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賭局

臘八節那幾日,秣京城中有三處地方最為熱鬧,一處是香火鼎盛的天德寺,一處是羽林軍的大校場,還有一處,是玄武街的義海賭坊。

前兩處自不必說,善男信女前往天德寺祈福拜佛,寺院按照慣例施臘八粥;羽林軍大練兵,多少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跑去觀戰助威;而義海賭坊,則是借着大練兵的聲勢風頭,開起了勝負賭局。

在太子殿下公布大練兵的比賽項目後,羽林軍将士們便開始摩拳擦掌地報名。義海賭坊是秣京最大的賭坊,也不知老板從哪兒弄來的消息,那邊報名剛結束,賭坊裏就把比武的人選、射箭的人選和參賽的馬匹都挂上了牌,好讓人下注。

華蒼報名了比武。

剛開始兩天是初賽,少微沒有以太子的身份出現,只在校場內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華蒼沒上場的時候就做做算術題冊,華蒼上場的時候就托着腮看一會兒,或者混在人群中給他鼓勁,再讓人給參賽者送些點心水果。

比武場上,華蒼遇到了柒隊那三個嚼舌根的,說來也巧,其中有兩人跟他分到了同一組,一個瘦高個,一個結巴。

于是少微就看到華蒼來回折騰這兩人,打別人他都是利落取勝,本着切磋武技、點到即止的原則,不會讓人輸得太難看。而對待這兩人,就見他先是只避讓不出招,把他們釣得腳步踉跄氣喘籲籲,再把人拉過來扯過去地打,直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就是不給他們個痛快,以至于他們連認輸的機會都沒有。

兩場比武持續的時間都不短,觀衆們也都看出來他們之間有過節,不過誰在乎呢?只要比賽好看就行了。兩人相繼輸給華蒼,華蒼在場上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少微聽不見,只看到那兩人拼命點頭又拼命搖頭,之後才鼻青臉腫地下去了。

那第三個人倒是從他那組勝出了,不過在下輪遭遇華蒼之前,他主動申請了退賽。

少微這下明白那句“打服了就閉嘴了”是什麽意思了。

經過三天的初賽,臘八這天上午是比武的最後幾場,下午是賽馬決賽和射箭決賽,均由太子殿下和淩天中老将軍親自坐鎮,足可見其盛大程度,大校場周圍可說是人山人海。

這也是賭坊生意最好的時候,義海賭坊甚至就近在校場外設了賭攤。下了注的賭徒們看比賽更是熱情高漲,吶喊助威聲不絕于耳,每場比賽結束都有人歡喜有人愁,然後又是愈加緊張刺激的比賽和賭局。

少微對華蒼的信心幾乎是盲目的,他披上鬥篷蒙上臉,偷摸着跑去賭攤前,擠了半天才擠進去,甩手就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押華蒼。”

他聲音小,賭攤的夥計沒聽清楚:“誰?押誰?”

少微扯着嗓子喊:“華蒼!我押華蒼!”

“好嘞!買定離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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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少微領了莊家給的簽子,回去坐在高臺上樂孜孜地看比賽。

初賽獲勝的前八名兩兩比試,前面幾場比完,不出所料,華蒼未嘗敗績,一路勝出,進入了最終的對決。

淩老将軍捋了一把胡子,對少微道:“講好了,方才下注的銀子有一半是老夫出的,贏來的對半分,輸了可都是殿下擔着啊。”

少微點頭:“知道了,師父放心吧,穩贏的!”

淩老将軍道:“那可不一定,老夫覺得那個陳勇挺不錯的,下盤穩,又壯實,出招大開大合很有力道,也是一場都沒輸過,殿下說的那個華蒼,啧啧,未必能贏啊。”

“下盤穩怎麽了,長得壯又怎麽了?”少微不服氣道,“師父您是沒正經瞧過華蒼出手,他招招都是又快又準,不僅有力道,還有技巧,我跟您說,他曾經自創了一招,能輕輕松松把兩百斤的大漢掀翻在地,那招式叫卷雲遮月……”

“什麽卷雲遮月,聽起來娘們唧唧的,別是個繡花枕頭吧。”

少微給堵得臉都紅了,這招的名字還是他給起的,哪容得下被這般小看:“才不是!我不說了!師父您看了就知道了!”

