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開戰[補完]

休養數日,皇帝的頭痛之症有所緩解,他把少微叫到流華宮,要與他說說話。

流華宮內靜谧安詳,地方不大,卻布置得十分雅致,此處沒有姹紫嫣紅,亦沒有莺歌燕舞,不過是一叢鳳尾竹生在院落東南角,風吹過時搖曳生姿,竹影傾照在下方池塘中,紅鯉穿梭其間,自由來去。

這裏是後宮彌夫人的居所。

近來彌夫人甚是得寵,皇帝養病就是在她這流華宮裏養的。要說姿色,彌夫人的姿色平平,尚不能在後宮列位前三,但她素來喜靜,不怒不争,正合了皇帝這陣子的心意,于是皇帝在此處安心休憩,召見少微時也說在流華宮見他。

彌夫人知道他們父子有事相商,送上親手烹的白茶便去了外間,為他們掩上了門。

皇帝嘆了口氣道:“朕老了,竟是一場祭天大典也熬不下來了。”

少微忙道:“父皇這說的什麽話,那日風大,父皇不過是受了涼氣,只消好生調理,定能恢複康健,別說一場祭天大典,就是上陣殺敵也不在話下。”

皇帝笑着擺擺手:“你啊,就會哄朕開心。”

少微看着他父皇消瘦下去的面龐,一時百感交集:“父皇,太蔔大人給出的占言……”

皇帝擡手打斷他:“既是說與你聽了,便當由你決斷。朕不用聽天命如何說,朕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少微猶豫道:“該派使者前往渠涼?”

皇帝抿了一口茶:“唔,左相已想到此事。”

“還要高築城牆,厲兵秣馬,廣積糧草。”

“戰前自當如此。”

少微蹙眉想了想,道:“然兵馬可駐,百姓何安?”

皇帝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可見你平日政事沒有白學,這一問,你可自去尋得答案。但需記得,軟弱的從來不是百姓,而是君主,君無懼,則百姓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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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鄭重道:“兒臣謹記。”

皇帝與少微談了一會兒,有些困乏,少微服侍他歇下,這才出得門去。在外間小廳,他看見彌夫人正在作畫,心下好奇,便上前看了幾眼。

那畫的竟然是他父皇,還是他父皇和衣睡倒在案幾上的樣子。

少微問:“父皇睡覺也皺着眉頭嗎?”

彌夫人邊潤色邊道:“陛下憂思深重,睡也睡不安穩。”

少微頗覺難受,只恨自己不能再為父皇多分擔些憂慮,不過瞧着彌夫人筆下生風,好像無須多想便能描摹出父皇的神态模樣,他又被岔開了心思:“彌夫人,你常常畫我父皇嗎?”

“不常畫。”

“那你為何能畫得這般快又這般傳神?有什麽訣竅嗎?”

“哪裏有什麽訣竅。”彌夫人笑說,“我畫翠竹,畫魚兒,也畫陛下,心裏想的什麽樣,畫出來便是什麽樣,如此而已呀。”

“哦。”

少微深受啓發,拜別彌夫人之後回到東祺宮,正好看到華蒼在幫他整理筆墨,一時興起,磨着他讓他給自己畫幅畫。

“殿下,屬下不會畫畫。”華蒼誠實地說。

“沒關系,你心裏想我是怎樣的,就怎樣畫好了。”

華蒼被逼無奈,只得勉強提筆作畫。

他心中的少微是怎樣的?

——沉沉夜色中,這人提着兩盞明晃晃的宮燈而來,鬓邊散落的發絲被夜風撩起,就這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風流而多情。

華蒼收好最後一筆,将畫作仔細晾幹,交給少微。

少微迫不及待地接過,展開欣賞起來。

“……”少微的表情僵在臉上。

這是什麽?

兩個圓圈中間一根棍子……兩個圓圈是什麽?還跟中間的棍子相連?棍子是我?棍子上方又是一個圓圈,圓圈裏面是兩道彎彎的線……我的眼睛長這樣?圓圈頂端還戳着幾根長而彎曲的細線……我頭發掉光了麽?

這畫的是什麽?!

