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時間匆匆,轉眼間又過去了差不多一周。在這一周裏齊桓和拓永剛之間過得相當平靜,簡直是靜若死水,兩個人如果一不小心在睡覺時間之外一同在宿舍裏呆着,絕對是保持着絕對安靜,就像生活在同一間屋子裏的兩個人都是啞巴似的。兩個人對這種狀況都不是很适應,最受不了的是拓永剛,所以他會經常在呆了不到10分鐘之後就跑出宿舍。他在外面找戰友們聊天打球看電影泡圖書室,盡量地把時間拖到要熄燈了才回宿舍,這樣他就不用在亮晃晃的燈光下跟齊桓對坐無言,幹什麽都覺得別扭了。鐵路某天在拓永剛跑來他辦公室喝果汁的時候問他,呆在這裏是不是覺得很無趣?
拓永剛啜着果汁望着窗外,外面操場上有人在練隊列,元旦前聯黎司令部會有個閱兵式檢閱各國維和部隊,中國營入選的隊員都在休息時間抓緊時間練習。隊列在往拓永剛的視線方向走來,教官跟在隊伍側面,是齊桓,同時他也是方隊引導。拓永剛不喜歡走隊列,從在軍校上學的時候就不喜歡,說不上原因,反正就是很排斥。所以選人的時候他就找了鐵路,讓鐵路給他開後門,別讓人選中他。結果是他得償所願,在別人練步伐的時候,他在鐵路的辦公裏喝果汁。
鐵路問他話的時候他正沒什麽想法地盯着齊桓瞧,話音入耳之時他感覺齊桓擡頭往辦公室的方向看。拓永剛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鐵路感覺他的舉動有些奇怪,也走到窗前往外看。
“你在看什麽?”
“看他們走隊列。”
鐵路沒看到有什麽特別的,“你不是不喜歡嗎?”
“看和走是兩回事。”
鐵路精明的眼神看着拓永剛,拓永剛沖他笑了笑,晃着杯子裏的果汁問鐵路,“你不喝?”
鐵路不接,拓永剛知道鐵路在等自己坦白,他坐在鐵路的椅子裏。他記不得這是他第幾次這麽自作主張地霸占屬于鐵路的東西了,但是這種感覺還挺好。可沒等他美多久,鐵路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敲響了,頻率慢而輕,禮貌而謙卑。拓永剛擡頭跟鐵路對望了一眼,把果汁放在鐵路桌上,他自己從椅子裏蹿了起來,站到辦公桌前。鐵路看他像小猴子似的動作忍不住笑,他朗聲說,“進來。”
于是,送文件的文書進屋的時候看見鐵路坐在辦公桌後面,拓永剛規規矩矩地站在屋裏,看起來在他進來之前這位上尉在向鐵路進行工作彙報。
“副營長,這是司令部剛發來的通知,請您過目一下。”
“好。”
拓永剛趁着這個機會向鐵路告辭,光明正大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齊桓因為忙着閱兵式的操練所以也沒有多少時間跟拓永剛接觸,當然了,主要的原因還人家沒有給機會。有時候說聲對不起很容易,可是有時候要說這三個字還是得選個天時地利人合的機會。拓永剛每天回宿舍的時間都很晚,他總是在外面呆到快熄燈了才回來,齊桓有時候知道他去幹什麽,有時候不知道,他沒有刻意去留意。那天晚上他在他床前坐了幾個小時,有點想明白了其實這一切都是他在自尋煩惱,他想象不出來他怎麽會對一個男人有沖動。也許是在拓永剛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太過令他困惑,他在不知不覺間陷得有點兒深,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齊桓自嘲地想,好奇心,也是能引人犯罪的。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照例又沒看見拓永剛,他看了眼拓永剛的臺歷,臺歷上做的标記明确地告知齊桓,今天他出外勤。齊桓拎着水壺晃了晃,水壺裏滿滿當當的,他拔了瓶塞,一縷暖暖的水氣從瓶口冒了出來。11月在黎巴嫩也已經是進入了冬季,室內氣溫降到10度左右。溫度雖然已經算低,但是在這邊并不顯得特別的冷,平時穿兩三件衣服就已經足夠了。喝了點熱水,齊桓到樓道外拿了掃把和垃圾鏟回來掃地,垃圾什麽的倒是沒有,就是泥土多。齊桓把門窗都打開了通風換氣,清冷的風把室內混濁的空氣吹散,新鮮的空氣讓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房間不大,所以掃起來也很快,也就是一兩分鐘的事情。左右無事,齊桓收拾整理自己的東西,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都收到抽屜裏面去。抽屜裏有一張照片,那是他們臨出發前袁朗讓拍的三中隊的合影,前面一排是将要參加維和行動的隊友,戴着象征維和部隊的藍色領巾和藍色貝雷帽。齊桓凝視着照片上的每一張面孔,突然很想念A大隊,想念大隊中央那個大訓練場,宿舍樓裏長而筆直的走廊,朝夕相處的戰友們,還有食堂裏又大又面的大白饅頭。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照舊是被隊長訓得灰頭土臉吧?想到這裏,齊桓不禁露出個笑容。
齊桓去了通訊室,他去給隊裏打電話。其實這個時間在國內已經差不多是晚上9點了,袁朗不一定在辦公室裏。平時齊桓他們打電話回去時間也是相對固定的,大約是大隊晚飯前。但是今天他還是忍不住想試一試。沒想到電話竟然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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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是袁朗。”
