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他将車停在了他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那棟小公寓門外,他有把握酒吞就算被通緝,晴明也不會讓他立即被追捕,他很快進去收拾了一些東西,拿了他們曾經留在這裏以備不時之需的槍,子彈和現金,他四下看了一下,沒有酒吞曾經回來過的痕跡,心裏有了幾個可能性,出門的時候看到門前因為幾月無人整理而被塞滿了各種推銷廣告傳單的信箱,從口袋裏摸出了許久不用的鑰匙打開了它,東西湧出來,他彎腰把他們攏在一起,撿起來,一封一封地審視,将那些無用的傳教冊子,社區宣傳,安全教育,信用卡推廣,水電氣賬單都丢在了地上,其中有幾張便利速食店的優惠券,是酒吞喜歡的店,他折了折塞進口袋,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封非常單薄的信。

寄信人,姑獲鳥。

他愣了一下,撕開了它的封口,裏面掉落出一張卡片,還有一枚磁盤,他看了看磁盤,是老式而低效的那種,外殼已經看不出漆色,接口有些磨損了,而卡片是淡藍色的,他把它翻過來,打開,裏面有一張照片,是年幼的自己站在姑獲鳥旁邊,他記得這個,這是他在被伊吹從兄弟們中領走的那天的照片,卡片裏的字跡娟秀又有力,他認出這是姑獲鳥的筆跡。

這是一封賀卡,裏面寫着,二十四歲生日快樂,我的孩子,永遠愛你。

他揉了揉眼睛,将它塞進外衣的口袋裏,頭也不回地朝着車的方向走去,得益于這輛車高級的配置和內部設施,走進車裏他馬上就打開了車載電腦插入了磁盤,在觸摸屏上點開裏面的文件,正如他所料,這份磁盤有年頭了,存儲量遠遠不如當今的産品,裏面東西并不多,只有幾份經過編號的掃描件,創建時間是十年前,字跡也不算幹淨,看得出當時掃得急促,仿佛沒有時間,又正拼命躲着什麽人。

他一目十行迅速地看了一遍,剛剛讀完最後一件,自毀程序就啓動了,他親眼看着磁盤中的文件一張一張地自我銷毀,格式化為一枚空卡,他看了一眼,将它拔了出來,向窗外的垃圾桶一丢,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悶響,他最後看了窗外一眼,随即啓動了車引擎,與此同時也打開了車載電話程序,輸入了荒川的號碼。

“荒川,”他說道,“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地址。”

一小時後被用以收容關押神樂的特殊牢房被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茨木一手拿着槍,西裝前面的扣子敞開着,露出裏面的白襯衫,襯衫最上面的幾顆扣子也是敞開的,他看了坐在病床上的神樂一眼,環視了一眼周圍跟着沖進來的持槍警衛,大約是那副惡鬼般的氣勢太過駭人,僅僅是這麽一瞥,一群人不由得都連連後退靠向了牆去。

茨木走上去,沒那槍的那只手把神樂從床上單手抱下來,床下放着精致的鞋子,他看了一眼,耐心地幫她系上鞋帶,最後站直了,低頭看了一眼一直不發一言的神樂,發現神樂也擡頭看着他,他突然就想到了什麽,把槍放下在床上抖了抖肩把身上那件上好料子的西裝外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外面冷。”他一邊給她套袖子一邊說道。

他将神樂帶到了一處八歧名下的貨艙庫房,盡職盡責的門外看他開了車就停在門前,有只手牽了個孩子,急忙跑出來想攔住他,被茨木反手一記手刀直接打暈,丢在路旁,随即又拉起神樂的手,在庫房門前對着金屬的鐵索開了兩槍就開了,他拉開鐵門,帶着神樂走進去,黑暗又帶着一股發黴灰塵氣味的倉庫之中,他摸了摸開了燈,四下看了看,找到了牆角的監控攝像頭,随即四處檢查了一番,打開了後門的鎖,然後又重新出去發動了車,把它移動到了後門的位置,最後去警衛室搬了椅子進來,放在攝像頭正對的空地處,然後牽着神樂過去。

神樂很聽話,坐下在有些高的守衛椅上,卻仍拉着茨木的一只手,茨木稍微用了一點力,想收回那只手,她卻也稍微用了一點力握緊,不願他走,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他不确定自己從神樂那樣向來平靜又純真的雙眼裏讀到了什麽,或許是一種身為同類的惺惺相惜,亦或者是單純的憐憫,不安,難過,孤獨,除此之外,還有信任。

