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夕休談事(二)

她如此說,令我渾身無力,但我尚不能放棄。我重重的跪倒在她面前,懇求道,“若長公主有能力和您一競高下又怎會有今日被逐封地之事。她對您沒有威脅!若您真忌憚她,大可以以後削減藩鎮兵力,甚至還可以召她的子嗣進京為質,實在沒有必要殺她,她畢竟是您的親姐姐。”

她不出聲,仿佛在思考我的話。我自覺已是盡力而為,垂首等待她的決定。

“李微朝我可以不殺。”聞言,我猛地擡起頭,想來我的眼中滿溢驚喜之色,她看着我,唇邊含笑,“但是楊湛不能留,他勸我禪位,是對儲君無人臣禮,且不遵陛下聖意,這樣罪大惡極之人須要殺一方能儆百。”

我腦中思緒再度慌亂,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我試圖努力組織語言,幾次張口卻又說不出什麽。

她見我如此,眼中有一絲不忍,但一閃即逝,“這二人都是動搖國本的禍亂,你勸我不殺李微朝,我可以聽。那麽楊湛就必須死。”

我目視她眼中的狠厲,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是無濟于事。我頹然地跪坐于地。

幾日後,監國太女谕,以無人臣禮将大理寺卿楊湛下獄,大理寺丞,宗人府中允,贊善,翰林院編修,檢讨等諸人均連坐入獄。至此,朝中再無人敢提國本之争。

自那日後,公主對我的态度愈發的溫和,我們彼此默契的不再談論任何有關于長公主的事,當然也包括我聽到的陛下要召長公主回京的話。

一日傍晚時分,公主依舊去東暖閣探望陛下,在進殿前一刻,她忽然看向我,命我一并進去。我略一遲疑,還是聽從了她的吩咐。

我站在暖閣外,看着榻上沉睡的陛下,她的臉呈現出灰敗之氣,呼吸并不均勻,呼出的氣息亦有一種腐壞的味道。

公主坐在榻前,輕輕的低聲喚她,聽着她聲聲喚着母親,我的心也一點點的在揪着發疼。

陛下應該聽到了公主的呼喚,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神渾濁凝滞,她盯着公主看了許久,仿佛在努力的辨認,終于她呼了一口氣,無力的說道,“是你啊,微朝呢?朕不是讓她回來……她走到哪裏了……”

我替公主感到難過,但她卻笑着說道,“阿姐應該快到涿郡附近了吧,母親怎麽只想着她,兒臣來您不高興麽?”

陛下半閉了眼睛,“朕只是想看看她。”

“母親喜歡看她的臉,就像看到父親一樣,對麽?”公主輕聲道,“可就為了那張臉,您似乎也太過偏心了些。”

陛下的呼吸變得沉重了,她略微睜眼盯着公主的臉,“朕偏心麽?如果偏心又怎麽會立你為儲君,朕知道你心裏有怨,但微朝是長女,若不是她不适合大位,朕絕不會廢長立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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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知足了。只是,這個位置并不好做。你将來若是能有兒子,一定要讓他來繼位,女人……終究還是太難了。”她說的很慢,說到最後氣喘連連。

公主輕輕拍着陛下的胸口,笑容飄渺,她一字一頓的說道,“是麽?兒臣卻覺得女人也不比男人差,母親只是太專情了些,才堪不破。

兒臣沒有那麽多的情,什麽父女,母女,夫妻,姐妹……兒臣覺得和這個位置比起來都不那麽重要呢。”

陛下陡然間張開雙目,瞪視公主,“你說什麽,你是不是對微朝做了什麽……她這麽久還沒回來,你是不是……你怎麽敢……”

“母親多慮了,兒臣可沒您想的那麽壞,我不殺姐姐,只是,沒有傳她回來罷了,她現在啊,可能已經快到西安府了呢。”

陛下使勁的想用胳膊撐着起身,努力了數次卻還是沒有力氣,她頹喪地倒在榻上,緩緩地伸出手指向公主,“你,竟然,敢。抗旨。”

公主笑意更深了,“有什麽不敢的,天下很快就是兒臣的了。兒臣可不能在此時讓您和姐姐相見,萬一您又動了易儲之心,兒臣豈不是要冤死了。

其實,您等這一天也好久了,這樣,不就可以早日見到父親了麽。”她每說一句,陛下的呼吸就更急促慌亂些,我聽到她此時呼出的氣已比吸進的要多,亦看到她的手緊緊的捂住胸口,身體不斷的在發抖。

公主卻輕巧的站起身來,平靜的看着這一幕,她忽然回首看了我一眼,對陛下笑道,“母親說我抗旨,其實我早就抗了,您說要殺的人我可一直都沒殺。”她沖我點頭示意讓我進入暖閣。

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邁進暖閣中的,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垂首呆立在榻邊。

“母親,”公主溫柔的叫着,“您睜眼看看,他是誰?”

陛下的手抖的更加厲害,好像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才把眼睛撐開,她渾濁的目光落在我半垂着的臉上。我聽見自己隆隆的心跳聲,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請她不要認出我來。

可是事與願違,陛下側過頭仔細的盯着我,終于在某一刻記起了她曾經見過的這張臉,她瞬間雙目圓睜,捂着胸口的手指向我,我瞥見她枯瘦的手上暴起了一道道的青筋,指尖不停的抖着,再抖着。

但那抖動越來越弱,最終随着舉起的手臂轟然下落而停了下來。

暖閣之中異常安靜,我聽到了自己牙齒發出顫抖的聲音,繼而我整個身體都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我強迫自己擡眼看向榻上。

我看見陛下睜着雙目,面容青紫而扭曲,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憤恨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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