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當晴明趕到的時候手術已經做了一半,一天之連內守了兩次手術室的指揮官在看到門外魂不守舍的酒吞時被他身上所露出的殺氣吓得整個人都愣住了,反倒是黑晴明鎮定自若地穿了手術服就進去。
伊吹看得上茨木的基因卻不見得看得上茨木本人,所以他提前做了備份克隆,如果最後酒吞真的不能用至少可以用一個完整的身體,如今這個備份的身體如今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沒有一會黑晴明就兩手是血地出來了。
“心髒移植已經不夠了。”他說,“其他器官已經跟着衰竭了。”
“只剩一個辦法。”
所有人都看着酒吞,酒吞低着頭看着白色的地板,最後點了點頭。
黑晴明幾乎是興奮地馬上叫人做準備,這是他多年的夙願,從沒想過在這種時候達成,而跟着來的晴明絲毫沒有孿生兄弟的樂觀,幾乎是一腳就跪在酒吞面前了。
“你可想好了!”他抓着酒吞的手,“如果你現在放手他還能死得體面點!”
然而酒吞整個人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腦移植手術聞所未聞,如果不是這一時為了給自己做手術伊吹已經将一切都準備就緒這場手術也不可能進行,怕是連伊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窮盡半生追求的東西,最後用的人居然是茨木。即使如此,誰也不能保證手術是否能成功,即使成功了,茨木又會變成什麽樣。
酒吞在手術室外守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期間警署的人都來了個遍怎麽勸都沒用,到第二天淩晨的時候手術才結束,黑晴明精疲力盡但是一臉興奮地走出來宣布手術成功,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茨木人這才一下子垮了下來,當即就直接按休克處理了。
荒川是第三天來探望他的,酒吞拔了點滴就上去揍他,荒川也不還手就讓他摁着打,打完鼻青臉腫地罵罵咧咧地怼回去。
“你一個人去就是個死!”他罵道,“他不能看着你一個人去送死,我他媽是你兄弟,我難道就能嗎?”
黑晴明的副手雪女沖進來一人給了一耳光讓他們不要在病房裏鬧才消停下來,過了一會又過來拉着荒川去隔壁上藥,留酒吞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發呆。
大天狗靠在牆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個人在那頹廢,突然開口。
“你知道伊吹的遺囑裏把自己所有有形無形的資産全都留給你一個人了吧。”
他們心知肚明,伊吹立下這種遺囑其實是打算将一切財産都留給他自己的,酒吞法律上是他唯一的兒子唯一的直系親屬,更讓一切都順理成章,從他一槍打爆了那個人的腦袋的那刻起,他最恨的那個人的一切,就全都是他的了。
包括他們眼前所居住的這間醫院,研究所的技術,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把持續昏迷不醒的茨木像植物一樣養下去,錢不是問題。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酒吞終于開口說了幾天來的第一句話。
大天狗點了點頭,退出去關上了房門。
十天以後酒吞終于在荒川的陪同下和伊吹家的律師見了面,這些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秘辛,只當作是普通的豪門恩怨,花了幾個小時給酒吞講了財産的內容和交接的手續,在酒吞心不在焉地連連點頭和簽字後,還拍了拍他肩說了句節哀。
這句話怎麽聽怎麽諷刺,荒川幹脆出來就拉着酒吞去喝了頓酒。
“你我也算是報了仇。”他對酒吞說。
酒吞一直沒說話,只低頭喝酒,荒川知道他酒量好心情不好,就也沒攔着,最後竟然喝得爛醉,邊喝邊敲着桌子邊發笑。
“他一早勸過我收手的。”他笑道。“我還罵他是沒膽。”
晴明給他申請了無限期留職察看,理由是精神評估不合格,他什麽也沒說交了證件就走,晴明又把門一關把他攔在屋裏,沉默了半響,才說出一句。
“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我們大家都會幫你。”
他點了點頭,出了門就回了醫院,茨木已經移出了重症監護室,在普通的病房裏修養,因為是開顱手術所以頭部貼滿了各種各樣的電極,黑晴明說還要觀察,他知道他只是把茨木當作一個珍貴的樣本想多撈點數據,但如今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和他争什麽了。
他只希望茨木能夠快點醒過來,或者,哪怕不快點也可以,他想多睡一下也沒什麽,只要他還能醒來就好。
這樣的希望卻随着茨木一天又一天仿佛無限期的昏睡變得越來越渺茫。
等到茨木終于醒過來,已經是三個月之後。
他是剛好酒吞不在的時候醒的,等到人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掙紮着把身上的營養管拔了下地走到了門前,新的身體雖然和移植的中樞神經系統沒有排斥反應,目前也沒有觀測到任何不良反應,但畢竟不是原本的身體,且一直沒有行動過,有一定程度的肌肉萎縮,手腳動作配合很亂更沒有力氣,就算他盡了力也沒法開門,呆在地上直到被進門檢查的工作人員發現。