“華蒼!”少微火大地回頭,卻見身旁早已沒了華蒼的身影,他氣得把那畫幾下撕了個粉碎,憤恨道,“都是騙人的!”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在休戰了大半年之後,革朗的呼維斜單于捎來一封極盡嚣張的戰帖,聲稱要在夏至發兵,直取長豐的西北三州。

這宣戰比他們預計得還要早。

出使渠涼的使者尚未歸來,但從寄回的書信中可知,渠涼王并不想參與長豐與革朗之間的争鬥,怕是會保持中立,不予出兵。

朝中衆人就此事争執不休,有說戰有說和的,各有各的道理,皇帝聽了也就聽了,他自然是鐵了心要戰,少微也是這般想法。呼維斜野心昭昭,他們斷不會服軟議和。

然而就在大家人心惶惶地等着革朗夏至攻城之時,呼維斜卻沒在那時發兵,這場開戰直拖了三日才姍姍來遲,頓時顯得有些滑稽。

百官衆說紛纭,誰也說不出這場鬧劇是怎麽回事,但戰事既然已經開打,長豐還是要全力應對的。護國上将軍華義雲鎮守北峪關,其子華世承守衛章州的落沙城,只要保這兩處邊關要塞不失,料想革朗沒那麽容易進軍中原。

就在衆人将心思放在前線戰事上時,只有少微還在琢磨革朗延遲發兵之事,他總覺得此事略有蹊跷。

羽林軍營中,少微擰眉深思,對華蒼說:“開戰之日并非兒戲,呼維斜再不把我長豐放在眼裏,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玩什麽貓膩。其實以往的戰報上就有過偏差,休戰時革朗來使抵京的日期也與事先所說不同,我懷疑……”

他頓在這裏,似乎自己也沒完全理清思緒。

華蒼不去擾他,布置好手下士兵的夜巡任務,便坐在一旁翻看兵書。經過一年多的磨砺,他已由隊正擢升為羽林郎将,由于太子殿下對他極為信任,以及他中庶子的身份,他平日裏不僅要帶兵練兵,還要經手打理太子在羽林軍中的種種事務。

到了時辰,華蒼合上兵書,看着少微道:“殿下,該睡了。”

少微抓抓頭發,将案上亂寫亂畫的宣紙揉成一團:“罷了,不想了。”

戌時已上了燈,不過少微仍是看不太清楚,此時有巡夜的士兵路過,他不願在人前暴露自己夜不能視的缺陷,因此在人多的地方不會牽華蒼的衣帶,只讓華蒼與他并行,手邊能蹭到他的袖口就好,若是腳下有阻礙,華蒼就出聲提醒,或直接拉他一把。

華蒼送少微回東祺宮,兩人在宮門口駐足。

少微忽然問道:“華蒼,你想去前線嗎?”

華蒼微怔:“怎麽這麽問?”

少微嘆了口氣:“看你近來讀了不少兵法,還在沙盤上推演過邊關戰局……你待在羽林軍,終歸還是屈才了。”

華蒼仍是那句話:“前線有我父兄足矣。”

少微側首,望着他眸中跳躍的燈火,笑道:“我知道了。”

在華義雲的嚴防死守之下,革朗來勢洶洶的首輪攻勢并未奏效,護國軍狠狠地挫了一把他們的銳氣。然而呼維斜這次果然是有備而來,首戰失利後并未退縮放棄,而是發起了一輪又一輪更猛烈的進攻,像是有耗不完的兵力與財力。

戰事時緩時急地打了三個月,西北三州尚能勉力抵抗,護國軍不由得心生懈怠,認為革朗此番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他們定能同以往一樣守住城池,甚至借機反壓過去。而就在此時,革朗軍突然臨陣換将,原先的主帥紮布爾被呼維斜撤去帥印,轉而換上了一名極為年輕的将領。

紮布爾是華義雲多年的老對手,兩人都十分了解對方的路數。紮布爾的打法穩妥而保守,即便是試探性的騷擾戰,也會盡可能以最小的傷亡來換取最大的利益,他絕不會貿然深入,更不會選用以十換一的戰術。

