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這樣凝眸又去端詳別人。半晌後,他只有更驚恐。
這臉他熟悉,隐隐約約的熟悉。
大腦是一片垃圾場,他在這垃圾場裏挖來鏟去。他心裏有了答案,又萬不能相信似的。
——常楚遙。
這是唐岱的那位好發小,常楚遙。
喬水的腦子裏發出“嗚愣嗚愣”的怪叫,他像站不住了似的,心髒咚咚地跳。如果他沒記錯——如果他不是神經錯亂,常楚遙是個男人,長着喉結和那玩意兒,去的是男廁所。他再怎麽娘娘腔,他也是個男人!
不是眼前這個前凸後翹的女人。
這樣的夜和雨,這樣的場景,讓喬水時強時弱的精神被壓迫到極致。他眼睛看着這女人的眼睛,眉頭緊皺着,以穩固自己的精神,似乎生怕一不留神就要被催眠了。可身體遵循的卻是本能,他又往屋裏退了一步,手扶在門把手上,抗拒的意味太明顯。
喬水已經決意要将人拒之門外了。他哪兒有空思考太多,他只覺得太驚悚了。
“對不起……不好意思!”眼前這人只是垂頭道歉,鬓邊的雨水一路流到下巴颏,跟眼淚似的,她胡亂地擦了一把,轉身要走。
這女人說話也娘裏娘氣——女人說話娘裏娘氣怎麽了?喬水越發感到自己的邏輯滑稽。
女人果真轉身離開了,沒有一點等待挽留的意思,她順着走廊走了七八步,裙子上的水似乎落到地磚上,留下淺淺一道痕跡。她“阿嚏”一聲,整個肩膀都抖,像風裏打顫的枝兒。
喬水越看眉頭鎖得越緊,一張臉幾乎都要擰到一處去了。他糾結啊,事兒想多了,驚悚也忘了。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叫道:“常楚遙。”
喬水的神經緊繃,兩只眼睛都瞪圓了,一眨不眨。有一瞬他甚至想,這或許是那個人的孿生妹妹呢。
可女人聽到這名字渾身一震,乖乖停住了腳。她低頭耷腦,微駝着背,看着比來時還更狼狽幾分,她輕輕答應道:“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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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喬水瞬間覺得自己斷了好幾根神經,等他反應過來眨巴眼時,髒話早就出口了。
他到底還是讓常楚遙進門了。雨夜裏這個詭異的——什麽人,什麽人呀,喬水都說不好。他只是縮着健碩的身體,扶着門框,像個不好惹的孩子王一樣歪一邊嘴角,臉臭臭的,心也吊着。
連這條孱弱的枝兒踏過門檻時,他還在謹慎地警告,“你現在踏入的是一個新婚家庭……”覺得這麽說不好,還補了句,“的房子。”
他把落在地上的飛镖撿起來,此時握在手裏,怪唬人的。
常楚遙“呃”了一聲,有點傻,可礙于眼下情況,她只好緩緩把門檻外另一只腳也擡進來,猛點兩下腦袋,示意她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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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水的記憶裏,他從未和常楚遙正面結過什麽怨。是,真可以這麽說——從未。
他甚至算也不用算;他把陸乙簾捏園揉扁的次數都比他和常楚遙接觸過的次數多更多。
所以這解釋了陸乙簾為什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恨透了他,恨透了他,幫他買水都恨不得往裏面咯口痰。可常楚遙呢,就沒法解釋了,他如一個陌生的影子一樣,飄來蕩去,這麽個人,喬水曾經也恨他,現在當然不恨了,他都快忘了,可見年輕時的愛恨真是簡單粗暴。說起來這還是喬水第一個恨得牙癢癢還沒下手揍的人,主要喬水害怕自己一拳出去,沒打人身上,氣波先要把人沖散了。
常楚遙在他記憶裏連塊易碎的玉都算不上,至多只是薄薄的玉片兒。
在認識唐岱前,喬水一句話也沒同常楚遙說過,可他們班都知道隔壁有這麽一號人物。
要非叫喬水再找個形容,那他會覺得常楚遙像根蘿蔔條,白蘿蔔條。
他瘦,于是顯得整個人很長,有種病态的骨感,寬大的校服套在他身上,無端叫人覺得幹癟。他的水分全集中在那張臉上了。喬水又想,那是白紙一張,被疊吧成立體的樣子,然後畫上秀氣的五官,就是這樣——或許喬水睡一覺就會忘掉了。
