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畏言
華蒼出身上将軍府,武藝精湛,在羽林軍的選拔中脫穎而出,又曾舍身救過太子,太子要任他為中庶子,本就無可厚非。不過少微沒打算讓他就此退出羽林軍,只讓他兼任中庶子,相當于以太子侍從之名,繼續在羽林軍中任職。
華蒼對此并無異議。
這樣一來,少微每次從軍營回去,除了衛率以外,華蒼亦可随行入東祺宮。想到這兒少微就很高興,能在一起多待好一會兒呢,路上也能有人說說話。
他父皇最近會給他看一些政務文書,有些是早年應對貪腐的案卷,有些是官吏上書諸地事宜的折子,還有些各國互通往來的禮帖,上面通常會有左相或右相的注解,還會有他父皇的朱批,剛開始時少微常看得雲裏霧裏,漸漸地倒也看出些門道來。
比方說貪腐官員的證詞中有哪些漏洞,旱澇之地赈災款項的流向有什麽問題,長豐什麽時候開始與渠涼的關系有所緩和等等,這些也是父皇經常考校他的功課,少微看得很是認真,時不時還要做下筆記。
翻完最後一宗案卷,少微伸了個懶腰,見時辰不早了,想叫上華蒼陪他回宮。然而校尉說玖隊還在練兵,少微便讓他不要打擾華蒼,自己又找出算聖先生讓沈初給他帶來的題冊,随手做上幾道算術題。
“今有大夫、不更、簪裹、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獵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問各得幾何?”少微在紙上依爵次寫下五人,想了想,“這是衰分吧,列置爵數,各自為衰,副并為法……以五鹿乘未并者,各自為實……”
做了幾道題,少微再一擡頭,就看到門前立着個人影,他趕忙放下筆:“華蒼,你訓練結束啦?喝口水嗎?”
華蒼額頭上蒙着一層薄汗,搖了搖頭:“不渴。走?”
“嗯,馬上!”
少微收拾着桌上的書卷,華蒼上前幫他,看到帶着朱批的文書,不由道:“殿下,軍營人多眼雜,這些政務文書最好還是不要帶出來。”
“唔,我知道,但是父皇明日就要考我了,就這剩下這幾冊還沒看完,只能帶過來了。說來也怪,我在軍營反而更能看得進去書。你放心,沒事的,衛率一直在這裏看着,而且這幾冊說的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打緊的。”
見他自己心中有數,華蒼也不再多說,幫他帶上書冊走了出去。
出軍營時,天色還沒有很暗,但華蒼已經提着燈了。
伴随着日漸西沉,越靠近宮門,暮色就越濃重一分,走到半路,少微故意落後華蒼半步,停了下來。
華蒼也停下腳步,回頭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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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望着他被昏黃宮燈映照的側臉,別扭地指了指他的腰。
主子忽然做出這般舉動,後面的衛率都不明其意。
“哦。”華蒼卻是一下就懂了,他将自己的衣帶纏在少微手腕上,“好了。”
少微這才滿意了。
街道兩旁的燈火明明滅滅,他們一路緩行回到東祺宮,桃夭和卷耳立刻迎了上來,卷耳接過華蒼手中的書卷放回書房,桃夭張羅着給少微更衣用膳。
華蒼的職責已盡,便行禮告退。
少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喃喃道:“以前怎麽沒覺得這條路這麽短呢。”
少微順利通過了父皇和太傅的考校,他給出的答案盡管仍有疏漏之處,但思路和見解都很清晰。尤其是關于與渠涼建交的看法,皇帝對此事從未明确表态,但少微提出的建議,竟與左相與皇帝多次商讨後的結論一致。
少微說:“革朗想要入主中原,我們與渠涼過往的仇怨可以暫時放下了,但我們不能主動去籠絡他們,要等待一個時機,讓他們先示好的時機。”
“什麽樣的時機?”皇帝問他。
“兒臣不知。”少微坦言,“這要等到此戰開打才能知曉了。若是我們稍顯頹勢,他們定會故作姿态,等着我們向他們讨援兵,這時候就要靠我們自己創造時機;若是我們占到優勢,他們定會想來分一杯羹,這時候就處處都是時機。”
“不錯,想得挺遠。”皇帝道,“合縱連橫,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要多了解一下各國的王權政事、風土人情,畢竟這些‘時機’不會憑空掉到你面前。”
“父皇說的對,兒臣謹記。”少微乖巧地說。他這回讨得了父皇的歡心,就想趁機再提一個事,“父皇,年前兒臣想在羽林軍中搞一個大練兵,舉辦幾場比賽,主要是想看看這段時間他們的訓練成果,還有給比較出色的士兵們嶄露頭角的機會。”
“哼,你就是想熱熱鬧鬧地玩一把。”皇帝對自己的孩子十分了解。
“兒臣不是想一舉多得嘛。”少微笑嘻嘻地懇求,“父皇,這是兒臣第一次統領的軍隊,兒臣很上心的,您就應了吧……”
“行了行了,你自己看着辦。”皇帝拗不過他,“你幾個弟弟都沒你這麽能鬧。”