正如這一天之前華義雲所面對的那樣,革朗的進攻雖然猛烈,但依舊有跡可循,護國軍有足夠的應對之法。可就從這天開始,革朗的攻勢驟然轉變。

“革朗人瘋了嗎!”廖束鋒望着北峪關的千裏焦土,面露不忿。

昨夜革朗軍突襲,萬發箭矢攜着流火從天而降。頃刻間,無論是關內還是關外,但凡箭矢所到之處,良田、山林、房屋……全都付之一炬,大風将草木灰吹得四處飄揚,火勢蔓延極快,不過一夜時間,北峪關成了蕭瑟荒蕪的死地。

華義雲望向遠方駐紮的革朗軍營地:“他們換了将旗。”

“臨陣換将?呼維斜不怕動搖軍心?”

原先紮布爾的藍色狼頭旗被替換成了鮮紅的鹿角旗,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革朗将旗。

“破釜沉舟。”華義雲眸光暗沉。

這一場大火,把整個戰場燒了個幹淨,預示着之前的小打小鬧已經結束,也意味着革朗軍從此再無退路,他們不進關,就沒有足夠的糧食,就要曝屍荒野,再無顏面回到故鄉。

這是不要命的打法,可見這個将領的行事作風與紮布爾大相徑庭。

——他足夠狠絕,對長豐的西北三州志在必得。

當日,這個新上任的将領便親自上陣與護國軍正面交鋒。

他在焦黑的荒野中勒停戰馬,兇悍淩厲的鷹目掃過長豐軍陣,嗤笑一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木那塔,華将軍,幸會!”

接下來的兩個月,戰報一封封傳回來,驚得長豐朝中衆人魂不附體。

北峪關失守!

落沙城淪陷!章州岌岌可危!

護國軍傷亡五萬!

上将軍……

戰死!

與軍報一同歸朝的,是上将軍華義雲的屍骨,與其長子華世承被俘的消息。

上将軍出關迎敵,遭遇革朗軍埋伏,身中數箭,力竭而亡。落沙城淪陷之後,章州守将華世承被敵軍俘獲,下落不明。

長豐痛失華家兩員大将,軍心大動,要再派将領,一時竟有些推舉不出人來。

不是朝中當真無将,而是這一仗長豐完全被打懵了。上将軍華義雲平生未嘗敗績,幾乎被奉為戰神,然而這次竟處處掣肘,甚至被算計了性命,試問還有誰有上将軍那般的威嚴魄力,還有誰能不懼革朗那新任将領的凜凜殺氣,接下護國軍的帥印?

淩老将軍年逾古稀,早已無力帶兵。

曹亮?曹将軍也已不複當年,縱然他有心殺敵,腿腳上的不便卻不容忽視,如今行走尚且吃力,要如何沖鋒陷陣?

莊順?莊順又太過年輕沖動,剿滅山匪,擊潰流寇尚能一用,要說護國守城,終究欠了些火候,難當大任。

如此一來,只剩下定西将軍高盛,還有……

自請卸任的前太尉,太子殿下的親舅舅,現今的裕國公——邵軒。

長豐西面緊鄰渠涼,此次使者未從渠涼帶回任何有利的消息,皇帝自不敢将高盛抽調回來,否則一旦渠涼趁虛而入,長豐腹背受敵,情勢将更加混亂。

那便只能寄希望于裕國公了。

裕國公似是早已料到這般局面,接連數日托稱身體不适,沒有上朝。

直至上将軍華義雲的屍骨歸來當日,裕國公終是抵不過心內煎熬,再不能眼睜睜看着國破家亡,應下了皇帝的單獨召見,從皇帝手中接過了護國軍的帥印。

他悲恸感嘆:“此情此景,吾妹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

皇帝歉然許諾:“裕國公可放心出征,朕之屬意,未曾動搖過半分。”

于是裕國公臨危受命,領四萬人馬即将奔赴北關前線,即便如此,北關仍是缺将,這合适的人選一直沒有敲定。

朝堂之上,太子站出來道:“兒臣有一人選,還望父皇考量。”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華家次子,羽林郎将,華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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