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起到了吃飯的酒樓,林知雀躍無比的領着姜初亭去定好的雅間,嘴角翹起的弧度就沒有落下去過。

兩人在桌邊坐下,姜初亭坐在林知的右邊,等他轉眸打量了下屋內雅致的環境,一回頭就發現林知已經将凳子拖到了他的身側,正撲閃撲閃眼睛看他,兩人之間差不多就只隔半個拳頭的空隙,與貼在一起也并無甚分別了。

對于他各種自然而然親密的表現,姜初亭心中還是略微不适應,不過來這兒就是為了讓他高興,一切随他了。

姜初亭不由笑道:“你總看我做什麽呢?”重逢後,林知好像很喜歡盯着他的臉看,他都不知道自己這張臉有什麽好看的。

“就是覺得很神奇。”林知歪頭沖着他笑得十分好看,“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都長大了,你卻沒怎麽變,跟我記憶中的模樣差不多。楚然,你是會駐顏術嗎?還是神仙偷偷下凡來了?”

易容丹的效用是會随着年齡增大有相應改變的,都快十年了,姜初亭本身多少是有些改變的,只是可能跟九重天內功心法有關系,又或者是自身的原因,他本人容貌變化确實不算大,所以易容出來的楚然跟當年也不會有太大的出入。

但林知也太誇張了,導致他竟然語塞了片刻,才忍不住垂眸淺笑了一下,搖搖頭:“你的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甜了?”

林知凝視他這抹輕綻的笑,誠摯道:“我說真話呢,你以為我是恭維你嗎?你在我心裏,跟神仙也沒差別了。”

姜初亭心頭突了一下,笑容不變,低聲道:“是麽?”倒了杯茶水,擱在他手邊。自己也端了茶杯喝起來。

并不是錯覺,他越接觸,越能感覺到,“楚然”帶給這孩子的影響,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刻許多。不管是行動還是言語,林知都對“楚然”表示了十分熱烈直白的喜愛,甚至崇敬。林知因為小時候的那段記憶,把他在心中的形象塑造得美好過火了。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林知想的那樣完美無缺,恍如天人。

假如真被林知發現了楚然其實就是姜初亭,那麽到時候,林知不僅是痛恨惡心他更甚,肯定還會因為心中的完美被徹底破壞殆盡而感到暴怒。

他只希望永遠都別有這麽一天。

林知一刻不住的跟姜初亭說話,還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姜初亭佯裝才知道,恍然道:“安陽的林家,原來你是林家的少爺。”

“嗯。你聽說過?”

姜初亭道:“當然。”安陽的林家,誰人不知呢?

林知又對他道:“我娘一直不讓我離開安陽,那次是我自己偷偷溜出去的。”

姜初亭以為他是玩心重,想出去玩,卻聽得他繼續道:“我本來是打算去找一個人,不過,我都還沒找到,就中毒被你給撿到了。”

找人?是了,姜初亭當時确實問過他,他說要去找一個人,可具體是找誰,也沒告訴他。林知不願回家,又中了毒,姜初亭就将他留在身邊照顧,并不加以追問。

可此時聽他說起,心裏驀地就湧上一股感覺,放下茶杯,看向他溫聲問道:“你還那麽小,一個人跑出去想找誰?”

“找一個……”林知仿似回憶起了什麽不太愉快的事情,皺了皺眉才道:“找一個我從小就讨厭的人,就想看看他到底長成什麽模樣,但我娘一直不準。前段時間倒是見過了,比想象中的還要讨厭……哎,好不容易跟你說說話,講這些不相關的幹嗎。楚然,不如講你自己吧。”

子闕死之前,讓林惜發過毒誓,林家的人都不得再去尋他麻煩。姜初亭幾乎可以确認了,林知口中那個從小就讨厭,林惜還不讓找的人,就是他。

原來林知小時候跑出來,是為了他。可荒唐的是,那時候他們互相都不知道對方是誰。

現在,他知道了,林知卻被蒙在鼓裏,還親親熱熱的對待他。

“講講吧,你都去了哪兒,幹了什麽,我好想聽,好像知道更多關于你的事。”林知一臉期待的樣子,姜初亭彎了彎嘴角,如鲠在喉。他很想對林知說,我其實就是那個比你想象中還要讨厭的人,你其實也并會不想知道更多關于我的事。

隔了片刻姜初亭才語氣自然道:“我的經歷很沉悶的,着實沒什麽可講,我怕你聽了會睡着。”

“難得跟你在一起,這麽寶貴的時間我怎麽會睡着呢?”林知頭一歪,靠在姜初亭的肩頭,催促道:“你快講快講,我要聽。”

姜初亭易容行走江湖這些年,并不只是簡單的走走看看,凡是遇人有不平冤屈之事,不分大小輕重,他都會竭力出手相助。也不是為了博名聲,随性随心罷了,救下林知便是其中一件。

