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游昭是被叫醒服務吵醒的,床頭的電話不停作響,一個接一個不厭其煩催着退房。

頭疼欲裂似要炸開,比以往的每一次宿醉來得強烈。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入眼是斑斓的吊燈,再看四周,皆是陌生的裝潢。

游昭緩緩坐起身,胃部翻騰得厲害,他緊咬雙唇,強忍吐意,臉色青白得很。

右邊是透明的浴室,繞開浴缸,他快步走上前,掀開馬桶蓋一陣嘔吐。宿醉要人命,此刻算是領會到混合酒的可怕了,這他媽哪是一打雪花啤酒能比的?

假酒害人。

好不容易将胃裏的東西吐空,他扶着馬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洗臉池那放水洗臉,沖洗嘴邊的穢物。

一個晚上,一念之差,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在沒人管的地方放飛自我,這讓唐鶴骞知道了,非得被拎着脖子寫個幾萬字的檢讨。

剛一想起這個人,游昭頓覺有什麽事情不對,印象中唐鶴骞的聲音才離開不久,他捂着胃從床邊拿起手機,剛一打開通訊錄,所有被丢在了腦後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湧來。

游昭難堪地閉上眼睛,一千句mmp都不足以表達此刻心情。

床頭電話孜孜不倦地響起,他幹脆多續了一天的房,穿上皺巴沾滿酒氣的衣服下樓交錢。

前臺姑娘面不改色地為他介紹旅館的付費服務——清潔衣物。游昭尴尬地回房間換浴袍,将髒衣服扔進洗衣簍裏挂在門外。

這時已經是下午一點,胃裏空空如也,饑餓感折磨着身體,可他總不能穿着浴袍去覓食吧,思來想去也就剩幾個昨晚被他蹬下地毯的橙子能填肚子了。

游昭蹲下,一個個撿起來用袖擺擦幹淨後親了一口,心底默哀:同床共枕一晚,最後只能把你們吃了真是對不起。

他揉搓了好一會兒,找準位置指甲一掐,手法娴熟地剝下幾瓣皮,疊在桌面。

好在橙子夠甜,一時半會兒也能墊點肚子,游昭閑得無聊,找出美工刀往橙子皮上随意刻畫。

沒多久收到了老師和莫恩和的短信,關心他的具體位置,說是家長已經通知過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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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長是誰游昭清楚得很,也不知道唐鶴骞搪塞了什麽理由,老師也沒興師問罪。

游昭趕緊回複,模棱兩可地解釋幾句蒙混過去。

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酒後說胡話,還被喜歡的人全部收錄耳中。

回想起昨晚,唐鶴骞不僅沒有嚴厲教訓,還大半夜順着自己的胡話,哄着陪着閑聊,游昭一陣感動,覺得自己的前途又光明了些。

昨晚的對話大部分還是有記憶的,特別是後來吵着要聊天,不願挂斷電話的那些字字句句,游昭記得一清二楚,同時羞恥得臉色通紅。

唐鶴骞在他即将入夢前那句若有似無的輕嘆游昭也有幾分印象,只是難以确定這是否又是一次深藏着的幻想在作祟。

不得不說,因為那句似真似假的話,游昭多了幾分堅定,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萬一這是現實,那麽眼前的一切障礙都不會成為問題。

一切得失,三分靠命,七分靠拼,游昭決定賭上運氣,死皮賴臉搏一搏。

唐鶴骞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開會中,雖然該商議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但架不住幾個部門經理還在進行陳詞濫調的開會總結。

手機在桌面嗡嗡震動,他看了一眼,便打斷了人力部的發言,拿起手機接電話。

“起床了?”聲音不自覺放柔,冷硬的臉龐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下屬們不禁咂舌,面面相觑,這位向來不茍言笑的冷酷派竟有如此溫和的一面。

“酒醒了就知道賣乖了?”唐鶴骞勾唇笑了笑,“身體有哪不舒服麽?”

“沒有,我的身體素質好得很!”游昭坐在剛吐過一輪的馬桶上,毫不心虛。

“沒事就好,以後不準再這麽喝了知道嗎?”唐鶴骞嚴肅道,“再讓我知道,就不是寫檢讨那麽簡單的事了。”

游昭表面認真應下,心底卻嬉笑,之前那份一萬五的檢讨還不是不了了之了。

“哥……”游昭眯起眼睛,頗有幾分不懷好意,“我昨晚有沒有怎麽樣?”

“怎麽樣是什麽?”唐鶴骞瞥了一眼偷偷豎起耳朵的下屬們,冷漠地對上一個慌張的眼神後,大手一揮,宣告散會。

“就是……”游昭支支吾吾,“就是……诶,有沒有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之類的。我醒來發現竟然有個一小時的通訊記錄,可我全都不記得了。”

唐鶴骞眉毛一挑:“你又喊又哭想要視頻聊天,不然就從樓上跳下去,這算不算?”

誰先開的視頻??這簡直是污蔑!游昭嘴角一扯,尴尬地笑了兩聲,只能接着裝:“對不起啊哥……打擾到你休息了。”

唐鶴骞大言不慚:“沒關系,下次不要哭了,我又不是不會跟你視頻。”

“哦……”游昭暗自氣憤,本想套一下話,沒想到對方竟不按套路出牌。

“沒事就挂了吧,多休息一會兒。”說着又頓了頓,語氣些許不自然,“有空多視頻吧,奶糖她……挺想你的。”

游昭愣愣地舉着手機,還沒從那句話裏緩過神來,對方就挂斷了電話。

這這這是不是說明,他有戲了?

