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鎖陽仙城後山。
細雨朦胧。
山崖間的一個山洞前站着一個身着月白衣裙的美貌女子,身形高挑,負手立在雨幕前,端的是冷清美人之姿,眼下淚痣卻閃爍着妖冶血光。
“主上。”沈涼從山洞裏出來,神色有些頹然,“這裏是江钰常來閉關的地方,裏頭确實藏了一些寶器,但還是沒有找到赤焰花。”
沈清宵早已猜到此行不會太順利,眉頭仍是微蹙起。
沈涼為難道:“主上,鎖陽仙城能藏東西的地方我們和江城主都快找遍了,至今還沒找到赤焰花,會不會是……”
沈涼欲言又止,沈清宵斥道:“不是還有江钰身上沒搜嗎?”
沈涼見他面上已覆上一層冰霜,便不敢再多言。
沈清宵知道自己情緒過激,但他不允許自己浪費在鎖陽仙城半年時間結果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片刻後道:“先回去吧,出來太久了江钰會起疑。”
沈涼應是。
沈清宵忽然指着山下問:“他們在做什麽?”
山洞處于山崖料峭壁壘之間,居于高位,可将山下一覽無餘。
沈涼看了看,煙雨迷蒙視線,但身着紫衣的仙府下人們仍在山下走動,似乎在搬運什麽東西,他猜測道:“再有半月不到便是江城主的生辰,江钰宴請了不少同道,這些下人應該是在為宴會做準備。”
說起這個,沈清宵眉頭一皺。
“罷了,回去吧。”
雨水滴答滴答,将青蓮居門前的蓮池灌得滿滿的,紫苑就守在門前,接過江何手上紫玉骨傘,“城主可要沐浴?”
江何擺手,徑直走到門前,很快一個黑影撲到他腳邊來,系統眼巴巴繞着江何轉,眼裏寫着‘出去到底發生了什麽,快點告訴我啊!’
“嗤。”
江何輕笑一聲,蹲下拎起系統,順勢坐在門檻上,紫苑驚道:“城主,地上涼……”話還未說完,便被江何擺手制止,順道讓人退下。
紫苑走後,系統終于憋不住,“宿主,江钰找你做什麽?”
江何若有所思地看看腳邊匍匐的系統,其實也沒什麽好問的,反正知道的那些都跟他無關,若無意外,他半個月後就要走了。想着,他便笑道:“沒什麽,估計他是真的按捺不住了,不單想要奪神劍,還想在那之前騙我去偷顧雲棧的昆侖之晶。啧,原來原主根本就不是為了昆侖之晶才去救的顧雲棧,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情啊。”
這一番話意味深長,同系統所給的資料有些出入,不過差別不大。或許上一世原主就是被江钰蠱惑去騙顧雲棧,但在一開始,他肯定是不知情的。
系統吶吶道:“宿主別管他,半個月後完成任務我就送你回去,還有之前答應的,原主的所有寶貝都一并送你。”
難得系統這麽大方,肯定有古怪,江何只是笑而不語,什麽都沒有問。這個世界在他眼裏變得愈發真實,但這裏并非他該待的地方。
暗繡芙蓉的月白裙擺微微濕潤,沈清宵進院時,一眼見到坐在門檻上逗貓的江何,“你又在這裏等我?”
江何早知道他回來了,一擡頭便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眸,“……我在賞雨。”很顯然,對方又犯病了。
“哦。”沈清宵沒有半點失落,一塊坐在門檻上,只是姿勢不太好看,穿着裙子還岔開腿什麽的,也學着江何望向庭中沙沙細雨,“心情不錯。”
“還行。”江何瞥了瞥他的姿勢,好心提醒道:“穿着裙子,就不要坐得這麽狂放。”真是一點都不淑女。
沈清宵剛進院時莫名其妙的喜悅在一瞬間土崩瓦解,目光幽幽看向江何,江何便快速道:“但左右無人,你愛怎麽坐,就怎麽坐。”
沈清宵:“……”就算這麽緊盯着江河的眼睛,他還是看不穿這個人在想什麽,總覺得他變化挺大,可原先他本就沒有和江何有過親密接觸,于是這變化在他這裏根本無從論證,他沉吟半晌,默默起身。“我去沐浴。”
江何‘哦’了一聲,毫不在意。誰管他去不去洗澡,這種事情就不要跟他說了。真煩。他又不會去偷看。
這一場雨下了很久,黃昏後仍未停下。
城中一處僻靜茶樓之上,靠窗的雅間。
顧雲棧端坐幾前,對面便是寒山宗的宋雲長老與他的徒兒淩青。
幾人已在雅間品茗已久,并非是這一場細雨将他們困住,而是連日搜尋仍找不到魔修,甚至毫無蹤跡可尋,這讓屋中氣氛有些沉重。
在淩青數次擠眉弄眼的提醒下,宋雲擱下茶盞,“連日來毫無線索,恐怕那魔修已經離開了鎖陽仙城。”
淩青皺起臉緊盯宋雲,明明要師父說的不是這個!
