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菩薩
範勻瑞斂上衣領道:“多謝了。”
曲淩蹲坐在床板上,身後的狐貍尾巴從左往右大幅度搖擺着,他虛懷若谷地道:“不用謝。”
剩下的日子裏,曲淩每隔兩天都會給範勻瑞換一次藥。
先不說胸前的傷口,範勻瑞看不到背後的傷口,自己塗起來尤為艱難,所以每當塗抹後背的時候都是讓曲淩幫忙的。
感覺到身後的肌膚被曲淩那狐貍形态的白花花、軟嫩嫩的小爪子在他傷口處輕柔的按壓,原地畫圈打轉。
範勻瑞微微側首看他一爪拿着小藥品,一爪在細心幹活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随後就換來一張曲淩茫然懵懂的神情。
“笑什麽這麽開心?”
“……沒什麽。”
曲淩邊幫他抹藥膏邊說道:“對了,明天就是青陰山妖王的登基典禮了,你好好待在這裏,不要出去。”
“哦?”範勻瑞眉梢微挑道,“前任妖王不是剛死沒多久麽,這麽快就有新的妖上任了?”
“青陰山本就不可一日無主。”曲淩沉着道,“若不是姜舞哲的原因,我們也不用拖到現在才舉行。”
在這個時間段裏,正魔大戰已結束了一個月。邪绫殿魔尊姜舞哲已被九霄山四尊之一叢權重創,不知去向。
至于說新任妖王登基拖延之事與他有關,便是因為正魔大戰是他本人先行發動,青陰山衆多前輩長老前往九霄山支援,結果一份力都沒來得及出就死的死傷的傷,簡直慘絕人寰。
傳聞都說當日,姜舞哲一身的血紅長衫,他就跟瘋了魔一般癫狂無比,旁人一旦靠近無一不他徒手穿心而死。
而青陰山的前任妖王就是那樣死在姜舞哲手裏的。若不是叢權現身重傷了他,不但九霄山要亡,八成連青陰山也得跟着賠進去。
不過這也只是曲淩聽到的一小部分傳聞罷了,當日的情況具體如何,還尚不清楚。
如今,青陰山實力薄弱,得先安定民心,鞏固威力下來才可選舉新一代妖王。這前前後後總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妖王登基典禮這事一拖也就拖到了明日。
範勻瑞趴在床褥上扭回了頭,嘴裏喃喃道:“也是啊,要不是尊主,你們真的就要倒大黴了。”
曲淩沒聽清他說了什麽,疑惑道:“什麽?”
他繼續敷衍道:“沒什麽,明日祝你開心。”
曲淩摸不清他話裏的意思,幹笑了一下道:“我有什麽要開心的?”
“像你這麽善良的人,當然要每日都開開心心的。”範勻瑞看着前方的床簾,嘴角輕微上揚,“現在處于這種特殊時期裏,你都敢救我一命,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正魔大戰一結束,魔修基本已成為人人喊打,人人喊殺的對象,就連邪绫殿也被正道裏一竿子人掀了個底朝天。什麽白瓷花瓶,翡翠琉璃,各種金銀珠寶皆被砸的稀巴爛。就連平日裏安分守己的住在邪绫殿附近的小魔物們也命喪于那。
“真的不用謝我,我只是覺得不能以偏概全罷了。”曲淩給範勻瑞上完藥後,從他背上退去,“你要是心裏過不去的話,就答應我好好養傷。還有,我在這間屋子設了一道薄弱的屏障,你若是出去了,我就會察覺到,到時候我不管你傷好沒好,一定把你趕出去,所以你必須老實的呆在這裏知道嗎?”
“唉,你這菩薩心腸,說把我趕出去我才不信呢。”範勻瑞嘆息道,“不過還好你遇到的是我,否則你一定會吃虧的。”
曲淩:“……”
被說一次菩薩心腸還好,被不同的人說了第二次就難免有點羞澀。
他認為自己只是比較愛護所有事物的生命,覺得他們都是來之不易的,順手搭救一下而已,也沒那麽佛光普照吧?
