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齊桓再見到拓永剛的時候是在食堂裏,他眼角的瘀青更明顯了,這是毛細血管破裂後的正常反應。傷處還有些腫脹,讓他的左眼看起來比右眼小了一圈,總之,看起來蠻慘的。同去的還有一塊兒打球的那幫人,大家慰問了一下傷員各自打飯找空桌子吃飯去了。齊桓在拓永剛對面坐了下來,位子是餘小友讓出來的。齊桓看了一眼這個眉尖上長了顆小黑痣的士官,他倒也挺不卑不亢地,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齊桓這個少校,他也只是禮貌地點了下頭,坐到旁邊去了。

“去醫務室了?”

“啊。”拓永剛點點頭。

齊桓又端詳了一遍他的樣子,拓永剛有些不爽地哼了一聲,“看什麽看?”

看他氣呼呼的齊桓真是覺得很有趣,“撞也不撞得對稱點兒。”

“你嫌我還不夠慘?”拓永剛乜了齊桓一眼,語氣不善。

“怎麽着國寶也比獨眼龍值錢吧?”

“敢消遣我?”

“不敢,只是逗個樂子。”

拓永剛白了他一眼。

“翻白眼不會扯到這裏嗎?”齊桓指指自己的左眼角。

拓永剛忍無可忍,“滾一邊兒去。”

齊桓就笑。他悄悄觀察了一下四周,沒有人特別關注他們這邊。齊桓有點小失落,他不在?

仿佛被這件石破天驚般的秘密給迷住了一般的齊桓光顧着想事,連飯都不吃。拓永剛看着像傻了一樣的齊桓,不禁有些疑惑,這屠夫有點不正常啊,平日裏目光如電反應敏捷的人,今天卻讓他從他盤子裏連撈了兩塊肉都沒反應。疑惑歸疑惑,不過拓永剛還沒打算問他怎麽回事,他只是再一次把筷子伸向了齊桓的飯盒——但是這一回筷子被另一雙筷子夾住了,齊桓把他抓了個現行,“別以為我不動是因為沒看見啊。”

拓永剛抽回筷子,“涼了就不好吃了,見你不吃覺得挺浪費的,我助人為樂呢。”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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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倆誰跟誰啊,客氣話就不用說了。”拓永剛大度地笑笑,烏黑的眼角加上眯縫着的眼睛讓他這個笑顯得非常地喜感。

齊桓笑着搖了下頭,把拓永剛看上的那塊肉夾到他碗裏了,他也看出來了他是喜歡吃這個菜。拓永剛夾起那塊肉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笑得一臉天真地對齊桓說,“還是你對我好啊。”

“這就算好了?”

“那當然了。”

“你要求還真低啊。”

“我對別人一向低标準寬要求。”

齊桓對拓永剛的話持保留意見,他又不是沒見過拓永剛發飚咆哮時是個什麽樣子。心高氣傲的人對別人向來都不會太高看,除非你有讓他高看的本事和能耐。那同理是不是也能推斷出來跟他有關系的那個男人也是個強人?起碼也得是個能讓他心服口服的人。可是齊桓想想,那個人不應該先是跟拓永剛非常熟悉的人才對嗎?齊桓放眼環視周圍,跟對面這個人熟悉的,除了他的兵……還能有誰?齊桓心裏還有另一種假設,但是他怎麽也不能将這種假設套用到拓永剛身上,這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眼腫成這樣,晚上的活動拓永剛是不打算參加了,反正也就是看看紀錄片,加強一下外語能力之類的。他覺得當務之急他是要好好歇着,讓瘀血盡快散去,這樣出去才不會擔心吓到小朋友。

齊桓跟他一塊兒回宿舍,問他醫生開了什麽藥?拓永剛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雲南白藥噴劑給他看。

“就這個?”

“不然呢?開幾顆仙丹?”

“管用嗎這個?”齊桓拿着那雲南白藥翻來覆去地看,“還不如用老法子煮個雞蛋敷一下。”

“你幫我煮啊?”

“有人願意幫你煮吧?”

拓永剛明顯不太理解齊桓話裏的意思,“什麽?”

“哦,沒什麽。就是說你那幫兵就沒一個會體恤領導的?這麽好的一個表現機會都沒有人争取?”

“我的兵什麽都會,就是不會拍馬屁,我也郁悶啊。”

齊桓就笑,他提醒拓永剛,“看着點兒路啊,一只眼肯定不好使。”

“我閉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你就吹吧。”

倆人在離食堂不到100米的一個屋角遇見了迎面而來的鐵路,鐵路正跟幾個營地裏的領導們談論着什麽。拓永剛想跑都沒地方跑,只能硬着頭皮跟齊桓一起向他們敬了禮。

鐵路看見拓永剛慘不忍睹的眼角,“怎麽弄的?”口氣淡然普通得非常吻合眼下他所做的事——一位上級在無意間關心了一下他受了點皮外傷的下屬。

比起平時他詢問大隊裏的其他人,這句話裏少了些情真意切的關注。齊桓不禁往拓永剛這邊看了一眼,看他是不是會緊張。拓永剛如他所願地略低了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打球時沒注意撞了一下。”

“去醫務室看了沒有?”

