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憐惜
外面寒風呼嘯,室內卻溫暖如春。
男童背着手滿臉嚴肅地問話,“吳太醫,這都三天過去了,李家小姐怎的還沒醒?”
吳太醫這幾天日日被端王爺冷着臉問,胡子揪掉了好幾根,床上的小祖宗還是緊閉着她的雙眼,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小姐的燒已經降下去,不日就會醒來。”具體哪日醒來卻不敢下死口。
就在這時,內室傳來了江嬷嬷和海棠驚喜的聲音,“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早在兩天前,江嬷嬷醒來後就請求端王派人尋到了海棠,二人被确認沒病後這兩天一直守着李兮純,時刻盼着小姐能醒過來,現在小姐醒了,兩人一時激動竟忘了規矩儀态,在端王府裏驚叫起來。
疾步走入內室的成珏卻并未怪罪二人,此刻他滿心滿眼都是床上的那個小小女童。
她已經坐了起來,江嬷嬷剛給她喂了水喝,蒼白的唇稍稍潤澤了些。
四歲的孩子一身素白,本來圓潤的小臉因為連日病重瘦了不少,小小的臉蛋上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進來的成珏。
成珏救她之前從未見過她,但他跟鎮國公父子三人淵源頗深,尤其是她的二兄,成日冷着一張臉,在提到自家幼妹時卻會泛起溫柔的笑意。
這幾天她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與二公子口中聰明活潑乖巧可愛的幼妹相去甚遠,他一直有些失落。
鎮國公父子三人去世後,有關他們的一切都變了,連他們捧在手心裏的人兒也被磋磨成這樣。成珏心裏很難受,那三個忠君愛國的人不應該落得如此境地。
小小女童睜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成珏本就對她多有憐惜,現在更是心中一軟,“可還有不适?”
李兮純輕輕地搖了搖頭,啞聲問道,“你是誰,這是哪兒?”
江嬷嬷立馬向成珏告罪,擔心他對小姐心生不滿。可是成珏怎麽會對她心生不滿呢,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眼裏都是令人憐惜的。
他揮手打斷了江嬷嬷的告罪,柔聲說道,“這裏是端王府,我是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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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二哥曾在她面前說起過端王,贊他聰明又穩重,小小年紀有乃父遺風。
李兮純雖然不完全明白這些誇人的話,但卻記住了端王,爹爹除了誇她可是很少誇別人的。
擡眼望去,他比她大了許多,穿一身玄色袍子,頭上帶着小金冠,十分好看。
小女孩兒好奇地打量着他,成珏也直視着她,對視了一會兒,小女孩兒先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抿嘴細聲細氣地向他道謝。
所以剛剛是在做什麽呢?他好像在她眼裏看到了一絲醋意,應該是他看錯了,這麽小的孩子,以前又沒見過,哪兒來的醋意。
第二天,成珏照常過來探望李兮純,兩人年紀尚小,尚且談不上避諱,而且這是在端王府,端王想做什麽,旁人又豈敢多說。
他直接走入內室,來到了她的床邊。
小女童睡着了,蜷成一團小小的隆起,額發軟軟的,應該是剛剛擦過額頭,被順到了兩邊,又有幾根往中間叉着,莫名地可愛。小小的粉唇微張,随着呼吸輕微地翕動,唇珠明顯,讓人想要摸一摸。
前幾次來,她雖然睡着卻總是皺着小眉頭,這次眉頭舒展着,睡得十分安詳。
成珏心中想護着她的念頭更強了,“小姑娘應該這樣無憂無慮地活着。”
成珏在屋子裏略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這幾日一直在操心她的事,沒能好好看書。
蒼梧院裏,成珏正在書房鑽研《策戰》。看到入迷處,小厮德順走了進來,“王爺,鎮國公府上來人了。”
看兵書被打斷,成珏滿心不悅,又聽到厭惡之人的名字,當下便扔出了硬邦邦的三個字“打出去”
“打出去?”德順驚呼。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打出去便是,他們蹦跶不了幾天了。”
鎮國公确實沒有蹦跶幾天,不等李兮純徹底好全,皇帝頒下了兩道聖旨。
一道申斥鎮國公府,因為沒有證據不能定其罪,但對前鎮國公遺珠照顧不周這一條是鐵板釘釘,只要一想到救命恩人唯一的血脈躺在雪地裏生命垂危,皇帝就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聖旨中一句“不仁不義,不堪為臣”是皇帝第一次将其用在朝臣身上。除此之外,對鎮國公罰俸三年,并令其在家中思過。
接到聖旨,鎮國公夫婦二人面如死灰,沒想到一時鬼迷心竅竟招來帝王如此重的厭惡。
鎮國公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暴露,卻還要維持鎮靜送宣旨太監出門。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都怪那個蠢婦!
