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桌上那一盞燭火搖搖晃晃,照清沈清宵的睡顏。

沈清宵平躺着,雙手交疊小腹上,睡姿極其端正,如瀑烏發在軟枕上逶迤散開,阖上一雙冷厲眸子後,他的五官也柔和了不少。

因此江何才放心地看沈清宵的臉,發覺他用的幻術連他也看不破。

床很大,沈清宵留了內側的一大片位置,江何攏了攏外袍,看着溫暖的被窩有些眼熱。

江何想了下,伸出手慢慢靠近沈清宵,目光在沈清宵緊阖的眼和身上來回梭巡,對方呼吸綿長,像是睡得很熟,對江何的無聲靠近毫無反應。

黑影漸漸覆蓋在沈清宵身上。

沈清宵身上沒有哪裏動過,但他的指尖有些緊繃,如果有心人看了,會覺得這是以指為劍的防備姿态。

五指距離沈清宵的手還有一寸距離時,江何忽然一頓。

江何警惕看向沈清宵的臉,擡手在他面前搖了搖,見他真的沒反應,才将手伸向他的手腕,随後握起……

于是沈清宵的指尖動了下。但下一刻,江何另一手輕輕将被壓在小腹上的錦衾拉出來,他的手很快又被放了回去,連江何手裏的溫度都沒感覺到。而後江何抓着錦衾一角,輕緩拉到沈清宵脖子下,将他的身體都蓋上。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江何起身朝書案前走去,不過走到半路又回了頭,腳步放得很輕,像是做賊一樣,慢慢靠近床沿,然後指尖慢吞吞夠着沈清宵放在床邊矮幾上的女款長袍。

明知道對方沒聽到,他還是小聲說:“借你衣服用一下,我有點冷。”

沈清宵:“……?”

江何屏着呼吸拿走衣服,抖開裹在自己身上走回書案前,整個身體裹在外袍裏,蜷縮在圈椅裏。

沈清宵的外袍不太厚,但在室內到底沒有外頭冷,江何累了一天早就困得不行,眯了會兒眼很快就睡着了。

等江何的呼吸平穩下來後,原本一直安靜躺在床上的沈清宵睜開了一雙清冷如霜的眸子,他看了眼身上蓋着的被子,再偏頭看向披着他的女款外袍趴在書案上睡着的人,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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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深處,望月樓窗臺對着正東方。

陽光嘩啦一下潑灑在江何身上,他才終于醒過來,可趴着睡了一宿身上累極了,他實在是不想動,嘟囔兩句發發起床氣後又埋頭接着睡。

“江何。”

有人喊了他一聲,迷糊間江何煩躁擡頭,正要怒罵是哪個敢吵他睡覺的小王八蛋,誰知一睜開眼就對上沈清宵那張臉,“誰……沈清宵?”

調子急轉而下,很有些詫異。

沈清宵衣服已經穿好了,連發髻都梳好了,斜斜插着幾根簪子,發間綴着純銀流蘇,一動就清脆的響,不施粉黛也相當端莊秀麗。

江何很快坐直,“你醒了。”

沈清宵站在窗前,正好擋住了外頭照進來的日光,其實時候已經不早了,他早就在江何面前坐了很久了。

“紫苑在樓下等你。”

江何還有些迷糊,片刻後才點頭,“好,那我走了。”他剛起身,肩上還披着的衣服便往下滑落,江何趕緊除下外袍,有些羞澀地還給沈清宵。

“你的衣服。”

沈清宵接過,看着他不說話。沈清宵到底不尋常,在他面前江何沒發脾氣,揉着臉朝樓下走去。

“等等。”

“何事?”江何遲疑回頭。

沈清宵随手将外袍放下,臉上分明也沒有什麽表情,大概是今早的陽光太過暖和,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光,讓他看起來竟有些娴靜柔和。

他一步步朝江何走來,到了跟前,擡起修長白淨的手伸向江何,江何怕他又跟昨晚那樣亂摸,下意識退了半步,按住丹田。但沈清宵的手卻到了他鎖骨前,并未觸碰他的丹田。

他在整理江何睡得微皺的衣襟。

江何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你的劍侍還在樓外等着,在外人面前,你我是夫妻,若是你這樣一身狼狽下去了,她們會怎麽想?”

江何順着話道:“那該如何?”

沈清宵拿那雙疏離清冷的眸子看他,倏然,淺淡柔軟的唇角勾起柔柔一笑,吓得江何身體僵住,但重頭戲還在後頭。沈清宵朝他笑道:“夫君莫急,你頭發亂了,妾先幫你梳頭。”

夫……君?!