喬水沒有一丁點想要結識這人的欲望,他看人向來都看第一眼,對不對路。那種瞧着就不像一路人的,他也不會去接近。
唐岱麽,唐岱是個意外。
要知道他對他連見色起意都算不上,那時他可從不覺得自己會對男人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
所以!所以這就是邪門的一件事。遇見唐岱,他就再也不能篤信唯物主義了。
常楚遙那張臉是不可否認的标致,還有一身打南方來的柔和,但看着心氣兒高,舉止有時也古怪,很離群。好些人看不慣他,可也有好些人回護他。可他似乎着實不太好相處,後來那些回護他的人也不見了。
除從未見他上過男廁所外,喬水聽聞過的常楚遙經典事跡還有二:一為隔壁班有人看到常楚遙的書包裏裝了幾片女人才用的粉色包裝的衛生巾,被別人發現時尖叫不止;二為常楚遙曾在自己的白襯衣裏穿背心,他後座潑水到他背後顯出來的——不是寬帶兒的,是細細一條的那種什麽,吊帶兒。
再後來,喬水從男生堆兒裏聽來了很多有關常楚遙的黃色笑話,比他們講起女同學露骨一百倍,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或許正因為他們知道常楚遙實際還是個帶把兒的吧。可照喬水來看,分這些沒有必要,都是借口。甭管男的女的,他們心裏就那麽想了,還以為找了塊布遮羞呢。
——這些就又成為喬水對常楚遙第一且唯一且最後一次保護的原因之一。
那時,喬水已發現唐岱的“惡行”(也就是他和常楚遙很親),距離他二人在塗鴉牆下進行古怪對話的夜晚也已過去許多天。唐岱中途曾隐約和他提過一次借錢的事,可話題匆匆而過,唐岱似乎又不願同他講了。
常楚遙那娘娘腔在校痛哭的次數越來越多。最誇張一次是上課,下午第一節 ,所有人昏昏欲睡,隔壁班傳出的尖銳哭叫幾乎要穿透整個走廊。喬水的胳膊肘支着腦袋,在夢裏被吓得一抖,胳膊肘從桌沿滑落,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就因為這驚心的一抖,喬水把這一切都記得特別清楚。
他聽出來是姓常的又哭了,拿小指掏了掏耳朵,眉頭皺起。教物理的老師在臺上用黃色木質三角尺敲了敲黑板,喬水記得,黑板上用白粉筆劃了一道豎線,他挪開板凳,站起來,說自己要去上廁所。
隔壁班的大門正對着下樓的樓道口,綠色的扶手掉漆。在樓梯拐彎的角落,女班主任拉着姓常的柔聲說着什麽,那人吧嗒吧嗒掉眼淚,哭着打嗝。
他們的視線越過女班主任,在縫隙中相交了一次。
那天放學後,喬水又去廁所放了次水,剛拉上褲子,門口有叮鈴哐啷的動靜。
天。又是那把熟悉的嗓子,“嗚嗚啊啊”地急喘着哭,像被掐着脖子的小動物。那聲音比他爸在他耳邊絮絮叨叨還煩,喬水扣上褲扣,心想唐岱原來心是這樣善的麽,喜歡這種可憐。他不行,他是煩透頂了。
喬水在想到這些時,心裏都是泛酸的。
他和唐岱的關系還那麽硬邦邦呢,像深冬裏凍硬的冰坨子。這世界也沒勁透了。
“你們別、別動我!滾!滾開!”
吵死了吵死了,這小鬼為什麽嗓子變得這麽尖了,真是服了。
喬水往門口去。老舊校區長長的男廁,光線也不那麽好。隔壁班的男孩兒或許又在開常楚遙玩笑了。
逆光。喬水眯着眼睛思索着什麽。他看見那群人推搡着常楚遙進來,下手不輕,還有個在揪那小鬼的頭發。這玩笑未免有些過分了。
原本該是擦身而過的。可走到近前時,喬水扒拉開那群人的手,像拎雞仔似的把常楚遙拎出來了。饒是這樣一個屬于喬水的高光時刻,常楚遙還像躲歹徒一樣躲着他的爪子。
常楚遙的皮膚莫名其妙得比其他男孩都更白更嫩,喬水把他捉出那個男廁時,在自然光下看到他鎖骨處的三四道紅色的抓痕。
這就是喬水保護常楚遙的全過程。清晰的記憶只到了這裏,剩下的東西就變得很籠統。
這事兒隐約也成了一個節點。隔壁班的女班主任要聯系常楚遙的家人到校溝通。班門口,把常楚遙從男廁拽出來的喬水蹲在同樣蹲着的常楚遙身邊,聽常楚遙用叫啞的嗓子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他嘴欠了,忍不住跟人說:“你他媽但凡能正常一點兒,能混這麽背嗎。”他發誓。這就是年輕的他能給予別人的極大善意了。可常楚遙又抱着頭嗷嗷大哭起來。喬水煩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