拓永剛點點頭,“看了,謝謝首長關心。”

齊桓把雲南白藥給鐵路看了一眼,“拿了瓶藥,不是什麽大事。”

“你們吃過飯了?”

“已經吃過了。”

鐵路又看了一眼拓永剛,拓永剛眨了眨眼。鐵路轉頭對齊桓說,“回去休息吧。”

“是。”

敬了禮,齊桓拉了一把拓永剛把他拉走了。

拓永剛拿着洗漱用品進了澡堂,因為聯合國對維和部隊營房建設上有一些硬性死板的規定,所以在國內大部隊通用的公共大澡堂由于涉嫌“過于暴露士兵隐私”便在澡堂裏用板子隔開了一個個的淋浴單間。浴室本身是活動板房,空間并不是特別地高大,為了良好通風,淋浴單間沒有一封到頂,隔板高度在1米55左右,人在裏面,正好露出個腦袋和脖子。別的什麽也看不到,于是浴室達标了。

關上淋浴間的門,拓永剛手癢地輕輕按了一下刺刺作痛的左眼眶,手剛碰到皮膚那敏銳的痛感就像電流似的哧啦一下蹿到腦門。很誇張。去醫務室看的時候醫生都覺得不可思異,說,“你這是打球撞的嗎?我看怎麽像是你拿腦門去撞牆了?”窘迫之下拓永剛不得不提示醫生,撞他的人身高1米87,體重超過170斤,而且他的胳膊肘就是那麽穩準狠地沖着拓永剛的眼角來了那麽一下,呃,也許是拓永剛就是那麽背往人家胳膊肘那兒撞過去了……拓永剛覺得他沒骨折都算是幸運了。因為眼角上的傷,他脫衣服時都不得不小心注意,手抻着衣領不讓衣服刮到傷處。他很快地就把自己扒得精光,站在噴頭下淋着微涼的水,水花溫柔地将他一身的汗漬塵土洗去,感覺真是爽透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抹臉上的水珠,卻因為這個不經大腦的行為讓自己再次吃了苦頭,拓永剛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洩憤地嗷了一嗓子。

“怎麽了這是?是咬了自己舌頭了還是踢到腳了?”鐵路逗弄的話語冷不丁地冒出來。

拓永剛吓了一跳,轉過頭來看,卻沒想到臉被水花淋了個鋪天蓋地,于是他又伸手去抹水……結果他再一次地重蹈覆轍。拓永剛很是狡猾,他氣得關了水,倔強地偏着頭不看鐵路。

鐵路已經從容地進了他隔壁的淋浴間,并且開始脫衣服,他瞥見拓永剛堵氣似的舉動,不禁莞爾,“傻小子。疼吧?”

“這點兒疼算得了什麽!”拓永剛重新打開了水閥。

“我可心疼得緊吶。”

拓永剛臉熱得厲害,澆在臉上的水花仿佛也帶上了溫度。

“過來讓我看看。”

“這公共場合……”

“在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就不是。”

拓永剛一方面暗暗吐槽着老A大頭目的強盜邏輯,另一方面還是順從地走了過去,隔着一塊不足3厘米厚的塑料空心板跟鐵路面對面站着。但他有些不放心,眼睛總是瞟向浴室大門的方向,随時準備着門一響他就往下蹲。他甚至都在心裏把一系列的動作都演練了一遍。鐵路寬厚的手掌托着他的臉頰,拇指只是輕拂過受傷的眼角,“誰下的手這麽狠?”

從鐵路的語氣裏聽不出他有怒氣,不過拓永剛還是有些緊張,他知道鐵路會生氣。“沒有的事,打球跑來跑去的難免會撞到,這很正常。”

“正常能傷成這樣?”

“別提了,我也不想讓人知道這是打籃球傷的啊,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

“幸虧你沒給我弄出什麽光榮的事來,不然我會讓你後悔認識我!”

拓永剛不明白鐵路這突如其來的狠厲是怎麽來的,他眼神裏的暴烈情緒令他惶恐不安。也許是知道自己把拓永剛給吓着了,鐵路托着他的後腦,安撫地揉捏了幾下,語調溫和卻也強硬,“聽着,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受傷或死亡再大的成功也是失敗,明白了嗎?”

拓永剛的情商不是負分,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鐵路這其實是愛之深責之切。鐵路原本就不是一個浪漫溫和的人,他強悍驕傲,深不可測,看起來還相當地自負。自負容易讓人反感,但誰都不能否認,對于一個不論是外表還是內裏都足夠優秀,甚至在某些時候敢不把一切放在眼裏的男人來說,自負也是一種魅力,是一種誘惑,一種吸引。當這個不把一切放在眼裏人因為你的一句不負責任的戲言而大發雷霆,而你知道他其實是因為愛着你,怕你受傷才會原形畢露,那種無以倫比的被深愛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沉醉。

“愣什麽啊?聽明白我的話了嗎?”

