那濕潤的熱度仿佛擦過林晏心裏緊繃的弦,帶起一陣酸麻。

演出勾起的回憶,落入噩夢的意外,喬嶼的離魂,還有他沉沉的、沒有意識的身體......

短短幾個小時裏的大起大落被喬嶼低柔的嗓音熨帖而過,林晏一直無意識緊繃的腰背垮了下來,“.....嗯。”

他平時再累,回來還是習慣地要沖個戰鬥澡再睡。

這回他頭一次連沖澡都沒沖,只是用熱毛巾擦了擦身體,換上睡衣鑽進了被窩。

喬嶼的本體和魂體都在身邊,那股甜淡的紅酒氣萦繞着他,竟然很快便睡熟了,連夢都沒做。

只是林晏還沒睡多久,便被突兀的震動吵醒——

是他的手機。

雖然被中途摁斷了,卻耐不住對方不斷打進來。

喬嶼蹙着眉飄在床頭企圖關掉他手機的“背影”映入眼簾,林晏點了點他實體了的手腕,聲音帶着乍醒的微啞,“是老K?給我吧,不聽他不會停的,等下他鬧上來看到你了就不好了。”

言語間透露着他對此早已習慣成自然了。

電話一被接起來,老K的咆哮便從對面吼了過來,“你今晚怎麽回事?”

“我沒事......”

林晏還沒說完,老K光火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劇院的賠償我們可不會承擔,本來這就沒錢賺了,讓你刷點好名聲而已。更何況你合約都快到期了,這六年這麽涼,公司大概率也不會鼓勵你續約的。”

林晏這才清醒了點,揉着被他睡亂的頭毛,“我自己負責。”

他扯過床頭的平板,登上自己的賬號,“有負責人的聯系方式嗎?”

老K這才冷靜了點,在N信轉發來長長的聊天記錄,和對方的聯系方式。

對方顯然也剛被老K一頓亂怼,接電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

林晏轉了一個又一個聯系人,直到天邊露白,才協商好各自賠償的份額,結束了這攤子事。

酒店的窗簾比家裏的要薄。

窗外熹微的晨光映在窗簾上,把室內照得半亮。

林晏終于松了口氣,疲憊地抱膝靠坐在床頭,天花板上還開着的頂燈刺着他的眼皮子,他也懶得再動了。

喬嶼在邊上陪了他一夜,實體了上半身給他泡了溫茶,這會心疼地拿走枕頭,從背後給他做人肉抱枕,還是帶按摩功能那種。

喬嶼手法生澀地給他揉着太陽穴,動作柔和而細致。

林晏看似脾氣炸,但喬嶼一直在他身邊,看着他總是把最盡職盡責的一面留給別人,最後自己承擔所有的負面結果。

......連哭都是在夢裏哭。

喬嶼想起他夢裏的表情,手下的動作緩了緩。

林晏出乎他意料地拿下他的手,沒有甩開,而是不帶任何暗示地抱在了懷裏。

喬嶼任他抱着,靜靜地陪他,俯身從背後不輕不重地抱着他。

雖然沒有言語,但喬嶼卻感覺到此刻他比任何時刻都接近林晏最深的噩夢。

正當時,喬嶼忽然聽到了林晏的聲音傳來,說起了那些他從不宣之于口的事,“之前看你拉大提琴之後,我不是故意那樣的。”

喬嶼胸膛貼着他的背,感覺到他呼吸的異常,正要看他,便被林晏阻止了,“別看我。”

喬嶼沒有動,只是抱着他的懷抱松了些,依舊任他靠着,“嗯,我不看。”

林晏沉默了一會,才繼續剛才的話。

要穿過重重血肉和舊痂,挖出那些深埋的話語讓他說起話來有些艱難。

“我只是覺得我以前的驕傲放在真相面前,都變成了諷刺,,覺得江譚說的在某方面其實可能是對的,肮髒,羞恥......我甚至還不如他......我一直努力忘記,但是我才明白,這不是遺忘可以解決的......它一直都跟着我,壓着我......”

那聲音輕而顫得有些缥缈,落在喬嶼心上卻有千斤重,讓人悶疼得喘不過氣。

“晏晏,你怎麽會髒呢。”喬嶼的聲音輕緩而溫柔,要是黎昭之流在場,肯定會驚異于其中本不應出現在喬嶼嗓音裏的感情和珍視。

“你被這些記憶這樣拖着,卻和以前一樣走在充滿光輝的路上,已經很了不起了。”

林晏顫了一下,喬嶼仗着擁抱徐徐靠近了他,感覺到他沒有抗拒,才接着道,“晏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屬于喬嶼魂體的心跳緊靠着他,冰涼的懷抱帶着淺淡卻熟悉的氣味。

林晏弓起的脊背緩緩放松,才驀然感覺到背後一輕。

“?”

早晨六點的鐘聲從遠處的鐘樓傳來。

林晏警惕地擡起頭,喬嶼最後的尾音仿佛風中低語,“晏晏,回頭看看。”

喬嶼又怎麽了?

林晏都顧不上剛才剖開心扉的餘震,撐着被褥陡然轉過身去看大床上的人——

剛剛還閉目躺着的喬嶼坐了起來,笑着朝他張開手,深眸幹淨得仿佛碳碳檸檬色的眼眸,“晏晏,你不髒,也不是任何人的負累。”

林晏下意識想站起來,久坐的腿一麻,跌撞着下了床。

喬嶼長腿一跨,先一步過來把他抱住了,低頭湊過去,在他後頸處的腺體落下一吻。

林晏被他按在他的胸膛,耳邊是剛才熟悉的心跳。

“愛你的人因為你感覺到了幸福啊。”

喬嶼的聲音隔着胸腔傳來,帶着心跳的餘顫。

喬嶼伸手摸了下Omega睡得毛毛的腦袋,感覺到他伸手回抱了自己。

那力道緊緊的,落在人心上讓人心裏發軟,是難得的依賴。

喬嶼把人卷進大床的被窩,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脊背,像是林晏曾經做過的那樣。

林晏心頭積壓多年的重擔被暖烘烘的氣息融化,整顆心仿佛輕得要飛起來般,在飄起來的睡夢中遨游。

只是這次的夢裏再也沒有了黑暗。

臺上的光明籠罩着他。

喬嶼的懷抱,孩子的微笑,站在聚光燈下說出臺詞的一刻,每一句關心和感謝,每一個即便困難卻還是願意給予的擁抱......直到喬嶼最初的那一聲敲門聲。

自畫像被叩響的尾音裏,香甜的音符飄了出來,仿佛光年之外傳來的回應。

林晏一夜沒怎麽睡,喬嶼更是剛剛回到自己的身體。

兩人一覺睡得沉穩,直到門被敲醒,喬嶼才先一步醒了過來。

耳朵從打開的門探頭進來,“晏晏,出大事......了。”

只是他的聲音頓在了最後一個字。

後面的牧牧露出臉來,和喬嶼道,“老板,我攔過的。”

林晏迷迷糊糊地醒來,見了耳朵驚恐的表情,無奈道,“沒事。”

才接着問耳朵,“怎麽了?”

耳朵遞過去自己的平板,“你看看新聞就知道了。”

平板上的N博頭條明晃晃地寫着——

《林美人出演自閉兒童?善心再被玷污!——深挖M市劇院慈善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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