酒吞剛剛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跑回來,沖進病房裏的時候茨木正在對着自己的右手發呆,仿佛在疑惑,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手,聽到酒吞沖進來,擡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下去,酒吞的心涼了一半。
黑晴明來診斷了一下,定了份恢複的計劃表和用藥療程,和酒吞兩個站在外面走廊上,他說着,酒吞就聽着,說完了,讓酒吞自己消化了一會,才又說。
“當時你那一槍閉着眼開的打偏了一點才有時間搶救,”他說,“雖然當時靠伊吹的充分準備能撐到我來不過到底還是傷了動脈導致大出血,失血過多腦部供血不足可能也有一定的損傷,具體會怎樣我也不清楚。目前我檢查了一下應該是沒有影響到肢體活動,但是像是認知能力之類,現在還很難說。”
酒吞在走廊裏點了根煙,仿佛這幾個月嗓子裏的氣都是只進不出這會終于算是呼出來一口,黑晴明也懶得管他在醫院裏抽煙,他是老大他說了算,不過想了想還是揶揄了兩句。
“聽老哥說你煙酒不忌一天到晚一副縱欲過度樣子,現在伊吹死了,你也不要想着把身體搞壞怕留給他,裏面那個要是傻了後半輩子還指着你吃飯。”
沒想到酒吞真的接着就把煙掐了,摁滅在牆上,丢進垃圾桶裏,最後吐了口煙圈,轉身就回了病房。
黑晴明瞪直了眼看看他的背影,最後搖了搖頭,自己叫車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處境心裏沒底,茨木對治療非常配合,對酒吞也十分配合,絲毫沒有起初他們所擔心的他會千方百計反抗逃跑的情況發生,幾乎是随便人擺弄的,等到人能坐起來,也能自己拿起刀叉,勺子一類簡單的東西,已經又過了一個月,而酒吞開始複職,從接受心理輔導,循環評估開始,有時在警署裏帶着幫忙做點打印文件分析情報訂訂盒飯的雜務,沒事的時候還是整天泡在醫院,但是已經開始再物色新的房子,過去跟茨木合住的公寓早就賣掉了,去接茨木前一直住的出租屋也退了,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再回來,如今雖然和茨木雙雙回到了東京,卻沒有了固定居所,伊吹那裏,他更是連看都不願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茨木大概是終于憋不住了,開口問了他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他當時正坐在旁邊一本正經地給茨木念格林童話,聽他字正腔圓地開口說了這麽一句唰得就把手裏的書給掉地上了,原本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的,如今似乎也沒有那麽糟。
只是失憶,只不過是失憶而已。他想。
後來證明似乎也不是失憶。
茨木對自己是誰和自己過去的經歷都有些印象,至于技能,晴明來給他帶了一把槍,他雖然動作還是有些不協調,但還是完完整整地把拆開的槍拼了回去,酒吞經過那麽一出有些見不得茨木拼槍,等到他拼到一多半就把手摁住讓晴明把槍拿走了。
“我還是覺得你很熟悉的。”茨木對他說,“只是想不起你是我的什麽人。”
酒吞聽了笑了笑,坐下在他旁邊。
“這也怪不得你,”他盡量做出一副溫柔的笑容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你的什麽。”
茨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黑晴明又和他來了一場走廊會議,只是這一回人不只酒吞了,晴明也在。
“也有可能是暫時的,”黑晴明解釋道,“他現在的表現有點接近腦部創傷,恢複的可能性一半一半,你們也算是走運。”
酒吞不可置否地點點頭,确實。
“既然腦子沒什麽問題就按物理複健來吧。”黑晴明說道。
于是複健也提上了日程,茨木心性似乎還是沒變,對能活動活動身體的事情都比較感興趣,雖然最開始走路都成困難,要酒吞扶着兩只手面對面一個進一個退一步一步地來,沒多久就能自己走一段距離了,只是什麽都不做的時候經常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右手,仿佛在确認它是不是真的。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說道,“好像我應該沒有右手才對。”
酒吞随口跟他扯謊,“你之前執行任務傷過右手,差點就廢了,現在還老有這種感覺也正常。”
茨木看了他一會,似乎在努力回憶他所說的事情,也不知是得出了什麽結論,最後說道。
“晴明說我們是警察,特殊行動組的那種,我是你的搭檔,我是跟你一起執行任務時受傷的。”
酒吞點點頭,晴明扯謊技術比誰都高明,就當是這麽回事吧。
茨木得到了他的贊同眼睛亮了一下,馬上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去複職?”
