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游昭除了日常的交代,沒有再發閑聊短信,更不敢電話聯系,擔驚受怕秘密暴露,想着能躲一時是一時。再加上他的時間緊張,除了要跟班聽課,還得四處寫生。國外注重學生實踐,不僅要抽時間練習基礎,還得交不少寫生和想法作業,少有自由時間,等空閑下來時,都困得不想再動。

終于到了休假的日子,學生們有三天自由活動的時間,游昭終于找到機會進城了。

巴塞羅那這座大師之城,處處充滿藝術氛圍。既有摩爾風格的繁複拱頂,又有缤紛多彩的西班牙瓷磚,有錦團花簇的牆角一隅,有新穎前瞻的現代建築,更有雄偉另類的聖家堂。

游昭先去了美術館,正巧趕上了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的作品展。

說到安格爾,作為藝術生絕對不能忘記他的裸體創作,一幅《瓦平松的浴女》名震天下,成為其代表作。游昭就是為此而來。

展廳很大,擺滿了安格爾的手稿、臨摹及其藏品,一圈逛下來,駐足欣賞,調整角度拍照,竟花了不少時間。

莫恩和跟着來看展,可進去之後兩人選的方向不同,并沒有一起逛,等轉了一圈下來,才在一幅畫前找到了游昭。

“原來你在這啊。”莫恩和拍了拍他的肩,壓低聲音說道。

“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看?”游昭直直盯着面前的畫,滿臉迷戀。

莫恩和湊近了些:“《西班牙的女人》?這又不是安格爾畫的。”

“你看她的耳環,畫得太細致了,每一顆珠子的光面都給畫了出來,還有這個皮膚質感,細膩有光澤,兩頰明暗有致。”游昭贊嘆道。

“我覺得還好,色彩太豔,不如安格爾自己的畫,況且這幅畫連作者都不知道。”莫恩和聳肩。

游昭搖頭,一臉不贊成:“既然名師收藏總有它的優點。”

再半個小時之後,兩人走出了美術館,周末人不少,陸陸續續有人排隊進出。

晴空大好,陽光灑下,透過地中海的彩窗映照地面,投射出道道五彩光暈,簇擁整座城市,芳香四溢,嘤嘤鳥鳴,讓人不自覺放空內心,于安寧中歇息。

游昭坐在草地長椅上,對面是碧波蕩漾,白鵝在湖面鬧騰,掀起水花,濺濕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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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鮮少有時間去想國內的事,紛雜瑣事占據了腦海,而如今清空大腦後,瞬間填滿了一個人的身影,牢牢霸占着,不留一絲空隙。

游昭第一次知道寂寞的滋味,人欲無窮,食髓知味,習慣了唐鶴骞的溫柔,如今離開了他,心房像是缺了一處,空虛如雜草叢生,騷動着靈魂,卻無人能解。

他想着念着,望着頭上的雲彩,狂妄地幻想:遠在天涯處,唐鶴骞也曾像他一樣心神不寧,思念苦無藥。

“香草還有巧克力,你要哪一個?”莫恩和握着兩個冰激淩走到他身邊問道。

“香草謝謝。”游昭拿過,舔了一口,卻沒有想象中的甜,絲絲苦意萦繞舌尖,順勢蔓延至心口。

莫恩和疑惑:“不好吃嗎?”

游昭搖頭道:“沒有,挺甜的。”

“前面有個集市,我們去看看吧。”

這個時候正是集市最熱鬧的時候,離廣場不遠的地方,正好有個十分出名的集市,游昭剛走到路口,就被琳琅滿目、色澤缤紛的水果吸引住了眼球。

當季新鮮水果一應俱全,整齊疊放,像一片蔬果海洋,游昭看得目瞪口呆,對一旁的莫恩和擺擺手:“我要去那邊看看。”

說着,游昭腳底抹油,奔向一片金橙色。賣水果的大叔正好拿着一塊招牌往橙子中間插,游昭憑着惡補的西語勉勉強強看了出來,大概寫着,這是“愛情橙子”,又甜又美。

“你好。”游昭走上前。

“來點橙子嗎?”大叔帶着口音,磕磕絆絆地講起了英語,“你是外國人吧?更應該嘗嘗我們這的橙子了,保證你愛情順順利利。”

游昭拿起一個在手上掂了掂,飽滿金澄,表皮粗糙但不硌手,是個好橙子,好奇道:“為什麽這樣說呢?”

