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們總愛把眼前看見的加以聯想,有一個苗頭點燃,不管事實如何,非得添油加醋,牽引出一把火焰。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而游昭就是八卦中心。

自他下車起,就有無數雙眼睛投來好奇的目光,試圖透過嚴密的車窗驗證聯想的真實性,更有些人抱着發掘隐秘的目的而來。

游昭感覺很不舒服,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人難堪,像是在看十惡不赦的罪人,抑或是在看某種花邊新聞,帶着裸露的戲谑。

一些打過交道的人恰巧路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對他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加快腳步走遠。

本就不甚美好的心情更加低沉,游昭一改以往的笑臉,沉着臉無視周遭的一切揣測,挺直腰往要去的教學樓走去。

“游昭……”一位女生叫住他,神情糾結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公告欄,“那邊……要不你還是去看看吧,但是我是不信的。”

游昭皺着眉點頭,心裏隐隐猜到了幾分。

公告欄本是學生展示的專欄,平時多張貼社團活動海報,而此時幾張白紙明目張膽地覆蓋住色彩斑斓的海報,在這前面還聚集了不少人。

他們見到游昭踩着步伐走來,面色陰沉,下意識地讓出了一條道。

果不其然,那群只敢在背後議論诽謗的跳梁小醜耐不住了,白紙黑字張貼出他的種種“罪狀“,像大字報一樣以示公開,生怕沒人知道他的醜事,擺明着想把學院的天驕拉入塵泥。

首先曝出了他的性取向,曬出了不知何時偷拍的畫冊,露骨的生.殖.器官描寫和十幾張看得出來是同一個人的線稿。然而全文卻站在道德制高點,秉持性向自由的态度嚴厲抨擊他的虛僞隐瞞以及欺騙女生感情的行為。

緊接着就是曝光他背地裏追名逐利,為了金錢出賣肉體的事實,并附帶幾張證據圖。

游昭三兩下看完了上千字的闡述,有理有據分析嚴謹,卻是完完全全建立在虛假上的。那幾張照片拍得模糊,看不出人臉,但他才剛剛從豪車上下來,被當場目睹,恰巧給這些臆測提供了“證據“。

“挺幼稚的,有什麽事情不敢當面說,非得玩這一套。”游昭笑着一張接一張撕下,揉成團扔進垃圾桶裏,帶着冷意看着面前湊熱鬧的人,“都是成年人了,讀了二十年的書卻沒能培養獨立思考的頭腦,說風就是雨,我也真替你們擔心。”

圍觀的人面面相觑,有的愧疚地走了,有的卻依舊站在原地等着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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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膽子做龌龊事,還不讓別人說了?”一人嘲弄道,“平時裝得有夠無辜的啊,今天大家終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我看你以前的獎都是勾搭評委得來的吧!”

“我做什麽,也比你來的幹淨。”游昭嘆息,“有些人就是這樣,別人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成就,就開始意淫,百般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

“你用不着狂,待會校領導就該知道了!”

謝子傑聞訊趕來,剛想要動手,就被游昭和也是剛到的鄧晏俊一人一邊架着離開。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讓我去揍他一頓。”到了安靜的地方,游昭跟鄧晏俊才把他放開,謝子傑很不服氣,還想回去。

鄧晏俊拉住他:“你不要沖動!”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人罵嗎?”

“阿傑,冷靜點。”游昭拍拍他的肩,勸道,“說到底這件事情跟你們關系不大,你們肯幫我我已經很感謝了。況且臨近畢業,不要因為打架而被處分了。”

鄧晏俊點點頭:“要幫忙也不是要用這種方法。”

謝子傑紅着眼,深呼吸了兩下:“行吧,那你們有什麽打算?現在傻逼照進現實,光靠鍵盤沒用了。”

鄧晏俊想了想,看向游昭:“要不……讓你叔叔出面?”

游昭不是沒想過,這種事對唐鶴骞來說不過是小問題,該查的很快就能查出,該壓的有的是辦法壓制,但是他并不想讓唐鶴骞知道。

“看情況再說吧,反正紙我也撕下來了,應該能緩和一段時間,趁這時候查查背後是誰幹的。”

之前網上的讨論游昭并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他後悔得很,可事情發生突然,來不及想,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時間久了自然會露出馬腳,就之前在網上鬧的,我們大概知道是哪幾個人了。”鄧晏俊打開手機,翻出論壇截圖給兩人看,“就這三個ID,順着查一查應該能找到有用信息,還有就是幾個小號。”

游昭不常上論壇,對這些ID完全是陌生狀态,不好做評價:“行,就按照這個找吧。”興許能在事情發酵到最大之前解決事端。

“就算查出來是誰幹的,也挽不回你的名聲啊。”謝子傑冷諷,“學校原來有那麽多傻逼,我真是第一次知道。”

游昭倒是不怕,他笑道:“名聲這種東西,只有毫無實力的人才最為看重。”

天氣十分不好,一大早就陰沉沉的,游昭的運氣也差到了極點。剛過正午,事情就被鬧到了校長那,讓他放下手中的事情趕緊去辦公室一趟。

校長正和輔導員交流着,見到他來了便斂住臉色,嚴肅問道:“游昭,今天發生的事是怎麽一回事?”

