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他被渾身麻醉擡上了一輛車,束縛帶将他捆得緊緊的,他不能動,也幾乎睜不開雙眼,但是他能感覺到茨木還在他旁邊,守在他身旁,用手摸着他的臉頰,手心,仿佛依依不舍的道別,又仿佛情人間的厮磨。
他一團混亂的腦子裏閃過無數的片段,都是茨木的,茨木試圖刺殺他時年輕氣盛的笑容,被困在他的審訊室裏桀骜不馴的臉,被他帶回家時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帶他走在街上,他又仿佛一輩子從來沒有走在陽光下過,亦步亦趨,戰戰兢兢,仿佛子彈會從四面八方打過來,仿佛只有酒吞能救他。
他突然覺得他其實從來沒有了解過茨木,他們曾經有時間去聊彼此的過去,去談彼此的将來,但是他忙着猜忌,忙着布局,直到茨木被他親手送進監獄,他又有些後悔,拼了命也要保他一條命。
那個晚上他裝作喝醉了親了這個他從沒看明白過的跟他生死與共的搭檔,他想,等到伊吹死了,等到他親手殺了他,他要親手把這個人再救出來,然後他要向他道歉,告訴他你自由了,徹底自由了,等到茨木原諒他他們就遠走高飛,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回來。
他甚至沒有想過茨木會不原諒他,他總覺得窮其一生,茨木總是會原諒他的,但是每次一想到這份錯覺或許也可能是茨木的一個陷阱,他就覺得惶惶不可終日。
以至于茨木最後對他舉起槍,那一刻麻醉彈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感到的是釋然。
無邊的夢境仿佛要把他吞進去,仿佛他只不過是他自己人生的一名過客,而伊吹是主角,茨木,茨木是他手裏的那把所向披靡,卻可憐的槍。
然後他突然就清醒了,他沒有睜開眼仍舊裝作在昏睡,但他突然覺得不能在這裏放棄,他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他放棄了,茨木會怎樣?那把傻乎乎的,可憐兮兮的槍,将終其一生都不知道什麽是愛。
他感到車停了,有人把他擡了下去,他被放在手術臺上,無影燈的光照的他睜開了眼,有人拿了刀切他的束帶,他突然睜開眼,一只手掙脫開束縛帶抓住了那把手術刀,反手就割了那人的喉嚨,然後一個翻身連人帶擔架摔下手術臺,拿刀向下割開束縛雙腿的帶子,抓住支撐擔架的金屬棍跳起來反手一掃将拿着麻醉槍沖上來的打倒在地,丢掉擔架兩手伸進手術盒裏抓了更多的刀朝着左後甩去,直中脖頸動脈,轉眼間整個手術室裏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他拿了注射器的針去開鎖,兩下三下就打開了,外面是研究所所特有的白色走廊,已經有人在外面等着他,是茨木。
茨木笑了笑,舉起槍對着他就是一通掃射,他早有準備,關了鐵門伏低擋住子彈,手槍的子彈發數不多,茨木這一輪打得也毫無章法,似乎也壓根不指望能靠子彈贏他,等到彈藥耗盡外面傳來彈匣和槍分別落在地上的聲音,他打開門沖出去,茨木手裏已經沒有槍了,迎面就朝他一拳招呼上來,義肢的力度比普通人要大,他被震得退了半步,緊接着抓着手心裏的拳頭就是一個過肩摔,茨木被他一甩過頭頂雙腿踩上左側的牆借力幾步穩穩落地在他背後,兩人的手還窩在一起,酒吞轉身與他面對面,藏在手裏的手術刀刀刃向外超他劃過一條弧線,茨木這才松開他向後一仰躲過,不了被酒吞一個掃腿,摔倒在地時雙手疊在一起接了酒吞迎面一腳,用力一掰,酒吞生生跪在了地上,手裏的刀也掉落在地,茨木馬上要去搶那把刀,被酒吞攔了手,兩人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勢交起手來,茨木很強,酒吞是知道的,茨木對自己留過手,他也是知道的,這一架兩人都拼盡了全力,所有招數都使了出來,步步都是死招,沒有武器,誰都占不到便宜,突然酒吞假作擋拳實則一個矮身伸手就要抓那把刀,茨木馬上反映了過來手撐地一個掃腿就把刀踢了出去,刀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了老遠,最後停在玄關盡頭的一處房間裏,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們都沖了過去,在距離刀還有幾米的位置彎下腰滑行上前伸手就要撲向那把刀,酒吞比茨木快一點點,茨木因為義肢身體不平衡,眼看就要讓酒吞搶先,幹脆直接朝着酒吞撲了過去,刀被一腳踢出了門,兩人在空無一物的屋中翻滾了幾下,最終都停下了,茨木壓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喘息着,臉上有一層薄汗,眼裏有一絲笑意,這一絲笑意與過去任何時候都不同,酒吞眯了眯眼。
突然門自己落了下來,将兩人關在了屋內,他們一齊朝門的方向望去,酒吞将茨木踢了下來,茨木冷哼了一聲,坐了起來,與酒吞面對面地對峙着。
酒吞看了他一眼,馬上轉身去檢查那棟門,是電子鎖,門至少有十公分厚,他出不去,四下看去也沒有窗戶是完全密閉的一個空間,屋子正中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出乎意料的,桌上有兩把槍。
他走了過去,拿起來看了看,他不知道伊吹這次又是耍什麽把戲。
茨木卻沒有動,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看他擺弄槍,突然開了口。
“別看了,這裏沒有能幫你逃出去的東西。”
酒吞放下槍,“那你呢?”