“在我們國家,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組成了完美的一個圓,就好像這橙子一樣,兩半相契合得以圓滿,有句俗語叫‘media naranja’,專指靈魂伴侶。”大叔剝開橙子皮,放到他手上,“你試試甜不甜,我跟你說這絕對的甜,保證你吃了能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謝謝!”游昭笑着接過,揭下一瓣放入口中,舔了舔唇角,回味無窮:“真的很甜!可是老板,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吃了也沒用。”

“追逐愛情本就艱難,但是就像這個橙子,表皮苦澀,內裏香甜,總會有甜蜜的時刻。再說了,不喜歡就追啊,小夥子你把橙子遞給她,跟她說一句'Eres mi media naranja',保證她感動!”

游昭跟着小聲念了兩遍,被蒙得暈頭轉向,萬分激動:“老板!請給我挑幾個超級甜的!”

“等着,我給你挑幾個又大又甜的!”老板笑得眼睛眯起,給他仔細挑了四五個裝入紙袋子,“拿好了,希望你能找到你的media naranja。”

游昭緊緊抱着一袋橙子,幻想唐鶴骞就站在面前,他聲情并茂地告白,在光暈模糊的視線間,看到對方輕輕點頭。

正興奮着,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遐思,游昭臉紅耳赤,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接電話。

按照中國人飯點,是時候吃晚飯了,然而這會兒才是落日開始,大多數餐館還未開始營業,莫恩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開放營業的餐館,鮮少有客人。

老板是個衣着鮮豔的肌肉猛男,花領口別着金色領針,強行渲染禁欲氣質,舉手投足卻潇灑浪蕩,頗像一只四處發散魅力的孔雀。

見兩位帥哥徑自而入,相對而坐,不免多想:“兩位小朋友是一對?”

游昭被水嗆住,咳得半死,猛烈搖頭。

莫恩和也是一愣,趕緊解釋道:“不是!”

老板給他們端來海鮮炒飯,神秘一笑:“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條街是出了名的同志街區嗎?”

“……”

“……”不、不知道。

這個小插曲沒有影響到游昭用餐,他吃飽後,叫住在收銀臺玩手機的老板,眼神發亮:“老板,你可以推薦一下這裏的酒吧嗎?”

老板眼睛一轉,湊過去小聲問:“這麽說,你是同志咯?”

游昭點點頭,随後指了指正用餐布擦嘴的莫恩和:“我是,他不是。”

“我是可以給你介紹,”老板眨眨眼,“就那邊那家Melocotón verde,比較适合你,環境不亂,不過你能喝酒嗎?”

游昭拍拍胸口,靠着喝遍大排檔的自信,伸出拇指:“我千杯不倒!”

九點過後,游昭抓着半袋橙子,憑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大搖大擺地走進“綠桃子”酒吧,少有的亞裔面孔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不停打量着這家酒吧,場地不小,暗紅色調裝飾,不少人圍在舞臺前随着樂隊演奏扭動身體,氣氛足夠暧昧。

莫恩和在聽說他要去這條街道的酒吧時,不自覺帶上了複雜的目光,左右勸說不成,憤然離去,留下游昭一臉莫名其妙,感受下氣氛就回去,又沒什麽危險,用得着這麽嚴肅麽?