酒吞頓時覺得他可能需要跟晴明好好談談。
事後晴明幹淨利落地給了他一個新的檔案,告訴他這算是茨木的新身份,羅生門就算是死了,也确實是死了,屍體都在下葬了。
酒吞愣了一下,“什麽時候的事。”
晴明搖了搖頭,“瞞着你做的,你那時候渾渾噩噩什麽都聽不進去,換了身體的茨木躺在這邊,被開膛破肚還開了顱的在那邊放着,要是給你看到你指不定怎樣,我就自作主張了。”
酒吞點點頭,別說那時候,就是現在如果讓他看到那樣的茨木,他也沒有鎮定自若的自信。
晴明也不想談這個,換了話題,“所以你住處找好了沒有?”
酒吞揉了揉眉心,“想讓你幫我個忙。”
後來他又把過去和茨木合住的那棟公寓又買了回來,他負責出錢,晴明負責口舌,生生把住了幾年的人給勸了出去,然後照着回憶裏地再裝修了一遍,家具都按過去的樣式買,記不住的讓晴明他們幫着回憶,已經出院的博雅作為道謝也來幫忙搬家,到最後茨木出院的時候一切已經和過去別無二致了。
等到茨木出院,已經又過了兩個月,博雅本來是想大家一起來接風的,考慮到茨木現在的情況可能不适合一下子見太多人,最後只有酒吞一個人,開了和過去一樣的車,回過去一樣的地址,一路上酒吞有點擔心茨木會突然想起來還是發現什麽破綻,事實證明茨木雖然有時候聰明得吓死你,大多數時候還是平和又好哄的,一路上只是對外面的街景感興趣,等到真到了家也是四下看了看就又轉回酒吞身邊來,仿佛對新的生活有些興奮,眼睛裏都亮了,但又不敢多說。
這樣子和他第一次領他回來時如出一轍,看得酒吞心裏又癢又疼,可是茨木不知道他心裏都有什麽心思,開口就問他。
“那房錢每個月多少啊?”
酒吞一愣。
茨木也一愣,“不是合租嗎?”
酒吞大笑着揉了他一把頭發,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麽,“你該剪頭發了。”
茨木一聽眼睛更亮了,隔着幾裏地都能看見得亮,“那你給我剪。”
酒吞也沒推脫,把他摁在椅子上就去拿毛巾和剪刀,回來的時候看到茨木正盯着自己在鏡子裏的倒影發呆,也沒說什麽只是走過去把毛巾圍在他脖子上,從後面開始下刀,白色的發落在地上,空氣裏響起剪刀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茨木收回了注意力開始盯着酒吞的倒影發呆,過了一會突然說。
“過去我們也經常這樣嗎?”他問道,“就是,你給我剪頭發?”
酒吞笑了笑,搖了搖頭。
茨木又安靜了一會,然後又有些小心地,“那,以後呢?”
“以後會一直這樣下去。”酒吞說。“只要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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