臺下的鼓點越發急促,校尉揮下令旗,示意比武的決賽開始。

少微引頸而望,一心想要給淩老将軍證明華蒼的優秀之處,邊看邊道:“我說的吧,力氣大有什麽用,那個什麽勇根本就碰不到華……”

正說着,就見陳勇一記重拳抵到華蒼腰腹,華蒼迅速格擋,堪堪架住了對方的攻勢。孰料那陳勇不退反進,猛地撞開華蒼的防守,繼續揮拳而上,華蒼沒有跟他硬碰硬,及時收招,躬身避讓,但還是未能完全避開,被沖得向後退了兩步。

校場周圍頓時掀起一陣吶喊聲潮。

“哎呀!這蠻勁真是……”少微嘀咕了一句,努力找回場子,“碰是碰到了,不過不是要害,還不至于傷到他。”

确實,華蒼很快就緩了過來,似乎對陳勇的路數有所了解,他開始主動攻擊。

淩老将軍斜眼瞧了瞧這個太子徒弟,心下好笑。他這把年紀,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華蒼的武技能力,甚至能看得出他的武心如何。

那陳勇雖說力大悍勇,功夫也練得紮實,但終究缺了些靈性。反觀華蒼,幾場比賽下來,淩老将軍發現他從不輕敵冒進,總是在邊過招邊觀察,幾乎是本能地在運用戰術——他在訓練自己。而且他出招利落果斷,即便被對手截下,甚至被對手壓制,也能自有應對,脫身反擊,無論何時都從容不迫。

這是個沉得下心,也擅長機變的将才。

淩老将軍目露欣賞,這場比賽誰勝誰負他并不關心,能看到這般合他心意的年輕人就已經很不錯了。他方才故意那麽說,不過是想逗逗這太子徒弟罷了。

“師父快看!卷雲遮月!”少微激動地喊道。

淩老将軍眯眼看過去,就見華蒼從陳勇頭頂翻身落地,左手擒住陳勇腕部,腳下錯步一踢,也不知他如何使的巧勁,竟将這彪形大漢淩空甩起,同時右手伸掌平推,看似輕輕觸到陳勇身軀,卻切中要害,令其飛出老遠,再不能還手。那身法流暢飄逸,正如夜幕中流雲翻滾,瞬間遮天蔽月。

一招制勝。

陳勇服輸了。

臺下的呼喊聲簡直震天響,少微自豪地望向淩老将軍:“我說得沒錯吧,師父!”

“卷雲遮月……名字不怎麽樣,但勝在招式精妙。”淩老将軍喝了口茶,“人家贏了,與殿下有何幹系?還不快去把賭資拿回來,別忘了要分老夫一半啊。”

少微想起這茬,顧不得師父說他起的名字不好,歡歡喜喜地奔出去:“知道啦!”

上午的賽事結束了,少微與淩老将軍分好銀錢,就聽老爺子感嘆:“之前殿下說要重整羽林軍,老夫還以為不過是玩鬧之舉,如今看來,這羽林軍經了殿下的手,當真是脫胎換骨,人才輩出啊。”

這話誇得少微飄飄然,忙自謙道:“哪裏哪裏,比不得師父帶的兵。”

淩老将軍掂了掂手裏的銀兩,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好歹是讓老夫贏了錢的人,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會會那小子。”

少微眼睛一亮,他本就存着給淩老将軍引薦華蒼的心思,現下淩老将軍拉下面子自己提了出來,他更不會錯過機會,當下拽着老爺子去了軍營。

華蒼剛領了奪魁的獎勵,換下滿是汗水塵土的羽林軍服,此刻一身绀青色尋常布衣,少了幾分肅穆,多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

少微把他帶到淩老将軍跟前:“華蒼,這位是我師父,淩天中淩老将軍。”

華蒼抱拳施禮:“久聞淩老将軍大名。”

淩老将軍眯眼看了看他:“義雲的兒子?”

華蒼颔首:“是,家父華義雲。”

少微以為淩老将軍會說些“虎父無犬子”之類的誇贊,不曾想老爺子只是說:“你像你父親,又不太像你父親。”

華蒼:“……”

少微沒聽明白,仔細瞅瞅華蒼的臉,這到底是說華蒼與華将軍長得像還是不像?