“對了。”曲淩跳下了床,從桌子上拿出一張殘頁道,“這是什麽,之前從你衣服裏面掉出來的。”
望見那張暗沉沉的黃紙,範勻瑞先是一愣,再緩緩道:“沒什麽,不是我的東西,送給你也無妨。”
呃……
我要這東西也沒啥用啊……
曲淩的小爪子捏着這枚紙将之放在眼前,疑惑的眨了眨眼,心裏嘟囔道:古寒冰……?
次日,妖王登基典禮。
曲淩還沒來得及叫醒範勻瑞,一大清早就蹿出了房門,只留下範勻瑞一人倒頭大睡。
等他睡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裏當然沒有那只小狐貍的身影。
他抱着被褥發呆,腦海裏不禁浮現前幾日在這屋子中扭着屁股,從這跑到那,忙不停歇地給他敷藥,與他交談的嬌小身姿。
範勻瑞嘴角揚起一個彎彎的弧度,如清泉般的微笑中洋溢着暖意溫馨,他認為這一切都發生的太不真實。
這樣的事,他不應該遇到。
這樣的人,他不應該遇見。
範勻瑞無父無母,自小就與曾救助了他的邪绫殿尊主修煉魔道,他也誓死追随于他,此番忠心天地可鑒。
雖然姜舞哲對他也不錯,如同親朋好友,但範勻瑞到底還是覺得與之一起及不過這幾日來的輕松順意。
正當他還沉浸于留念之中,屋子外放傳來陣陣細碎嘈雜的交談聲。
那聲音清一色的皆為男子,範勻瑞一聽就認出了那些人。
正是抓住他索要賞金的那一群土匪,而且這次起碼有三十幾名,個個手拿長劍,鐵棍,狼牙棒等武器,排場很是大。
“該死,怎麽追到這裏來了。”
範勻瑞暗暗咒罵一聲,蹑手蹑腳地下了床,沿着牆角貼到門口面,側耳傾聽這群人的些言碎語。
“咳,我就不信了,這次那條狐貍還敢阻止我們。”
“老大,我們已經走了這麽久了,可還沒找到那家夥的啊,不會真被妖怪吃了吧?”
“屁話!老子才不信呢,一定是那該死的狐貍精刻意包庇他,好去讨去賞金而已。”
“聽說今日是妖王登基之日,果真不假,都走到這裏了都沒看見一只妖怪。”
走到一座座尖頂房子外,三十多人紛紛停下腳步,其中一人谄媚道:“老大你看,這應該就是那群妖怪的住所,那條狐貍精一定住在這裏,說不定還把那家夥也藏在裏面!”
他想曲淩還沒那個膽子敢把魔修光明正大的帶去參加典禮,奇葩的是這匪首今日穿的還是一身青衣布衫,這使範勻瑞更加惱火了。
“給老子仔細的搜一遍!”
“是!”
三十餘名壯漢分了開來,挨家挨戶的踹門搜捕着。
範勻瑞攤開右手手掌,蓄力集中一陣,一團如火苗般大小的黑色霧氣從掌心裏冒出。
“不行,傷勢還未完全恢複,這點法力根本不能硬碰硬。”
他一身的傷可不是區區這幾十個流氓土匪所能造成的,而是在正魔大戰中與之抗衡的段穹所傷。
他雖為魔修,但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從不做用暗器傷人這等可恥的行為。可他究竟沒有想到,他不做,對方卻做了。
偏偏對方還是九霄山四尊之一的段穹,他一個魔修說段穹用暗器傷他,除了修魔道的,還有誰敢信?