“我也不會幫你逃的。”茨木笑了笑道。
酒吞走了過來,一把拉住茨木的領子,“我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我告訴你他無論承諾什麽都不會做到的,到時候他也不會放過你。”
茨木點了點頭,“他不放過我那正好。”
酒吞皺了皺眉,“你什麽意思,”沉默了一會又有點猶豫地喊他,“茨木,如果你單單是為了報複我,我可以…”
茨木搖了搖頭,“知道嗎,摯友,你其實并不是伊吹唯一的受體容器,你只是最完美的一個。”
“你是以他本人的基因為範本進行修改所制造出來的,最完美的受體,”他說着,一雙眼睛看着酒吞,“但凡事都有Plan B,那位做事你了解,怎麽會沒有備選計劃。”
“他的備用胚胎我走的時候全都毀了,基因庫也是。”酒吞隐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茨木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們這些當年被八歧買來圈養的,最初的挑選準則是什麽。”
這一回酒吞慌了,抓着茨木的手有些抖。
茨木又笑了笑,“看來你猜到了,那你大概也猜到了,這所有的備選對象之中,最後勝出的孩子是哪一個。”
酒吞感覺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他的舌根發麻,茨木的眼睛盯着他,令他渾身發冷,他幾乎是要進了牙關才把話從喉嚨裏擠出來。
“我不準,”他說道,“媽的,我不準你去,你瘋了嗎。”
茨木的眼神柔和下來,露出些許遺憾來,“可惜啊,我本來也是不想跟你争這個的,可摯友你是我的一切,你把我的一切奪走了,那把這身體獻給伊吹大人換一個找你報仇的機會,對我也就沒什麽不好了。”
他他的指尖還被茨木握着摩挲着自己的臉頰,茨木的臉頰是溫熱的,但是他卻渾身發冷,他看着這樣瘋狂又絕望的茨木,他開始飛速地思考,思考怎麽才能逃出去,逃出去還必須要帶着茨木走,他不能讓自己落在伊吹手裏,也不能讓茨木留在這裏當他的容器,這一刻仿佛殺伊吹也再也不是那麽必要了,他不再在乎了,他只是不能丢下茨木,哪怕讓他死也無所謂,他寧願這後半輩子都和茨木過亡命天涯的生活,可事到如今,他卻想不出任何的辦法。
他想不出任何的辦法。
那個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如同惡魔般捉摸不透地在空中響起來,他從不露面,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也是無比殘忍,對無辜為他而死的人亦毫無憐憫之心。為什麽這樣的人要誕生在世上?因為這個人,無數人的生命被奪取,無數人的命運被扭曲,無數人掙紮在深淵裏,無路可尋,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為什麽不替酒吞殺了這個人?
“看來我的孩子們終于團聚了,”那個聲音笑道,“很抱歉讓你們這時候才相認,手術的準備已經就緒了,能從這間屋子裏或者走出去的人只有一個,将會是我選中的那個。”
“不要怪我偏心,酒吞,”伊吹笑道,“我原本是只要你一個的,畢竟缺了條手的身體又是你玩過的身體我也不是很中意,只是這孩子來找我,跪下來求我,我也只好答應他,他至今為止也沒有讓我失望過,所以你們最後的一場比試方法我就讓他來定了。在你們面前的桌子上有兩把槍,每一把裏面都只有一發子彈,我要你們把槍拆開然後拼起來,拼好的人用子彈殺了另外一個,我就會打開門去接你們。”
“當然,如果你們中有誰不肯配合這個比賽的話,這間房間已經聯通了毒氣室,我也會成全你們讓你們死在一起。”
酒吞閉了閉眼。
他們面對面地坐在椅子上,各自拿着自己的槍,伊吹沒有說謊,彈匣裏确實有一顆子彈,且只有一顆,茨木開始拆槍,他很熟練,他從小就和槍在一起,酒吞曾經很喜歡看他保養槍,像兩件藝術品在互相打磨,安安靜靜的,與生死無關。
他也拆開手中的槍,黑色的勃朗寧,彈匣,滑套,保險,擊錘,撞針,彈簧,他拆得極細致。
而茨木也一樣,他拆得細致又小心,他說,“摯友,記得你過去問過我為什麽會喜歡你。”
“事到如今說這個還有什麽意思。”酒吞回了他一句。
茨木也不惱,“就是事到如今了才要說,畢竟我說了你也不能拿我怎樣了。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是最完美的,我其實很早就知道你的事情了,最初是很不服氣的,為什麽你是最完美的我們都不過是備選,但是真跟你交手了,才明白,你就是完美的。”
“我過去就說過了,”酒吞邊拆着槍邊說道,“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你只是擁有的東西太少了,所以才會別人給點甜頭就被迷得暈頭轉向,其實不過是鐘情于你心目中的一個幻想罷了。”
“随你怎麽說吧,”茨木聳了聳肩,“摯友你總是喜歡說自己不好,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這個人标準其實挺高的,達不到标準的都死了,我喜歡你,說明你就是最好的。”
“哦?”酒吞挑眉看她一眼,把最後一枚零件放在桌上,“我這麽好,你還不是要背叛我?”