一瞬間茨木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之後他們就一直保持着這樣輕輕牽着一只手的姿勢,神樂甚穿着他的外套,在她瘦小的身體上顯得有些滑稽,不合身的外衣和倉庫裏的潮濕令她哈了幾口白氣,他們這麽等了一會,直到門外響起了車的輪胎聲,茨木迅速地抽回了手,拿出了槍指着神樂的太陽穴,被推開門一瞬間闖入的光線過于刺眼,神樂眯了眯眼睛,而茨木沒有,

“你可讓我一通好找。”八百比丘尼說道。

“十五分鐘,”茨木說道,“你只花了十五分鐘,這裏是八歧的産業,”他指了指牆角的攝像頭,“而那個是八歧的網絡系統終端之一。”

八百比丘尼笑而不語。

“你從來沒有脫離過八歧超級計算機的網路系統,”茨木判斷道,“你對我們的一舉一動一直都了若指掌,這次八歧病毒的散播,你想必也對其中的秘密一清二楚。”

八百比丘尼并不反駁,開門見山說道,“說吧,你要什麽才肯歸還我的神樂?”

茨木收緊了握着槍的手,曾經他幫人将這個孩子從用槍指着她頭的暴徒手中救出來,這一回,卻還做他來做暴徒。

“我要酒吞來做交換,還要你真正身體的所在位置。”

八百比丘尼皺了皺眉,“夠貪心的。”卻也并不推诿,打了個響指,身後是開車門的聲音,源博雅拉着酒吞走了上來,和茨木一樣,用槍口指着酒吞,源博雅看了一眼神樂,轉頭再看向茨木的表情有了幾分怒意,酒吞雙手被綁在背後,不過表情卻和神樂一樣,冷靜自如高高在上,仿佛并不在意眼前的事情。劫持人質的兩個苦大仇深,兩個人質卻一臉的事不關己,未免有些可笑。

“另一樣呢。”茨木說着槍口朝着神樂的太陽穴又抵了一下。

“這我倒是不能現在就告訴你呢。”八百比丘尼笑道。

“別跟我耍花招,”茨木說,“我已經知道這孩子是你能夠遙控機械身體的唯一媒介,如果我殺了她,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麽,都将功虧一篑。”

八百比丘尼卻絲毫不在意一般一邊笑着一邊去給酒吞松綁,“要我說呢,其實你有點虧本,畢竟我那具又老又醜又不中用的真正身體在哪裏,是我準備最後告訴你們的壓軸戲,畢竟要讓茍延殘喘的我從這苦痛之中解脫,到時候還要靠你們才行。”

繩子還來不及解就直接落在了地上,八百比丘尼故作驚訝地“哦呀”了一聲,酒吞活動了活動手腕,冷冷地看了一眼茨木。

源博雅示意了一下神樂的方向,說道,“交換人質吧。”

神樂站了起來,有些小心地拉着西裝外套的衣角,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酒吞,酒吞卻看也不看他,一雙眼睛緊盯着茨木。

“一。”八百比丘尼開始數數。

神樂和酒吞開始各自朝着對面走去,一步,兩步。

“二,三。”源博雅握住了神樂伸出的手,與此同時茨木也一把拉過剛剛走到眼前的酒吞,一個反轉将他護在身後,只手舉槍拉着他就往後門跑,源博雅拔槍就要追,神樂卻跳到他面前。

“別去,”神樂說道,“我相信他們。”

茨木拉着酒吞從一早砸開的後門跑出去直接上了車,然後一踩油門就開了出去,槍丢在一邊,兩只手握上方向盤。

“就他媽知道你要鬧事。”酒吞壓着嗓子罵了一句,“去機場。”

酒吞說的茨木從來不懷疑,他說去機場自然就一腳油門朝着機場開,一路飙車,交通系統已經恢複正常了,路上開始有稀疏的警務車,酒吞在旁邊啧了一聲,搖上了車窗,幸好,這個人事部經理沒什麽本事,但是買了輛好車。

到了機場兩個人馬上下車,酒吞在前面大步大步地走,茨木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做什麽,在後面跟上去,酒吞回頭兇了他一句,回去車上等着,茨木看到酒吞熟門熟路到了一個在門廳裏的自動儲物櫃,輸了密碼馬上打開,從裏面拿了東西就關上,然後往回走。