從沈清宵口中說出這二字,江何整個人都被雷得外酥裏嫩,直到他被沈清宵按在梳妝的銅鏡臺前坐下,發冠也被拆下來,才緩緩回神。

這大抵是沈清宵對他昨夜連喊了幾次的“夫人”的回應吧。

盯着被随手放在鏡臺上的發冠,繼上次被沈清宵準頭極差打爛了的那個發冠後,江何有種不好的預感。

銅鏡中可見二人模糊的面容,沈清宵趺坐在他身後,手中玉梳緩緩梳過他的頭發。或許是銅鏡太過朦胧,沈清宵此刻竟然溫婉得不像話。

“夫君在緊張什麽?”沈清宵問。

他的嗓音一聽就是明顯的男人嗓音,并不太粗,低低沉沉的,稍有幾分清脆,也很好聽,而被他刻意壓着時,竟像極了綿軟缱绻的江南小調。

但昨晚明明不是這樣的,沈清宵不是很嫌棄他的親近嗎?他突然轉變的溫柔态度吓得江何有點害怕。

“沒有。”

沈清宵低低一笑,呼吸擦過江何耳尖,他不适地偏開頭,但對方的手先一步按在他肩上,讓他無法躲避。

銅鏡裏沈清宵的臉險些貼上江何耳尖。

“夫君若是沒有緊張,昨夜為何不敢上床?”

江何老臉一紅:“……”

上什麽床,說得這麽坦蕩真的好嗎?

沈清宵望向銅鏡,這一刻他幾乎和江何頭靠着頭,很親密。

“夫君,你最近變了不少。”

話音落下,江何立馬扯出敷衍的假笑,“我哪裏變了?”

沈清宵按在江何肩上的雙手緩緩往下,指尖在他發間穿梭而過,更顯得肌膚白淨。他确實是在給江何梳頭,十指也撩起了一部分青絲,而後稍稍往後退開一些,唇邊卻是冷笑。

“你在跟我裝傻?”

江何默默看着那張讓他豔羨的臉,額角滑落一滴冷汗。

銅鏡內的沈清宵低眉順眼,一雙巧手将他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

“江何,我的耐心不多,我護了你半年,你至今沒把我要的東西找到,現在江钰要殺你,你求我幫忙,總不能忘了你跟我的交易吧?”

沈清宵突然變調的話語很有些讓人驚悚的危險氣息,但江何真的不知道原主跟沈清宵有什麽交易。

沈清宵大概是不想用剛被他拆下來的發冠給江何束發,一擡手便在自己發間取下一支通體玉白的素淨玉簪,在江何的頭上比了比。

但在那之後,細長的五指握着玉簪忽然滑落江何臉頰,尖利的一端仿佛就要戳破他的臉皮。

江何表情一僵,先是琢磨着玉簪的成色,眼睜睜看着玉簪尖端自臉頰輕輕滑過,最後落到他脖子上……

銅鏡內可見玉簪尖端正指在他脆弱的脖子大動脈上。

玉質像是冰水上浸過一般,涼得很,尖銳的一角似要刺進血脈,那一片肌膚竟隐隐有些刺痛。

此刻哪怕這玉簪再值錢,江何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回到沈清宵身上。

停至脖子上後玉簪暫時沒了動靜,只靜靜地抵在動脈上。

沈清宵不輕不緩的語調接着在江何耳邊傳來,像極了話本裏那深山老林中森寒白骨所化的妖精,姿态親昵地向他靠近,但眸中陰寒卻仿佛下一刻就要張開血盤大口将他連皮帶骨嚼吧嚼吧吞吃掉一樣,詭秘而危險。

“你從前就在敷衍我。”

江何:“……”

這話聽着怎麽有點幽怨呢……

“江何,我不管你藏了多少心思,但你想要得到我的庇護,就必須遵守諾言,盡快從江钰那裏拿到我要的東西,否則,你就去死吧。”

話畢,冰涼的玉簪自江何脖子上輕輕劃過,真如被劃破皮肉一般,激得江何一陣顫栗,有種脖子上的血液就要噴湧而出的錯覺。雖然他斷定沈清宵不會殺他。而沈清宵也确實沒有殺他,他只是拿着玉簪在江何發間比劃了幾下,而後斜斜插進他發髻上。

梳妝完畢。

沈清宵輕拍江何僵硬的肩膀,面上恢複了之前的淡雅,冷幽幽的眸光越過江何,與銅鏡中的他對視。

“好了,夫君可以走了。”

……

江何從望月樓裏出去時,心裏還在心疼滴血。他的發冠,被迫換了一支并不太值錢的玉簪……

這一回,沈清宵略勝一籌。

他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紫苑忙上前欲扶他,卻被江何擺手拒絕。

紫苑見他的發冠換做了玉簪,衣服也整理的妥妥帖帖,臉上露出放心的神情,又速速低下頭去,問道:“城主現在要回青蓮居嗎?”

江何點頭,擡腿走向長廊。剛走出一步,他在錦鯉池前猶豫了下,還是回眸望了眼,頓時眼瞳緊縮——

一身素白衣裙的沈清宵正站在二樓挑廊的美人靠邊俯視着他。一如初見時給他的印象,如月中仙。

但這幅神仙皮囊下,他的眼底的光卻是冰冷的,透着濃濃的惡意與威脅,像染血那一瞬的刀光。見江何看來時,還朝他遙遙一笑,暗藏機鋒。

“……”

江何抽着嘴角回以假笑,一轉身便面無表情趕緊走人。

沈清宵絕不是普通人,第一次見面壞了他金貴的發冠,第二次見面克扣了他第二個更值錢的紫金發冠!

破財了卻壓根沒擋災。

次次見面都損失慘重,為了不再大出血,江何想,他和這個正房夫人看來還是不要再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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