齊桓下意識地繃緊了脊梁,“隊長,是我。”
“齊桓?怎麽這個時間打電話?想我了?”忙得天昏地暗的袁朗對這送上門來的消遣對象一點也不客氣。
齊桓就樂啊,怎麽聽見自家隊長消遣自己還感覺這麽親切呢?“想啊,這不是一想到隊長你就跑來打電話了嗎?您要是不在辦公室我會感覺很失落的。”
“你不在辦公室裏我也同樣失落。”袁朗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兒哀怨。
“還忙着呢?”
“本來是兩個人的活兒現在一個人幹能不忙嗎?”
“鋤頭和馬健不是都在嗎?”
“吳哲去學習了,馬健回家探親。”
“什麽時候的事?”齊桓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脫離了A大隊很久了的樣子。
“兩周前。”
“哦。”齊桓悵然若失。
袁朗點了支煙,吐着煙霧問齊桓,“在那邊不順利?”
“還行。”
袁朗不置可否地撇了一下嘴角,要是齊桓現在站在他面前他肯定已經把水瓶子扔過去了。
袁朗有些懶洋洋的,“沒什麽事兒就趕緊挂了吧,打電話不用錢啊?”
“好吧,隊長你早點休息。”
“齊桓。”
“啊?”
“最近事兒多,我一般都會在辦公室裏。”
袁朗的意思就是齊桓要是有什麽想跟他聊的,随時都可以給他打電話。跟着他混了這麽多年,齊桓也明白這是袁朗式的體貼。但是齊桓這邊的一團亂麻,齊桓自己都無從下手,就算是聰明過人的袁朗恐怕也是幫不上什麽的。況且,這種事……還真是不宜廣而告之。
趁着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邊,齊桓倒是想問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隊長。”
“嗯?”
齊桓壓低了聲音,“鐵頭是不是真的要調走了?”
來黎巴嫩之前齊桓他們就收到了些消息,說鐵路任務結束後會調離A大隊,确切的說,他要升職了。但是去哪兒不知道。
“早晚的事。”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在是鐵路,可能明天就會是袁朗,甚至是齊桓本人。人走人留固然令人感傷,可說到底還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也正因為這樣才有了“珍惜眼前”這種說法。
“隊長我挂了。”
“好。”
齊桓打完電話,慢悠悠地走出了通訊室。通訊室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土臺,當初建營地的時候沒有把這一片小緩坡鏟平,後來這裏成了通訊室和活動中心的所在地。這裏是營地海拔最高的地方。齊桓沿着小路朝前走,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腳步,因為拓永剛就站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他手臂搭在路邊的木圍欄上,微低着頭安靜地看着下面的草地,搖搖欲墜的夕陽成了他的背景,将他的身影,周圍的草木,還有那很有鄉土氣息的圍欄都鍍上了一層暖洋洋的金色,像在發光。齊桓仿佛被那光亮刺痛了眼睛般微眯起了眼。拓永剛轉過頭來,看見齊桓的時候他也愣了一下。齊桓暗暗清了清嗓子,朝他走了過去。
随着齊桓的越走越近,拓永剛也收起了剛才随意的姿态,轉過身來面對齊桓。齊桓也不說什麽怎麽這麽巧之類的客套話,他說,“我想跟你聊聊。”拓永剛眨了一下眼睛,沒有異議。他邁開了腳步,先于齊桓離開站立的地方。齊桓跟在他身後,也不問他要去哪裏,反正就跟着吧。走了沒多一會兒,拓永剛和齊桓走到了背對着操場的一邊,相比前面,這裏顯得很荒蕪,很少人來這裏。離他們大約50米處就是營地的圍牆,高牆之上布滿了牢固的鐵絲網。天空漸漸地變成了鉛灰色,天快黑了。
拓永剛在那裏站定,齊桓看他有些嚴肅的表情笑了笑,“這地方真不錯啊。”
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但是拓永剛沒有生氣。他是故意的找的這麽個地方,不擔心有人會在他們沒把話說完之前出來橫插一杠,破壞氣氛。
拓永剛做了個開始吧的手勢,“聊吧。”
齊桓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拓永剛,拓永剛似乎很不喜歡被他這樣看,他的反抗就是回視齊桓。當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憤怒地瞪視着的時候齊桓反倒笑了,結果換來的是拓永剛像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齊桓也不介意,他壓倒了腳下的一片枯草,一屁股坐上去,很随意地把腿屈了起來。他順手掐了根草,他玩着草葉,說,“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我覺得你像個小孩兒一樣,很可愛。”他擡頭看了一眼拓永剛,拓永剛沒反應。“那天你一從我身上爬起來我就醒了……一開始我是覺得你好玩兒……”齊桓邊努力組織語言邊回想着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後來我就有點兒控制不住……咳。”齊桓複述不下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拓永剛盯着眼前的一叢草問他,“你知道我多少事?”