淩老将軍卻仿佛只是随口一言,又道:“你父親從前常來與老夫下棋,你棋藝如何?”

華蒼心領神會:“晚輩棋藝一般,不知可否登門向淩老将軍讨教。”

淩老将軍滿意地捋着胡子:“年輕人哪,就是要多磨練磨練。”

“師父看上你了!”

少微也換了身尋常布衣,又裹上輕裘鬥篷,捧着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喝得正歡。

華蒼“唔”了一聲,呼啦啦就幹掉了大半碗粥。

兩人蹲坐在大校場外圍的小山坡上,與其他湊熱鬧的百姓一樣,在這裏談天說地,感受着節日的喜慶。

“你沒別的比賽了吧?”少微問,“想去哪兒玩玩麽?”

“……”華蒼喝完臘八粥,朝着不遠處的人群看了看,“一會兒去下個注。”

少微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賭馬?”

“嗯。”華蒼躍躍欲試,“比武贏了二十兩。”

“你別全押。”少微心驚肉跳,好不容易贏來的,可別一把頭全輸光了。

“知道。”

賭攤那邊時時刻刻都聚着許多人,少微擠半天才能擠進去,不過這次有華蒼開道,很容易就到了中心圈。

“押哪匹馬?”

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少微忽然覺得半邊身子都有些麻。

華蒼作為侍從太子的中庶子,很是盡職盡責,怕旁邊的人推來搡去沖撞了少微,便站在他身後,雙臂撐在賭攤邊緣,虛虛地圈着他,替他擋下周圍的擁擠。

“啊?我看看,押、押……”少微耳尖發紅,在馬匹的牌子上來來回回看了半天,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

華蒼拿出十兩銀子,道:“我想押紅吉四,初賽看它跑得挺快。”

眼瞅着華蒼要下注了,少微總算回過神,急忙攔住他:“別別別!”

“怎麽?”

“紅吉四确實跑得快,但決賽不能押它。”少微回過頭,悄悄對華蒼說,“我前陣子在馬場看過這些馬訓練,紅吉四左前蹄受過傷,平時跑起來不受影響,但決賽是要越障的,它越障不行,容易絆到。”

華蒼側耳聽着,也悄悄問他:“那依殿下之見,哪匹馬的勝算更大些?”

少微這下反應過來,哼哼兩聲:“你這是作弊啊。”

華蒼勾着唇角笑:“算作弊嗎?”

少微望着他難得一見的笑容,心說算啊,怎麽不算呢,當朝太子都被你拉下水了。

略作思忖,少微把華蒼的手引到另一匹馬下方:“押黑風六。”

下午少微沒看完射箭比賽,偷偷溜了出來,淩老将軍知道年輕人坐不住,便随他去了。

這邊華蒼從莊家那裏取到賭馬贏來的錢,十兩變成了三十兩。

他從中拿出十文錢,對太子殿下說:“請你吃飯,走麽?”

少微瞪着眼道:“這麽點錢請吃飯?本太子幫你發了財,要大吃一頓!還要喝酒!不醉不歸!”

華蒼又摸出一兩銀子來。

少微這才舒坦了。

口出狂言說要胡吃海喝的太子殿下,最後也不過點了四道菜兩壺酒,菜是家常菜,酒也不是什麽上等佳釀,攏共花了華蒼七十六文錢。

可他吃得開心,喝得過瘾,雖然只是喝到熏熏然,遠遠不到醉的地步。

回宮的路上,華蒼提着燈籠,燭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少微的手腕上綁着華蒼的衣帶。

他輕輕晃着手,說出的話帶着團團白氣:“華蒼,我真高興呀。有你在,有父皇在,天底下再沒有比我更快活的太子了。”

他這話說得語無倫次,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太子”跟他比,不過華蒼是懂的。

“我也快活。”

他輕聲說,少微甚至沒有聽見。垂首望着這人,不知是月色或是酒意的緣故,華蒼似是着了魔一般,竟忍不住想摸摸他紅潤的唇。

最後伸出手,只是為他攏好衣襟。

注:本文中一兩銀子約合一千文錢。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終于爬上了華蒼的床。【不鴿,這次絕不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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