“知道啦。”拓永剛笑着,天真又無邪。

鐵路拿他沒有辦法,又愛又恨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啊——啾——”拓永剛響亮的噴嚏聲破壞了這濃濃的氛圍,拓永剛暗自慶幸還好沒有鼻涕跟出來……

“趕緊穿衣服出去。”

“哦。”

拓永剛乖乖地擦幹了身上的水,穿上衣服。

“別動啊。”

齊桓讓拓永剛在椅子上坐好了,他拿左手張牙舞爪地在拓永剛臉上比劃着,他在找一個相對不別扭的姿勢來擋拓永剛的眼睛。幾經試驗之後,齊桓選擇食指中指并攏遮住他的眼皮,其餘三個手指頭遠遠叉開,避開受傷的皮膚。這樣他往傷處噴藥的時候就不擔心藥水沾到眼睛。拓永剛讓他別這麽麻煩,直接噴就行了。齊桓也想,可看見拓永剛一直在抖的眼皮他就沒下得去手,就怕一不小心藥水噴進眼睛裏去。

姿勢選好了,齊桓的手掌把拓永剛整個臉都給擋住了,這就是巴掌臉了吧?齊桓暗笑着,帶着點戲谑。但是很快地,他的手指就細致地感覺到拓永剛的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安分地轉來轉去,同時他鼻子裏呼出的濕熱的氣體像一條熱乎乎的舌頭在規律地舔舐着齊桓拇指底部,而他的拇指指腹就輕輕壓在拓永剛的嘴唇之上。齊桓在瞬間就想起了在拓永剛小時候咬了他一口的那條蛇,齊桓的心跳砰砰砰地跳得飛快,他後知後覺地省悟過來,自己在觸摸他。莫名其妙地就跑題萬裏的心情很快就被齊桓拉了回來,畢竟身為特種兵指揮官,他的心理素質可是像合金鋼板一樣地堅硬,一點點小意外不足以影響到什麽。齊桓動作幹淨利落地先把保險液噴上,拓永剛的眼球快速地轉動了兩下。齊桓警告他,“先別動。”齊桓的手拿開,蓋上保險液的蓋子。

拓永剛等了一小會兒才把頭扭過旁邊去深呼吸,同時用手去扇鼻子周圍的空氣,充斥鼻腔的濃重氣味很讓他不舒服,“憋死我了。”

齊桓沒答腔,拓永剛也不在意,他瞟了一眼那瓶保險液,說,“這玩意兒噴得不好會毀容的啊。”

“那不好意思,我好像也不太會用,怎麽辦?”

“剩下的我會全噴到你臉上。”

“噴呗,凍一個殼兒,剝掉就又滑又嫩了。”

拓永剛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齊桓覺得好笑,這麽大個人了,怎麽有些言行還幼稚得跟個孩子似的?一個人平時的舉動多少會折射出他的內心狀态,而拓永剛差不多是保留了他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麽人還擁有的天真吧。做為一個名符其實的鳳凰男,不用像山雞們一樣歷盡艱辛地涅磐鍍金就已經足夠光鮮明亮,他實在不需要非逼着自己快快長大,用隐藏和切割自己的本性來适應規則。他有的是底氣來做他自己。

“說真的,你為什麽要來這裏?”齊桓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怕錯過了他的每一個會露出馬腳的眼神,“沒有其他特別的原因?”

而拓永剛回避得理直氣壯,“關你什麽事?”

“我腦殘,我閑得蛋疼。”齊桓邊說邊拿藥劑,拓永剛自覺地閉上眼。齊桓照着剛才的程序給他噴上藥并抽了張紙巾遞給他,讓他捂着眼睛減少藥物刺激。拓永剛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态度生硬了些,齊桓又沒招他惹他,不過是問了他兩句話而已,自己犯不上這麽沖撞他。而且齊桓折騰了一天休息都沒顧上就幫自己上藥,自己這樣做太沒良心了。

拓永剛捂着左眼,右眼悄悄掀開一條縫兒去觀察齊桓,齊桓正把藥裝回盒子裏。他咬了咬嘴唇,“剛才對不起啊……”

“跟你說個事……”

異口同聲的話語交織在一起聽起來亂七八糟的,目光相接的瞬間兩人都有些尴尬。齊桓嘴角緊抿,拓永剛低頭假裝擦眼睛,“你說。”

“鐵頭說你傷好之前暫時不出外勤了。”

“哦。”這事兒拓永剛早就預料到了,讓一個鼻青臉腫的人在外面晃來晃去,PLA的形象何在?

“行了,沒什麽事兒就睡覺吧。”

“噢。”拓永剛站起來,走了兩步到自己的床邊直接就躺上去睡了。齊桓抓了抓頭,關燈,上床睡覺。

一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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