宣旨太監一走,鎮國公大步走到正院,鎮國公夫人還在恍惚,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鎮國公這一巴掌下了死力,她的嘴角立馬出了血,“國公爺別的不行,對着妾身倒是威風凜凜”
“你這蠢婦,要不是你,我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哈…哈…哈…”鎮國公夫人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是蠢婦?這事不是你首肯我敢做?”
“無知婦孺,都是你慫恿的!”說完,鎮國公甩袖而去。
她捂着臉,看着那個一肚子壞水又敢做不敢當的懦弱男人大步走出院門,嘴裏還在罵罵咧咧,心中恨意翻滾。
為什麽兩兄弟差別能這麽大?一個姣姣如明月,一個卻像地上的爛泥!為什麽那個病秧子就那麽好命,能嫁給明月,她卻只能跟爛泥糊一輩子?她不甘心!
鎮國公夫人趴在地上,面如鬼魅,淚水花了妝,恨意扭曲了臉。
與鎮國公府的劍拔弩張不同,端王府內一片祥和。
皇上的第二道聖旨封前鎮國公遺珠為安寧郡主,賜食邑江州,一生享親王俸祿。
除此之外還有口谕,“朕不忍李家因鎮國公父子三人的英年早逝而失去先祖傳下來的爵位,方才恩準二房襲爵,本以為能為李家小姐撐腰,卻沒想到引狼入室,置其于險境,朕心甚痛。以後,朕親自護着李家小姐,保其平安長大,一生無憂!”
李兮純年紀尚小,不懂聖旨的含義,但她能感受到江嬷嬷她們由衷的喜悅,能聽懂那句保她平安長大,一生無憂。
自從爹爹大哥二哥睡着後,娘親就一直躺着,她好怕娘親也會睡着了再也不醒,她每天都守着娘親,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娘親,可是有一天娘親也叫不醒了。
無論她怎麽哭,那雙溫暖的手也不會再擡起來摸她的頭,拍她的背了。
後來江嬷嬷跟她說,娘親他們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只要她好好吃飯,好好長大,以後就能去找他們。
可是她竟然病了,忽冷忽熱的,難受死了,以前爹爹娘親都會來哄她喝藥,現在他們不在,她要乖乖的,自己喝藥,快點好起來,長大去找他們。
現在皇上說能讓她平安長大,爹爹說過皇上是最厲害的人,他的話肯定管用!等她長大就能去找爹爹娘親了。
能讓她去找爹爹娘親她就開心,李兮純甜甜一笑,脆生生地說了句,“謝謝皇上!”
大總管沒想到她這麽知事,又惜她身世可憐,臉上的笑容真了幾分。
宣完口谕,大總管回了宮,主仆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
直到第二天才想起來一個大問題——她們以後住在哪兒?
鎮國公府肯定回不去了,寧王妃不是值得托付之人,小姐的外祖家遠在朔州。
皇上雖然封了小姐做郡主,卻未賜下郡主府,就算賜了府邸,主仆三人也不适合單獨居住。
一圈算下來,竟不知道何去何從。
李兮純吃完早膳看到兩張苦瓜臉,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夜過去大家又不開心了,“嬷嬷怎麽了?”
江嬷嬷等人沒有告訴李兮純,一是覺得她不懂,二是覺得即使她懂也幫不上忙。
李兮純知道兩人有事瞞着她卻不多做糾纏,而是在午睡時裝睡聽到了她們兩人的談話,原來是擔心沒地方住,可是這裏住着不是挺好的嗎?難道那個大哥哥要趕我們出去?
下午,成珏照常前來,小姑娘已經好了大半,正在榻上玩布偶。
一見他就丢下布偶,哧溜一下爬下榻,把江嬷嬷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卻不管,蹬蹬蹬跑到了成珏面前,小手抓着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大哥哥,你不要趕我們走好不好,我住在這兒挺舒服的。”
成珏這些天都來看她,還給她送玩具,有一次她喝苦藥,他還給她拿蜜餞,李兮純一點都不怕他。
成珏的母妃只有他一個孩子,其他皇叔家的孩子不是恭維他就是怕他,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這麽小的孩子逮着撒嬌,一時愣在了那兒。
李兮純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真要趕她們走,眼裏立馬包了兩泡淚,“大哥哥,江嬷嬷說我以後都會有很多銀子,我全給你,你不要趕我們走好不好?等我長大了就去找爹娘。”
成珏被她那句找爹娘吓了一跳,後來反應過來是童言稚語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好笑。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又擦掉了她眼角的金豆子,難得地溫聲說話,“別哭了,沒有趕你走,也不要你的錢,就住在這兒,安安心心地長大。”
李兮純得到了大哥哥的首肯,放下了心頭大石,她以後就安安心心地住在這兒,早點長大去找爹爹娘親和哥哥們。
可惜李兮純最終住在哪兒不是他們二人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