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鶴骞特地帶他來到新西蘭,準确來說是奧克蘭的一個小鎮,為的是帶他去看堪稱世界最富藝術感的農場。
游昭上了車後還在不停問:“什麽地方那麽神秘,不肯告訴我。”
唐鶴骞被他煩得耳朵起繭:“農場,把你賣去紮草垛。”
游昭扯了個抱枕夾在胸前,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神都亮了:“去農場還特地來到新西蘭?不會是那個特別有名的吉布斯農場吧?”
“……”唐鶴骞滿滿的挫敗感,故意保留多日的神秘感一擊即碎,頓時拉下臉,表情臭臭。
“咦,真的是嗎?”游昭驚訝地晃了晃手,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們重新來過,我就當不知道好了。”
“……”
游昭又夾緊了抱枕,無辜發問:“哎呀,我們這是要去哪?”
“……”
游昭繼續不依不饒:“嗯?你怎麽都不說話?你帶我去哪都可以喔。”
“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到非洲挖煤。”唐鶴骞淡淡道。
游昭微笑,然後閉嘴。
車子一路北行,離奧克蘭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游昭下了車,經過一座樸素的小木屋,走向那片一望無際的綠色天地。
“你先別那麽興奮。”唐鶴骞叫住撒腳往前沖的游昭,“待會有的是時間。”
這邊人不算多,或許是草原太大了,望去一大片空地,除了幾只綿羊并沒看見什麽人。
“哥!”游昭向他揮揮手,“你是怎麽預定到的?我聽說這邊特難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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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場平時不對公衆開放,只有每個月的某一個星期四可以預定,名聲那麽響,人數又有限額,基本上得提前三四個月才能預定下來。
“其實沒有那麽難,吉布斯先生是個出色的商人。”唐鶴骞跟上他的步伐,“走吧,去看你喜歡的。”
一路上游昭像是吃了興奮劑,看見綿羊要合影,看見羊駝拉粑粑,非得摸摸人家的卷毛。跨過幾個小山坡後,大型戶外藝術裝置顯露出面目,不遠處的山坡下,支着一個碩大的雙口喇叭。
農場裏的戶外雕塑大多都是上個世紀的作品,被熱愛藝術的吉布斯先生收藏在自己最愛的農場裏,這才成為了今日非常著名的風景線,而“喇叭”是最出名的作品之一。
山坡下站了幾個人,好奇地探向巨大的喇叭口,而另一個喇叭口則延伸至山坡的另一側。
“有人說,這個作品可能有'生殖崇拜'的意思,仔細想想有點厲害。”游昭沒敢伸手觸碰,快二十年的風吹雨打絲毫沒有讓這件作品褪色,但表漆卻有歷史風霜的沉澱。
游昭沿着裝置走了大半圈,竟在附近發現了兩只長頸鹿,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長頸鹿面前給唐鶴骞打招呼。
“哥!幫我拍張照片!”長頸鹿太高了,游昭稍稍站遠了些,“你去遠一點的地方拍,記得把全身都拍下來!”
“……”拿着手機沒停過的唐鶴骞非常無奈。
“你小心點。”好在長頸鹿周圍有欄杆圍着。
游昭悄悄摸了一把長頸鹿的脖子,皮毛紮手,有點不舒服,他戀戀不舍地跑回去,湊近相機看成果,滿頭黑線:“哥……沒對焦。”
唐鶴骞淡淡道:“風大。”
游昭嘟嘴,拿過手機一張又一張翻找,有幾張算是勉強合格:“還不如我拍的呢。“
從進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但吉布斯農場仍有更寬廣的空間等待發現。
游昭拉着唐鶴骞樂此不疲地拍照,鏡頭下的兩人親昵靠在一起,藍天白雲綠草風光,和一雙溫柔的眼。
“要不你去報個攝影速成班?”游昭真情實感地提議道。
“……”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眼裏的嫌棄。
看在難得一見的柔情合影份上,游昭還是決定留下這張他正巧眨眼的照片,畢竟這也是兩人第一張合照。
而唐鶴骞偷偷在備忘錄記下了一條重要計劃。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遇見了不少著名作品,金屬高架,頑石堆砌,玻璃伫立,每一個他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唐鶴骞靜靜聽着他講,因他發自內心的開心而開心。
“我一早就想說了。”游昭道,“家裏是不是有副倫勃朗的畫?”