齊桓聽見他這麽問自己,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他會這麽爽快地跟他談,并且還專門找了這麽一個掩人耳目的地方。他其實也憋很久了吧?搞不好那天之後他整天就在思量着自己到底知道他多少事?有沒有暴露太多之類的。齊桓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在考慮是不是要逗逗他。
“咳——,呃……怎麽說呢?”齊桓的語氣聽起來頗為糾結。引得拓永剛都把頭轉了過來,他有些緊張地盯着齊桓,被重視了的齊桓抓了抓頭皮,忽然間就不太想逗他了。做人還是得要厚道不是?
“也沒多少。”
拓永剛判斷齊桓說的這句話是真的,而且他有九成的把握确定齊桓不知道鐵路的存在,這也是他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鐵路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他踩了踩腳下的泥土,說出的話仿佛字字千斤,“你不喜歡男人吧?”
齊桓擡頭望着雲層将最後一點太陽吞噬殆盡,天地昏暗了下來,他說,“不喜歡。”
拓永剛明顯松了一口氣,那就是說,那天晚上的事情完全是意外。就像齊桓自己說的,那只是一時興起。男人嘛……拓永剛輕輕晃了一下頭,不去深想。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天完全黑了,營地裏已經亮起了燈,圍牆上的照明燈也亮了起來,燈光所至之處圍牆上的鐵絲網都被映照得雪亮。但光線都被那鐵絲網吸盡了似的,兩人呆着的這個小坡依然漆黑。齊桓擡手看了看夜光表,“要晚點名了。”
拓永剛像來時一樣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齊桓照舊跟着他走。天黑了,兩人都走得有點兒深一腳淺一腳的,幸好這邊也沒什麽大坑和荊棘叢,雖然難走些但還不至于把人絆倒。齊桓看不太清拓永剛的身影,只看見他手腕上的夜光表發出的淡綠色的熒光在他前面一晃一晃地擺動。
他們在齊桓遇見拓永剛的地方沿着臺階下了土坡,去操場還得走過食堂和1號防空洞。走過食堂儲藏室外時齊桓說話了,“有一天我在這兒外面聽到了一些動靜,我以為是你在裏面。”
齊桓的用詞有些暧昧,加上他又知道了一些事情,拓永剛自然知道齊桓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有些心驚,“你跟蹤過我?”
“不是,只是碰巧。”齊桓一臉誠懇,他當然不能說是因為拓永剛夜深未歸,而他實在是出于某種超出範圍的好奇在營地裏四處尋找他的蹤跡。
齊桓突然被拓永剛揪住了衣服領子甩到牆上,拓永剛氣勢洶洶地逼問他,“你是怎麽知道我事的?”
齊桓就笑,笑得拓永剛眼睛裏直冒火。齊桓搖了搖頭,用一副不關我事的口氣對快要暴走的拓永剛說,“偷吃不擦嘴,你身上到處都是證據。”
仗着離得近,齊桓看見拓永剛一臉的窘迫,他不清不楚地罵了一句什麽,有些氣急敗壞地松開了揪着齊桓衣服的手,幾乎是跑着走掉了。齊桓望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語,“呵,還害羞。”深吸了一口氣,齊桓正了正被扯歪的衣領,也往操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