顧雲棧道:“前輩所言不無道理,但晚輩有個大膽的猜測,或許那魔修并未離開,只是暗藏在我們身邊,一直混淆我們的方向。但不論如何,我想江城主都會給大家一個交待的。”
畢竟那魔修暗藏的窩點就在仙府裏,還是有着仙府中人把守的地牢,這的确和鎖陽仙城脫不了幹系,也正是宋雲遲遲不離開的原因。
聞言宋雲對顧雲棧更加賞識,“小公子所見正好與我略同,那魔修蟄伏鎖陽仙城多年,在重重嚴守的仙城中出入如無人之境,恐怕有人相助。”
顧雲棧有些吃驚,“前輩所言甚是,若是如此,那該如何是好?”
宋雲道:“小公子方才也說了,不管如何江城主都會給出交待,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再費力去查,恐怕再查下去,也只會無功而返。”
顧雲棧點頭,實則他也不想和宋雲出來,但宋雲盛情相邀,又是前輩,他這幾天只能陪着這對師徒二人在城中閑逛。若是可以,他更樂意自己一人在暗中查找真相。
淩青見二人越說越遠,忙扯了扯宋雲衣袖,宋雲面上很無奈,“再過半月便是江城主的生辰宴,屆時不少道友前來慶賀,想必江城主會趁機解決此事,過後我師徒便要回宗門,不知顧小友可有興致來我寒山宗游玩?”
終于說到點上了!淩青激動又期盼地看着顧雲棧。
顧雲棧面露驚訝,他豈會聽不懂這話深意,寒山宗不是小宗門,宋雲更是寒山劍宗的執劍長老。
這般邀約,定是內涵深意。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雲也不妨直言,“實不相瞞,我對小友頗為欣賞,見你勤勉端方,但苦于惡疾,修行之道寸步難行,實在令人扼腕,不知顧小友可願入我門下,我定會盡力為你尋得良藥,醫治頑疾。”
這無疑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砸得顧雲棧有些暈乎乎的,激動是自然的,連指尖都微微收緊。
“前輩,這……”
“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宋雲想了下,道:“青兒,你先出去。”
“啊?”淩青愣了愣,可見宋雲态度強硬,只好起身出屋。
宋雲聽着淩青關了門,還特意下了結界,才道:“若我沒猜錯,顧小公子應當就是前段時間慘遭滅門的颍川顧家的遺孤,對吧。”
顧雲棧驚道:“宋前輩……”
宋雲擺手,“你無需緊張,外界都在傳你得了顧家傳承玉衡劍,以及昆侖之晶,我知道這會給你帶來很多不便,想必你也在極力隐瞞身份。”
宋雲臉上确實沒有半點惡意,顧雲棧沉吟半晌,嘆道:“前輩說的沒錯,我就是顧家遺孤,現在人人都在找我,也不過是想要我身上的昆侖之晶,可笑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昆侖之晶,又如何拿得出手?宋前輩,我知道您并無惡意,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真的不能去寒山宗。”
“你怕身份一旦暴露,會連累寒山宗?”宋雲問。
顧雲棧點頭,“昆侖之晶的誘惑不謂不大,我不想麻煩前輩。”
宋雲笑嘆道:“小公子多慮了,颍川顧家也屬正道,顧家出事,身為同道,我寒山宗早該出手相助,只是一直未曾找到小公子。小公子若信任我,我自會保護你,即便邪魔外道來尋,我也會力保你的安全,若是你願意到萬法宮去,便無人敢動你半分。”
萬法宮乃是三界聯盟,多方勢力均有涉獵,立求公平公正,各方駐宮之人更是修為高深,屬修真界巅峰,尋常人或許一生也到不了這個境界。
顧雲棧心下一動,宋雲的誠意實在叫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宋雲便又笑道:“這些天與小公子接觸下來,我見小公子命運多舛,卻是個心境澄明之人,不過小公子似有心結,不願離開鎖陽仙城。”
連這都被看出來了,顧雲棧緩緩點頭,欲言又止。
宋雲道:“小公子有何困惑,可介意跟我說說?”
顧雲棧垂眸思索片刻,指尖攥緊衣擺,捏的指節泛白。
宋雲正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少年低聲說道:“我确實心有困惑,不知何解。前輩,我,很恨一個人,我知道他以後會害我,但是,他現在還沒有動手,他往日對我也不錯,甚至救過我幾回,上一次還險些丢了性命……”
顧雲棧緩緩擡頭,眸中露出糾結,“前輩,我恨他,但我現在太弱了,也沒有理由動手殺他。”
宋雲也聽得絕一怔忡,随後笑着搖頭,望向顧雲棧的目光仍是溫厚,“小公子所想,的确是個難題,但以我所見,不管小公子是如何知道那個人要害你的,他此刻還并未動手,小公子便慌了心神,這不應該。”
顧雲棧張了張口,到底沒說話。上一世,後來會發生的事情并不愉快,但重生之後,所有的軌跡似乎都變了,那個人也變了很多。他确實還恨着江何,可那天被他所救,幾度以為他也是重生卻查證無果後,他也有些迷茫了。那些事情還沒有發生,做過那些事的人也不是現在的他,這一世的江何沒有害他,那他還要殺他嗎?