“拿好這個,”他一邊走一邊把兩樣東西塞進茨木手裏,他自己手裏也有一份,“機票,護照,護照上通關章都是齊的,機票有好幾張,目的地不一樣,你挑個喜歡的我們現在就走。”

茨木當即就愣住了,酒吞也料到他一時難以消化等着他,看着茨木飛速低頭翻了翻手裏的東西,确實如酒吞說的那樣,證件齊全,世界各地,歐洲,加拿大,美國,巴西,墨西哥,中國,東南亞,應有盡有,滿眼的不可置信。

酒吞皺了皺眉,想到了三年前他曾經拿護照和機票騙茨木去機場自投羅網,咬了咬下唇,“放心,這回不是騙你的,我不害你,我跟你一起走。”

茨木又愣了一會才擡起頭看酒吞,“那,八歧集團的事情,八百比丘尼,還有八歧大蛇病毒的事情?”

酒吞皺了皺眉。

茨木驚覺自己的失言,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和盤托出道,“我都知道了,姑獲鳥給我留了遺物。”

酒吞沉默了片刻看着茨木似乎是在推測他到底知道多少,最終說道。

“都不管了,病毒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程序,鏈接不上一具身體就都白搭,我們只要逃得遠遠的,去個網絡系統不發達,八歧的勢力觸不到的地方,剩下的晴明他們會處理好。”

他以為茨木會馬上答應,然而茨木在那裏愣了一會,看着他仿佛他剛剛告訴他,太陽是黑的,天是紫色的,海水是黃色,地球也不是圓的而是方的。

“摯友,”茨木無措地說道,“這,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是不是,是不是被誰脅迫了,還是伊吹他找到了什麽法子,影響到你……”

酒吞響亮地啧了一聲,把那一堆證件機票胡亂塞進口袋裏,兩只手擡起來捧起茨木的臉讓他看着自己。

“不是你說的,”他沒好氣地快速說道,“你說你不想繼續,不想回八歧,當初我要帶你回去殺伊吹,你說不要去,你叫我也別去,是你,你想要和我一起走,想我們逃得遠遠的離開這些過我們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茨木一雙眼睜得大大的,他震驚于酒吞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又震驚于酒吞當時真的有在聽他說的話。

“可是摯友,”茨木馬上反應了過來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這不是你,你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認識的酒吞,我的摯友酒吞冷靜睿智,他是一個真正的強者,他敢作敢當,永遠不知道放棄,他心比天高,是最完美的,他和我這樣的無知,粗鄙,只會做夢的膽小鬼不一樣,所以我愛他,追随他,讓他帶我走去做任何他想做而我不敢做的事情,這才是你,我所愛的,是這樣的你啊!”

“本大爺也愛你,一點也不比你少!“酒吞的聲音變得更加嘶啞,更加不容辯駁,卻開始透露出他唯獨對待茨木時才表現出的一種虛張聲勢的脆弱,他抓着茨木的手不自主地更用力了些。

“你能為我去死,”他揉搓着茨木的臉頰,“難道我就不能為你而……”他咬住了舌尖,低下頭,仿佛一時語塞,找不出正确的句子,能讓茨木聽明白他意思的橘子,他沉默了一會,最後,笑了,小聲罵道,“去他媽的自尊心。”

當他再度擡起頭來想再對茨木說些什麽時卻發現茨木在笑,在笑,也在哭,他勾着嘴角,眼睛卻落淚,酒吞突然有些慌神,然而茨木卻先一步湊了過來,他開始親吻酒吞,親吻他的臉頰,他的下颚骨,手指,淚水沾在他的皮膚上,滾燙的。

“你可以,你當然能,”他哽咽着,聲音裏同時透露着刻骨的悲哀和狂喜,“可是你不需要…你不需要啊,因為我會陪着你,無論你想做什麽,無論有多艱難多荒謬,你生我生,你死,我跟着死,你什麽都不用做,不需要做,你只要,只要讓我跟着你。”

酒吞感到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胸口翻滾,它同時又冰冷又滾燙,他多年來埋沒在一刻也不停歇的勇往直前之中的心,仿佛時隔多年,突然像是蜂鳴泵一樣瘋狂地跳動了起來。他想,茨木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這一刻對他的心做了什麽,就像他不會明白茨木到底是為何笑又為何落淚。

但那也沒什麽。

他親了親茨木的臉頰,已經開始幹涸的淚細微而尚帶餘溫。

“開車回去吧,茨木,”他說道,“本大爺帶你,去打一場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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