茨木或許是新的義肢還沒有磨合完,竟然拆的比他還要慢一些,他一邊拆一邊笑。
“摯友你還記不記得我被抓那天前的那次任務,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故事。”
酒吞點了點頭,“神父和孤女那個。”
“其實我沒說完,”茨木說道,“當時我想,要是真的能有這樣無私的愛,我能做到将來像那樣去愛我所愛的人嗎?無私,無償,不要求回報,甚至不要求回應,也不因什麽也得不到而傷心,我還沒來得及想到答案,第二天大家在教堂裏找到了那個女孩的屍體,她用一條長襪吊死在神壇上,那一幕特別的聖潔,之後很多年我都還記得。”
“你是想說什麽?”酒吞問他,這可能就是他們的最後了,他不願意再諱莫如深,再避而不談,他想聽個明白了,然而茨木卻突然變得不再那麽直白,變得諱莫如深。
茨木搖了搖頭,将最後一枚零件放在桌上,看着酒吞。
“我也不知道,”他說,“大概就是想告訴你,我想像他說的那樣去愛人,這個人到最後就是你,我努力了,盡力了,恐怕最後卻還是沒有做到。”
“開始計時吧。”他最後說。
他們同時開始拼槍,熟練得像是生來就是為這個而生的,他拼得飛快,但他知道茨木比他還快,他不可能贏,他不知道茨木選拼搶做最後的比賽是不是就是為了能親手殺他,直到這時候還是有點相信茨木最後不會下手,會突然反轉和他一起對付伊吹,過多的思考讓他怠慢了拼槍的速度,他知道自己本來就贏不過,最後一刻彈匣入槍的聲響後茨木舉起了槍對着他,他的彈匣也裝入槍中舉起槍的瞬間茨木的槍口已經抵着他的眉心。
他聽見手指扣在扳機上的那聲彈簧的震響,這一刻他才明白茨木是來真的。
但是他不在意了,不在乎了,這沒什麽,他們糾纏了這麽多年,這一槍是自己欠他的,他不怪他,他只是,他只是還不能輸。
他閉上了眼,來不及同樣舉起到茨木額頭的槍只擡了一半,朝着茨木的心口。
哪怕是一起死也好,他絕不會把茨木的命留給那個惡魔。
他扣動了扳機,一聲槍響。
而與此同時那柄在他額前的扣動了扳機的槍,發出了一聲空彈的脆聲。
他猛地睜開眼來,茨木向後直直地倒下去,血濺在白色的地板上,牆上,到處都是,他沖過去,幾乎被椅子絆倒在地,他踢開桌子,椅子,踢開所有攔在他們身前的東西,跪下來,睜大眼看着茨木,茨木躺在地上,身後是越流越多的血,他像一個殉道者,甚至帶着心滿意足的笑,仿佛有神壇在他們的身下,有十字架,有七彩的玻璃讓陽光穿過落進來,落在那個用長襪吊死在神壇之上的,可憐的孩子的臉上,他伸手去抓他,酒吞幾乎是顫抖着去回應他,與他十指相扣,他的手還是溫熱的,手心裏有一樣東西,隔在他們貼在一起的皮膚之間,被血浸得滑膩滾燙。
他終于落下淚來,将茨木整個人抱起來,死死地摟着他,抱着他,力度大到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握緊了那只手,幾乎想要将那阻隔他們的東西徹底碾碎。
他的手心裏,是一枚沒有放入彈匣的子彈。
門終于打開來,在醫生與護士的簇擁下,那個人終于出現了,他們二人一生的惡魔終于站在那裏,用他真正的肉身,真真正正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舉起了槍,彈匣裏的血沿着縫隙流下來,他朝着那個方向,精準無誤,毫不遲疑地扣動了扳機。
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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