宋雲接着道:“還未發生的事,就還有轉機,若他并未動害人之心便要殺他,卻不應該。但此人既成小公子心結,想必你與他之間的恩怨難以理清。我始終相信小公子是個心存善念的孩子,不該為此困擾,若當真放不下,那,便光明正大與他一比。”
“光明正大?”顧雲棧似懂非懂,他為殺江何道心不穩,幾近魔怔,宋雲或許看出來了,這番話是在勸他向善。他不禁想起前段時間沖動給江何下毒之事,他不後悔,只是現在想來,心底卻有些說不出來的羞愧。他垂頭道:“多謝宋前輩指點,是我狹隘了。只不過,我還是不能去寒山宗。”
宋雲态度一如先前的溫和,只是有些困惑,“這到底是為何?”
顧雲棧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晚輩之前給玄天宗的慕容長老傳了信,曾提及……”
“你想入玄天宗?”宋雲恍然失笑,“原來如此,你早該如實告知我的,也無需愧疚,慕容長老乃正道第一人,你想入他門下也很正常。”
顧雲棧笑得有些尴尬。上一世在江何劍下,他其實逃脫了,死裏逃生,還進了玄天宗,不過當時沒入慕容長老門下,也入不了他門下。
宋雲又道:“我實在是很欣賞你,可惜你我似乎沒什麽師徒緣,這樣,我為小公子寫一封薦信,慕容長老見了,至少會給我點面子。”
顧雲棧又是一驚,“多謝前輩……”
宋雲搖頭,“小事一樁,不必客氣。不過萬一入不了慕容長老門下,我不介意多收一個弟子。”
顧雲棧愣了愣,笑着道謝。
天陰沉沉的,快入夜了。
江何正坐在桌邊吃飯,屋裏沒外人,剛沐浴出來的沈清宵便解去幻術,人高馬大擋住燭光。
沈清宵搬了張凳子在江何面前坐下,身上的水汽冷香幽幽,漫漫溢開,萦繞鼻尖,江何皺了皺鼻子,抓起筷子繼續吃飯,目不斜視。
沈清宵道:“你的傷不是好多了嗎,身為修士,既然已經辟谷,碰這些尋常吃食沒有益處。”
江何道:“我想吃就吃。”他可是城主,幹點啥不行,而且修煉這麽多年來,他可從來沒為修仙戒口過。
沈清宵支着腦袋坐在一邊看,衣衫松松垮垮,發尾濕潤,水珠洇濕衣料,該看的不該看的都隐隐若現。
“……你還有什麽事?”江何差點被噎到,趕緊倒了杯茶潤口。
沈清宵撐着下巴似笑非笑,“沒有,不過今日又見你在門前等我,實在是令人費解,你該不會又等了一宿吧?江何,你為何對我這麽上心?”
江何:“……!”并沒有好不好!
這一夜必須不歡而散。
江何非常無語地出了趟門,撐着玉骨傘去走了一圈。
雨還未停,看着趨勢還能再下幾天,空氣中彌漫着青草的味道,他在長廊坐下,靠着廊柱,有些昏昏欲睡。房間被沈清宵占據之後,他在這茫茫雨夜裏竟然無家可歸了。
江何深深嘆息,想想他真的好慘。
長廊上不時有人路過,仙府中的仆人多半是凡人,擡着一箱箱東西經過,見着江何便跪下行禮,江何讓他們不必理會自己,看着仆人忙進忙出,偶有碰撞,侍衛手中的箱子便掉下來一些東西,幾人紛紛去撿,神色焦急。
“這是陣棋?”
還不少,那紅木箱子還沒有完全合上,裏頭都是畫着朱砂咒文的旗幟,五顏六色,鮮豔中透出幾分詭異。
江何過去看了眼。
幾個侍衛紛紛低頭讓開路,為首的侍衛應道:“回城主,這是二城主要的陣棋,用作加固地牢陣法。”
前段時間地牢混進魔修,加固陣法防備魔修再犯這一說法倒也合理。江何便點了頭,“去吧,別耽擱了。”
“是。”
幾名侍衛匆忙收拾好陣棋,擡着巷子往長廊一端快步離開。
長廊外細雨暫停了片刻,穹頂黑壓壓的一片,無邊無垠,仿佛有種叫人喘不過氣的沉悶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