游昭再也不想僞裝乖巧了,語氣冷硬:“是怎麽一回事,老師你們不都知道了嗎,我只能說那大部分都是假的。”

“是嗎?那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我能看得出來你的畫法。”

“是,畫冊是我的,我也喜歡男人,這些是真的不假,但是之後的所有,你們難道相信了那種說辭?”游昭義正言辭,沉聲問道。

輔導員看出他的怒意,緩聲勸道:“我當然是不信的,網上的帖子都删了,但是這件事情鬧得很大,甚至傳出了學校。”

“你先說說,早上有人親眼看見你從昂貴的車上下來,這是怎麽回事?”校長手指點點,讓他解釋。

“那是我的叔叔,他家裏有錢。”

“你家裏的情況我們都了解的。”校長并不相信,“你要實話實說。”

游昭站在兩位老師面前,被探究,被懷疑,他委屈得想哭。以往他為學校帶來榮譽時,這兩位和藹可親,百般關心。而如今他被污蔑,波及學校聲譽時,兩人待他宛若對待一個離判刑只差臨門一腳的犯人。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不信,還想讓我說什麽?”游昭擡高聲音,因着生氣和委屈帶着顫抖,眼角微微泛紅。

“你冷靜一下,我們并沒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把事情說清楚。”輔導員安撫道,“你也知道,過段時間就是招生的重要時刻,這期間鬧出的任何一件事情對學校的有影響都很不好。”

“……”游昭哽咽了一下,啞着聲音問道,“所以呢,你們想讓我怎麽辦?我都說了我并沒有做任何事。”

“那這樣,如果你真的沒有做,那麽你得給出證據澄清事實,我們會還你清白。但是——”校長話鋒一轉,“如果經過調查确有此事,你應該明白後果。”

游昭失笑:“校長,我有證據可以還我自己清白,但是請不要避重就輕。我沒有任何錯,我不需要承擔任何後果,鬧出這件事情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最應該被調查的人。”

憑什麽他平白無故被扣了屎盆子,還得費心費力擦幹淨自己,而始作俑者卻拍拍屁股走人,安穩無憂。

輔導員也覺得有失偏頗,轉頭對校長說:“我們确實應該查查源頭,無論怎麽樣,鬧大事情的人也該承擔相應責任。”

校長思索良久,點頭:“那就這樣吧,游昭,校方會給你一個交代,只要你澄清所有,我是說所有,包括你喜歡男人。”

“我喜歡男人,這是事實,又怎麽能澄清呢?”游昭不怒反笑。

“游昭,話不是這麽說的。”輔導員不贊同地皺眉,“我們不是說歧視性向什麽的,但是你也知道國.情,這樣一件事情擺在臺面,別人會怎麽看我們學校。而且你也要為自己考慮,你就快畢業了,不過是忍這一兩個月的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也不想檔案裏有任何污點吧?”

“……你們會因為一個人的性取向而作處理?”

“不會,但是會就事情的影響而對你作出相應處分。”

游昭能夠理解校方的态度,站在學校角度考慮,聲譽确實很重要,只是現在看來重要程度超過了事實,需要用一層虛僞添磚加瓦,他真的很失望。

在這樣一種大環境下,人活得虛假,藝術沒有自由。

游昭答應了,卻很累,仿佛全身力氣被卸得幹幹淨淨,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他一整天都沒吃下任何東西,樓也不曾下過,方姨擔心得敲了好幾次門,卻沒得到任何反應。

最後是唐鶴骞打開了門,帶着一碗肉粥。床上一大團被子聳起,起伏有致,他伸手推了推:“起來,吃點東西。”

“哥……”悶悶不樂的聲音自被窩裏傳來,“我們家的戶口本有的吧?”

“有,怎麽了?”床邊一陷,唐鶴骞把被子拉開,不讓他悶過頭頂,“你今天怎麽了?”

“也沒怎麽。”游昭揉了把淩亂的腦袋,輕聲說,“人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難關,但并非難以解決。就像現在,你把戶口本給我複印一下就可以了。”

唐鶴骞扭過他的臉,與他對視:“發生了什麽事?”

“我決定了。”游昭躲開他的手,垂眼看着被腳,“畢業之後我要去法國。”

“……”唐鶴骞收回手,點了點頭,“好,我會安排。”

游昭偷偷看他一眼,而後失望地別過臉,唐鶴骞眼中沒有任何不舍。

突然間悲意來襲,他覺得自己很沒用,原以為能夠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所有事情,此刻狠狠地打向他的臉。

游昭迷茫又害怕,就怕自己從最初就走錯了路。然而心底的執念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你沒有錯,這是個困難模式必須要跨過。

不過,他再也不想假裝堅強了。

兩滴淚落入粥裏,游昭一邊哭一邊大勺往嘴裏送粥,一邊吞一邊哽咽。

唐鶴骞錯愕地看向他,頓時有些慌亂,趕緊扯過幾張紙幫他擦拭眼淚,和糊在臉邊的粥米:“昭昭,別哭了別哭了。”

游昭更難過了,他放下碗,打了個嗝繼續哭,淚水像是怎麽流也流不盡,一行接着一行,淌在被單上。

唐鶴骞手足無措地給他擦淚,嘴上只能幹巴巴地安慰:“乖,乖,別哭了。”

游昭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撲向他,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放聲大哭,把眼淚鼻涕全擦在他襯衫上:“哥!”

“乖……”唐鶴骞不停輕拍他的背,柔聲道,“哭吧,哭過就好了。”

唐鶴骞的話像是有魔力般,游昭不想哭了,抽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你、你幫幫我吧。”游昭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唐鶴骞,然後看着他臉色一點點變得可怕,“哥……你也別太生氣。”

唐鶴骞面上冷靜,但心底已經略過了好幾種不宜的解決方法:“你先休息吧,洗個澡睡一覺。”

游昭突覺背脊發涼:“你別沖動!”

“放心。”唐鶴骞摸了摸他的頭發,隐隐有些後悔,嘆息道,“這次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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