得了父皇的首肯,少微底氣就足了,省得有人說他擁兵自重,成天想着把羽林軍練成精兵強将,又不是要去邊疆上陣殺敵,居心叵測。
父皇給他的政務文書中也有一些彈劾的折子,他已經在好幾個官員的折子中見到跟自己有關的內容了,雖沒明說,但句句意有所指,着實惹人心煩。
大練兵的日子很快敲定了下來,就在臘八節,為期三天。
既然要辦成一個熱鬧的盛會,就沒必要遮遮掩掩。長豐偏于尚文,少微還想借此機會掀起民間尚武的熱潮,也算是為以後的征兵做準備,所以那三天羽林軍的大校場外圍是開放的,百姓也可以前來觀看大練兵。
比武、賽馬、射箭是三項最主要的比賽。
自越騎軍并入羽林軍之後,原先信陽侯的馬場也歸了少微管轄,這些馬有專門的馬夫飼養訓練,個個膘肥體壯,而且頗通人性,是現在羽林騎兵的忠實戰友。此次舉辦賽馬,少微意在籠絡越騎軍的舊部,讓他們對羽林軍有歸屬感,告訴他們,效命于新主,只會比以前更好,絕不會遭受虧待。
“校場四周的防衛不能松懈,但是不要與百姓發生沖突。”少微一一部署,“給天德寺安排施臘八粥的地方,光是天德寺恐怕不夠,加上城西的應山寺,再以皇家的名義設幾處施粥的點……過節要有過節的樣子。”
“是,殿下。”衆人各自領命。
“行了,就先這樣吧。”
少微籲了口氣,站起來松了松筋骨。
這幾日太過忙碌,連軍營都很少去了,也不知羽林軍都準備得怎麽樣了。想了想,似乎現下也沒什麽特別要緊的事,少微便興沖沖地往軍營趕去。
校場上呼呼喝喝的,當真熱鬧非凡。
将士們都知道,若是能在此次大練兵中表現出衆,不光是年節錢豐厚,關鍵還在太子殿下面前長了臉,那以後可就是前途無量了,因而個個卯足了勁訓練。據校尉說,近來軍中的米糧消耗得都比平時快,足可見将士們多麽拼命。
到底是入了臘月,北風凜冽,少微比不得那些皮糙肉厚的将士,在校場逛了一圈就有點受不住了,即便如此他也沒回到屋內,而是攏着輕裘鬥篷躲到背風處。衛率适時地遞來暖手爐,少微捧着,臉頰和鼻頭凍得發紅,還在往校場上張望。
他看到華蒼單手架住一人的攻擊,輕輕巧巧地一扣,便制住了那人所有的招式。那人似乎在向他求教,華蒼也不藏私,又給他演練了兩遍。
少微抿了抿唇,上次說好要教他的那幾招還沒教呢,這邊教別人倒是挺勤快。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就見華蒼已經教完走開了,讓那個人自己練習。于是少微轉念一想,華蒼教他的時候都是手把手慢慢教的,每個動作都細心幫他調整到最好,相比之下,這種随便比劃兩下的教法可就敷衍多了。
嗯,這樣很好。
一陣冷風吹來,少微不禁打了個寒顫。
罷了,還是回屋裏去吧。
還沒走幾步,少微忽然聽到拐角處三個人的交談。
“呵,還真把、把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不、不就是個中庶子……子麽,指不定他、他他怎麽巴、巴……結來的。”
“就是,哎,我聽說他在将軍府可不怎麽受待見,好不容易攀上太子這棵大樹,他還不死命扒着不下來啊。你沒瞧見麽,太子一來他就靠上去,寸步不離的。”
“也不曉得他怎麽勾搭上太子的,太子可真是對他器重得很。先是隊正,又是中庶子,什麽好處都讓他占了。”
“他跟太、太子那麽親、親親近,你們說他……他們是不是……是……”
那三人叽叽咕咕地笑,衛率忍不住要去抓他們問罪,少微擡手攔了下來。
他們在這兒多待了一會兒,等那三人走了,少微才出來,刻意走到視野好的地方,看清了那三人的樣貌,又詢問了校尉他們的名字和所在隊伍。
然後他去找華蒼告狀去了。
少微義憤填膺地道出了事情的經過:“他們太過分了!”
華蒼給他倒了杯茶。
少微哪有心思喝茶,皺着眉頭問:“華蒼,你經常被人這樣非議嗎?我讓你做我的中庶子,羽林軍中有沒有人排擠你?”
華蒼說:“沒在意。”
“有的話你告訴我,自己沒本事就只會嫉妒別人,惡意揣測別人,這種人就是品行不端!不整不行!”
“是哪三個人說的?”華蒼問。
少微報了三個名字:“都是柒隊的!”
華蒼點了點頭:“哦。”
“……”哦?哦完沒了?少微滿腔憤慨就被這一個“哦”字堵回去了。
華蒼道:“這事不該殿下插手,也不值得殿下插手,殿下當時不也知道麽,由你出面的話,事情反而更加不好收拾。他們要說就說,翻不出什麽大浪,不值得為此動怒。”
少微還是擔心:“可是這樣會有損你的名聲。”
華蒼把暖手爐塞他懷裏,漫不經心地說:“那就打他們一頓好了。”
少微:“……”
“這個交給我。”華蒼說,“打服了就閉嘴了,都是這樣的。”
“好、好的。”
少微懵懵地喝了口茶,什麽叫都是這樣的,這是羽林軍的什麽習俗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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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蒼拿出十文錢,對太子說:“請你吃飯,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