他固執要聽,姜初亭随便挑了幾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講了,結果,林知望向他的眼神更加熠熠生輝,“楚然,你真好啊,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這傻孩子,他說的不過是幫老人背柴修屋,幫小朋友上樹取風筝,給腿受傷的小狗裹傷之類舉手之勞的事,怎麽一到他嘴裏,好像變成了豐功偉績一般?他對楚然真的已經是一種盲目的吹捧了。姜初亭将心底那股想嘆氣的欲/望強制壓回去,勉強的笑了笑。

不一會兒開始上菜了,小少爺特別闊氣,各種珍品佳肴叫了滿滿一桌。林知特地用一雙幹淨的筷子給姜初亭夾菜,邊道:“還記得我臉上長毒瘡,疼得嘴巴都張不開,每次喝藥吃飯都是你一點一點喂我的,我總是哭鬧,但你很有耐心,從來都是溫柔的哄我,不跟我發脾氣,我當時就經常想,永遠都不要跟你分開,否則,滿世界也找不到第二個你了。只可惜,我還是失去你了。”

姜初亭對林知這種不經意的用力誇贊選擇性忽略,眼見碗裏越堆越滿,無奈道:“林知,行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也快吃吧。”

“我不要。”林知舉杯飲了口酒,目光迎上他看過來的雙眸,笑道:“我要慢慢地吃,這頓飯的時間就可以再久一些,你也不會那麽快就離開。”

他這話說得過于可憐又可愛,姜初亭心中一軟,擱下筷子,柔聲道:“林知,離別本是常事,不必太傷感了。我已經知道你家住在哪兒,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可是我們本來可以不用離別的,你卻……”頓了頓,沒等姜初亭說話,林知又淺嘆一聲,接道:“那好吧,你以後有時間,一定要來林家尋我。”

姜初亭略作遲疑,還是點頭應了:“有空一定會的。”

林知眸子微閃,他哪裏不知道這只是一句空話罷了,不過還是裝作不知,展露笑容道:“那就這麽說定了哦。吃飯吧。”

接下來,兩人有說有笑,還喝了酒,氣氛倒也輕松。

這頓飯吃了很久,飯後又聊了好一會兒。可聊着聊着,空氣中好像有種奇妙的波動,兩人都莫名的不出聲了,這份沉寂來得十分突兀。

姜初亭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再說什麽,林知原本高興的神色變得無比落寞,眼神也暗淡下去,“你……這就要走了麽?”

姜初亭其實不急,他原本就打算找地方住一晚再回九重天,可是飯也吃了,話也聊了,他确實是該走了。

跟林知的這份親近平和,本來就不是屬于他的。

姜初亭點點頭,輕聲道:“是啊,該走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不知道是不是被林知情緒感染,心裏頭竟也有些傷感了。

林知沉默了片刻,悶聲道:“今天的時間是不是騙了我,怎麽過得這麽快。”

林知送了他一程,一路無話。姜初亭讓他別再送了,林知不舍的又跟了十來步,終于還是頓住,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眼神猶如一道纏人的鈎子,一直追随着他。只是這回,終于沒有偷偷地跟上來。

待走遠些了,姜初亭才長呼一口氣。面也見了,還沒被他發現真實身份,總算是解決了一樁心事。

說起來,林知雖然容貌跟子闕十分相似,性子卻是大相庭徑。他一開始還會有些恍惚認錯的感覺,可是接觸幾次之後,就已經深深的認識到兩人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存在。

姜初亭又走到了暢歡園門口,他是刻意來這兒的。地面上的血跡被沖洗過了,但還是留下了一灘印記。

他直覺那個得怪病的小倌兒有些蹊跷,心中疑雲難消,以他的性子,不管怎麽樣,都是要去探查一番的。

至于怎麽探查……其實,也簡單。

那就是直接進去。花點錢随便找個人,總能打聽出什麽。

姜初亭在附近找了家茶樓坐到天色漸暗,從樓上看到暢歡園終于開門迎客,門口燈火靡麗,繁華喧嚣。出來迎客的都是姑娘們,客人很多,似乎并未受到白日之事的影響。

姜初亭結了賬,拿起自己的劍起身下樓去了。

他直至暢歡園大門口,沒有絲毫的踟蹰猶豫,擡腳步上階梯。他其實也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不過絲毫不妨礙他露出一臉風輕雲淡,已然見過世面的神情。

可是,下一瞬這種表情就凝滞了。

“楚然!”

有人在身後叫這個名字,正是分別沒多久的林知。

姜初亭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愣了愣,轉回頭去,林知正緩步走近,滿臉錯愕的看着他。

姜初亭內心有點尴尬,但臉上波瀾不驚:“林知?你怎麽會在這兒?”

“剛好路過。”十分簡略的回答将他疑問就此揭過。林知看了看暢歡園門口那一堆穿着甚少,正招攬客人的莺莺燕燕,黑眸重新盯了他片刻,問道:“楚然,你所說的好多事要做……是來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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