“嗯,以前拍下的。”
“倫勃朗追求現實追求完美,嚴肅又有點小悶騷。”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喜歡倫勃朗畫風的人較為沉穩,注重規則,但同時內心深藏着熊熊熱火。
“哦,然後呢?”唐鶴骞還在等下半句。
游昭一笑:“沒啦。”
斷斷續續走了兩個小時,游昭體力跟不上了,累得坐在草地上歇息。在奧克蘭2月份的天氣裏,後背了薄薄一層汗,他早已把防曬衣脫下挂在手上,身上只留一件薄T恤。
再一看身邊的唐鶴骞,被他使喚了一路,卻連氣也沒喘一個,仍舊風度翩翩,游刃有餘。
不愧是對自己要求嚴格的人,沒見面的這三個月裏,怕不是每天健身,管理健康。
游昭特意找了個高聳的山坡頭席地而坐,正前方視野廣闊,羊群化作星點,好似睥睨天下。
“這樣看下去,是不是有種整個世界盡握手中的快感?”游昭拍拍屁股站起身,擡手遠眺,佯裝帝王巡視領地,“哎呀太大了,有些地方被擋住了。”
“那是因為你還站得不夠高。”
游昭眨眨眼,不悅道:“你是嫌棄我矮咯?”
“……”唐鶴骞無奈,繼而背對着他蹲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來。”
游昭目瞪口呆:“這……不太好吧?而且我都這麽大了,怕把你壓垮。”
“你以為我是你?”唐鶴骞蹙眉,“快點。”
游昭小心翼翼地扒着他,兩只腿一前一後地跨上了他的肩膀。
有了人肉墊子,看得更高望得更遠,視野變得更加廣闊,看見的東西也變多了。
“怎麽樣?”唐鶴骞扶着他的大腿問。
游昭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将自己放下去,悶聲道:“更遠的地方還是被擋住了。”
“這就對了。”唐鶴骞淡淡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游昭把這句話嚼了幾遍,而後試探問道:“你是說……你雖然很有錢,但是比爾蓋茨比你更有錢的意思嗎?”
“……非洲。”
游昭适時閉嘴。
“我的意思是,世界永遠比你見識的還要寬廣,如果不想止步于此,那就往遠處走,往高處站。”
這番心靈雞湯怎麽聽怎麽耳熟,就像那位後來才發現是前院長的園藝女士,也曾無意中點破他的瓶頸。
他本是個沒有歸屬感的人,栖身在城市,精神在流浪,用笑臉和樂觀建立保護屏障。然而唐鶴骞的出現,一點點打碎了堅如磐石的屏障,讓他有了安逸窩,有了歸屬感。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可是探求世界就意味着要遠離唐鶴骞,遠離現如今所擁有的溫暖,要面對各種不确定因素。
“我以前拼了命地想往外跑,畫到關節炎我還是沒能走出去,我真的很想很想,可是—”游昭伸手抱住他,頭緊緊埋在他肩上,“我現在發現,我更不想離開你。”
“人是獨立的個體,你該對自己負責。”唐鶴骞嘆了口氣,無奈道。
“我不想離開你!”游昭大聲重複了一句。
游昭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面對自己心愛的玩具千般萬般不舍,非得牢牢抓緊。
至少唐鶴骞是這樣想的,他沉聲道:“你總有一天得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會開心快樂,充滿勇氣去挑戰每一件事。”然後回過頭時,忘記了我。
游昭擡頭,認真注視着唐鶴骞深邃的雙眼,他看見了堅定,不舍,還有一閃而過的頹喪?
思索良久,他隐隐明白唐鶴骞在憂慮着什麽、又在不信任着什麽,可這卻是此刻渺小的自己沒辦法做出真切許諾的……
“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也不想當你的親人……你不是我親生的叔叔,不是嗎?”游昭一緊張,差點咬到舌頭,“我、我那天晚上可是聽到了!”
唐鶴骞低頭看着他:“那又怎麽樣?你的路不在我這。我雖然有能力給你想要的生活,但你的追求,只能你自己去實現。”
靜默許久,游昭埋頭,略帶哭腔:“你會等我嗎?”
唐鶴骞搖搖頭:“我不确定。”
一邊是夢寐以求的未來,一邊是心馳神往的人,這其實并不沖突。游昭蹭去眼角的淚,暗自下定決心:“你等等我吧!”
只要你還在原地,那麽我一定會趕上去,與你并肩,把你抱緊。
“我會好好努力的,但是希望你記住,也希望你相信,不管我走得多遠,我其實還在這裏等你。”
唐鶴骞不知如何叫醒他,那種深藏的感情早已破土而發,長成參天大樹,明知某天葉子會衰黃脫落,但僅有的私心卻不願在此刻斬除枝幹。
一如自己。
農場之旅以一個不太完美的方式結束了,回程路上兩人相顧無言,更多時候是一人在睡,一人閉目沉思。
游昭累極了,一路困得睜不開眼,頭抵着車窗一點一點,唐鶴骞怕他颠得頭疼,想把他拉過自己這邊,然而手舉在頭頂頓了一下,又默默放了回去。
過度的溫柔始終是個錯誤信號。
游昭剛回到酒店就清醒了,大大伸了個懶腰站在自己房間門前,叫住了唐鶴骞:“哥!謝謝你!”
唐鶴骞轉身:“不用。”
“哥!”
唐鶴骞疑惑回頭。
游昭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仰起頭飛快地在他唇角親了一下,笑道:“我今天很開心,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