然而他想得太過含蓄,完完全全低估了外國人的熱情程度。

自他坐下五分鐘後,不斷有人上前搭讪,請他喝酒,他婉拒了好幾次。人影攢動,一個接一個不死心地在他面前撩撥,這些人長相不錯,身材上佳,行走之處皆是矚目中心,卻沒一個比得上唐鶴骞。

寂寞之際,自己點了好幾杯名字好聽的雞尾酒,以威士忌為基底,勾兌甜酒及各種飲料,有苦有甜,酸酸澀澀,一小杯灌下去,只覺舌頭發麻。

原以為花拳繡腿的酒竟然度數如此高。先前自誇時腦子進了水,如今又注滿了酒液,游昭眯了眯眼,視線漸漸有些模糊,臉也發熱暈紅,他自覺不行,摸着椅子朝着門口歪歪扭扭地走去。

走出酒吧大門,夜風拂過頭皮,帶來一絲清醒冷意,游昭揉了揉腦袋,意識尚存,想着趕緊找個酒店洗澡睡覺。

身後大門被推開,吱呀作響,一只手扶住了他。

游昭一驚,趕緊推開,皺着眉說了句:“滾開!”

那人翻了個白眼,塞給他皺皺巴巴的紙袋子,沒好氣地低咒了句西語。

游昭躺在酒店床上,眯了會兒眼又睜開,将橙子一股腦倒在臉頰邊,伸出細長手指戳弄:“你好甜呀……”

幻想是快樂之源,越是想越是迷醉,越是迷醉,越是分不清現實與虛妄,就連接起電話,都覺身在夢中,飄浮雲端。

“hola~~~~~”游昭拖長尾音,黏黏糊糊的。

“你去哪了?”電話裏傳來低沉的聲音,隐隐有些怒氣。

游昭聽出來是唐鶴骞,很是蕩漾,“我在酒店睡覺呀~~”

唐鶴骞沉聲問道:“你喝酒了?”

“是呀是呀。”他哧哧笑了兩聲,完全沒聽出來對方壓抑的怒氣,“你、你要不要吃橙子呀,我分你一半怎麽樣?”

“……”

“別生氣嘛……生氣就不甜了!”一邊說着,他一邊解開紐扣,搖搖晃晃走向浴室,嘴裏模模糊糊喊着唐鶴骞的名字。

通紅着臉坐在浴缸裏,等熱水緩緩浸至胸膛,游昭還舉着電話吵個不停:“吃橙子嗎?你吃橙子嗎唐鶴骞?”

“你在洗澡?”聽見若有似無的水聲,唐鶴骞臉一黑,厲聲道,“喝醉了你居然敢洗澡?趕緊出去!”

“啊??”游昭被他吓了一跳,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卻下意識跨出浴缸,熱騰騰的霧氣漸漸籠罩浴室,他熱得慌,抹了一把臉逃出去,“叔叔?”

此時游昭才漸漸回過神來幹了什麽,濕着身體鑽進被窩:“我我我、我沒有洗澡喔。”

他眼神極其無辜,卻是醉得發蒙,張嘴就是辯解,還以為自己說得多麽清晰,在唐鶴骞聽來卻是斷斷續續含糊不清,滿嘴胡話。

“……”

唐鶴骞挂斷了電話,接着打開視頻通話,剛一接通,就看見一張大臉出現在屏幕裏,游昭眼神迷離沒有焦距,雙頰暈紅,唇上泛着水光。

“叔叔?”良久未聽見回應,游昭試探着喊了聲。

“叫哥。”視頻裏的唐鶴骞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游昭看得模糊,以為手機壞了,左右搖擺手機,頭也跟着左右搖晃,絲毫不知這動作有多喜人。

唐鶴骞無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陪一個醉鬼胡鬧,他盯着那雙醉意迷蒙的雙眼:“睡覺吧。”

游昭□□了兩聲,貼着手機大喊:“嗚嗚嗚別走……”

“我好想你啊……”

時針将要指向六,唐鶴骞一夜沒睡,不知道給他打了多少個電話,此時強忍着困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他說的胡話。

不知道是酒的後勁過于厲害,還是游昭有心耍賴,不停纏着唐鶴骞聊天,從天南聊到地北,直到零點過,才漸漸沒了聲響。

游昭有些困了,眼睛緩緩閉上,嘴裏依舊呓語,輕柔又缱绻,似要打破固封的枷鎖:“叔叔……你有在想念我嗎?”

一直以來假裝遺忘的篇幅再被翻開,沉默良久,唐鶴骞嘆了口氣:“我不是你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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