一想起段穹他就勃然色變,萬目睚眦。
與其交手之前,此人就對他,對姜舞哲,對整個魔道嗤之以鼻,原本這其實沒什麽,畢竟人人皆是如此。
但他所說的話太過惡毒,咒罵中參雜着污蔑、嘲諷,什麽污言穢語幾乎都能從那張嘴裏道出來。
交手時,陰險毒辣的狠招又咄咄逼人。中途,一位道行尚淺的魔修為範勻瑞擋了一招後,段穹當着範勻瑞的面口蜜腹劍道:“這位仁兄當真是忠誠啊。”接着将其捅了十幾刀,給活活痛死。
那是比魔修還要邪惡萬倍的正道之人,那抹青色的身影,範勻瑞永生都不會忘記,勢必将他千刀萬剮。
“老大,現在就只剩下這三間屋子了。”
這道聲音言猶在耳,範勻瑞猛然回過神,呼吸都凝滞在這瞬間。
土匪頭子将狼牙棒抗在肩上,咂嘴道:“還廢什麽話,快他媽的給老子搜!”
“是!”
其他兩道房門皆被踹開後,自己所在的之處門也跟着被一劍劈開,範勻瑞硬着頭皮動用全身法術甩出了一團漆黑霧氣,将闖進來的人打趴在地後再奮力躍上窗欄,破窗而逃。
“媽的,他果然在這!快點給我追!”土匪頭子還沒來得及看清他臉,只見到這個背影就認出了他,“誰抓住他,回來後重重有賞!”
然後他手底下的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朝範勻瑞追趕而去。
範勻瑞方才到底是用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再是強行勉強自己跑了這麽一段距離,已在體力不支,虛脫之下,他終于支撐不住,跪坐在地上。
額上冷汗瞬間臉部輪廓流淌而下,滴落在這片土地上。
土匪頭領見範勻瑞已耗盡氣力,跪地不起,沖他譏諷道:“跑啊,繼續跑,你小子不是很會跑嗎?”他蹲在範勻瑞的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後向上擡起,讓他與自己對視,“要不是那只死狐貍搗亂,你現在早他媽的翹辮子了。”
範勻瑞冷笑一聲道:“若不是你們趁人之危,就憑你們這些雜碎,能奈得了我何?”
“哈哈哈哈哈哈,哎喲喂我的親姑爺啊~”土匪首領先吸了口氣再是放聲大笑,話中帶刺道,“你當你現在還是邪绫殿的什麽護法大人呢?在老子看來,你現在就是一個人人都可以踐踏的屁蟲,連雜碎都不如!”
他話一說完,端住範勻瑞下巴的那只手猛力甩開,像是嫌晦氣拍了拍手掌,站起身來道:“肮髒的廢物,帶走帶走!”
人群中走出四名人高馬大的彪形壯漢,紛紛按住範勻瑞的四肢,将他擡了起來。
其實根本用不着四個人,任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制住現在的範勻瑞。雖說魔修的勢力基本已被瓦解如殘渣,但範勻瑞畢竟曾是邪绫殿的護法,還是不可麻痹大意。
“該死的……放開我!”
範勻瑞身體懸空,奮然使力,可奈何手腳被牢牢箍住,他自己還有傷勢在身,壓根掙脫不開來。
“呵,消停會兒吧姑爺。”
他反抗了許久,那四名壯漢根本不甚在意,準備動身帶着他沿路返回。
等範勻瑞連最後的氣力都耗盡下來,終于灰心喪氣般的呆望着碧藍的天空。
原先才有了點光芒的眼眸此時又再次黯淡下來。
也是,他根本不配擁有那樣的生活。
姜舞哲重傷不見蹤跡,邪绫殿被踏平清剿。他還妄想着自己能夠抛棄以前的身份,今後會與尋常人一樣重新生活呢。哪怕是遇到個能不顧及他魔修身份的人陪着他,對他和別人一視同仁,就夠了。
事實證明,他的确遇到了這個人。
只是,他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