自那以後,游昭每天都要跟唐鶴骞視頻一會兒,掐着宿舍沒人的點,跑進浴室盡情撒嬌。

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說話,唐鶴骞偶爾回那麽一句兩句,但他感覺到了和以往不同的親昵,多了幾分自然的暧昧。

房間裏傳來了腳步聲,恰好游昭結束了通話,他走出浴室,看見莫恩和正站在他的畫架前,凝神細看還在晾幹的畫。

游昭也沒理他,那天不歡而散後,兩人幾乎沒有過多交流,他只覺得莫恩和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帶着探究,更多卻是看不懂的複雜。

人與人之間相處真難,游昭從來就沒搞懂過莫恩和,這個人看上去和善,但也不知道觸發了哪個雷點,就要被他像看千古罪人那般看待。

再仔細聯想到那天的場景,也許莫恩和讨厭gay也說不定。本來他們就沒多少情誼可講,也沒有混得很熟,現在互不打擾也算清淨。

他收拾幹淨畫具,冷不丁聽見莫恩和開口:“你畫的是誰?”

關你屁事哦。

“養我的那個人啊。”游昭刻意嬉笑道,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之前接過你的那個?”

“是啊。”接了挺多次也不知道是哪次被看見了。

莫恩和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僵硬:“這麽年輕嗎?”

游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未幹透的輪廓,故作正經道:“不,其實他已經四五十了,這是他年輕的樣子。”

畫上冷峻的眼神牢牢擒住一派胡言的人,畫者不禁有些心虛。

游昭咳了聲,頗為炫耀:“雖然他年紀是大了點,但是疼我啊,又有錢,我超喜歡他的!”

莫恩和眉頭不知皺出了多少紋路,他深深看了一眼游昭後,轉身離開:“随便你!”

“诶,我還沒介紹完呢……”游昭遺憾。

gay有這麽十惡不赦麽,又沒吃他家大米。

天光正好,曬曬太陽總比跟人生氣來得自在。

國外的學校大得可怕,彎彎繞繞的小道交疊穿插,像一座巨大的迷宮,游昭拐了個彎,才一下就找不着路了。

他幹脆坐在雕像下,面朝綠水青山,和一個個修剪成形的草堆。

不得不說,藝術學院裏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和打造,就連修剪草坪也能設計出不同圖案,這又是另一種藝術。

游昭百無聊賴,于是打開速寫本,對着似人又像物的草堆畫了起來,然而看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有什麽含義。

他戳弄畫紙,總覺得這些圖案很奇妙。

“你可以換一種方法看。”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略顯沙啞的一道沉穩女聲。

游昭吓得跳下底座,回頭就看見一個戴草帽,背着剪刀,手拿軟刷的婦人,頭發花白看上去也有六十歲了。

“你好。”游昭老老實實問好,那位婦人也沒想理他,走過去将他剛剛坐過的地方掃了一次。

見自己影響到了她的工作,游昭尴尬地走遠了幾步,又把速寫本從各個角度都翻轉了一次,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老婦人走了過來,扶了扶草帽,笑道:“你這樣看出了什麽嗎?”

“是不是……幾個人?”游昭有些不确定,他翻轉後才隐隐看出,有一兩個圖案接近人形。

“其實那些草都是我修的,但是圖案并不在草堆上,而在正午的影子。”老婦人拍了拍身後的剪刀,“我本來想表現聖母抱嬰,但有很多學生跟我說,他們在不同時刻看到了不同的影子。”

她自豪地笑道:“這一片園藝都是我負責的,怎麽樣?好看嗎?”

“太厲害了……”這片地方得有至少15畝吧。

“你是留學生?”她擡頭仔細觀察游昭的臉,“骨骼比例可以,不過有些矮了。”

“……”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麽直白,有點受傷了。面前的老婦人腰杆挺得很直,精神矍铄,看上去也只比游昭低了半個頭。

“我是來交流學習的……快滿三個月了。”

“那你在這裏學習覺得怎麽樣?”老婦人仿佛在搞調查問卷,零零碎碎問了幾個和學院看法有關的問題,游昭不得不認真打量她,感覺有些眼熟……像是在院廳的牆上見過。

游昭低頭擺弄自己的速寫本,在這裏學習的日子裏,每天都能畫很多新鮮的事物,這個本子也由新轉舊:“文化背景的不同讓藝術産生碰撞,到了這我學到了很多,見識到了很多……怎麽說呢,有種自我渺小,世界太大的無助感,同時又有着挑戰的興奮。”

老婦人點點頭,滿臉慈愛:“我剛剛說,我本來想用剪草來表現自己的藝術與态度,但更多的學生卻從中看見了不同的東西。”

“就像天空的顏色,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将它與藍連線起來,但是晨光夕照,陰雨大霧,星辰閃爍,它還是藍色嗎?天空是自由的,人的思想是自由的,藝術更是自由的。我看得出來,你是向往自由的,你有一片廣闊的未來,正像這片天空,永遠不會只是一種顏色。”

游昭愣住了。

“你想不想去往更寬廣的世界?”

游昭默默點頭。

“那麽就動一動身子,多逛一逛,世界無止盡,學也無止境。”

游昭通透了幾分,有些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抓不住尾巴。

每日例行的通話,游昭聊天時把這件事跟唐鶴骞一說,本想驕傲自己懂了什麽大道理,卻沒曾想唐鶴骞竟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問道:“你開心嗎?”

游昭直言:“開心啊,怎麽不開心,哥你怎麽了?”

唐鶴骞突然說:“周一回來?”

“嗯……到底怎麽了?”游昭納悶了。

“在機場等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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