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他還拿着那副壞小孩的架勢,又往常楚遙那邊擠着坐了一截,常楚遙也跟着往旁邊縮,退無可退,她一雙眼睛時閉時睜,手指摳着沙發的皮,整個人像随時會蹦下來跑路。
喬水這時想明白她的裏子果然還是和當年那個人很像。那一年他倆蹲在走道裏,喬水不明所以地勸她“正常”,她哭得像喬水要了她的命,陪她等家長還等來了唐岱。媽的。
“可你看都看了!怎麽辦啊。”喬水語氣不重,還就這破電視的事兒刁難她,他想起當年,一下覺得很多東西近了,松快了。配合着狠話,他還伸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常楚遙的肩膀。
常楚遙癟嘴,往唐岱那邊看,求救,大概快被喬水逼沒招了。
唐岱把外賣袋子往飯廳一扔就走過來。常楚遙看他,喬水也看他,三個人互相看了一輪,唐岱瞟了眼喬水離常楚遙挺近的那只手,走過去,要把人拉起來。
喬水不爽了,死死坐在那兒。唐岱先象征性說了句,“你別欺負楚遙了。”
還楚遙,好麽,你丫又拉偏架是吧!
喬水不說話,氣鼓鼓瞪着他,像只有十五歲,眼裏全是戲,打戲。
唐岱選擇性眼瞎,音量不大地跟人說:“喬水,你給我注意點兒。”
就這麽點地兒,音量再不大也沒有聽不見的道理。喬水聽見了,常楚遙肯定也聽見了。喬水氣得想磨牙。這是個什麽語氣啊!靠,他剛費勁吧啦給自己找的場子全他媽被唐岱這沒眼力見的砸了!
喬水梗着脖子跟他說回去,“你什麽意思啊!”
常楚遙正想把自己變透明人,唐岱忽然伸手輕推了一下她的頭,讓她把臉別到一邊去,而後那手又重重地拍了一把喬水無知無覺貼着別人的那條大腿。
光天化日,唐岱湊過去親喬水的嘴,舌頭在唇縫舔了一下,動作很輕,很文明地沒舔出聲音,可喬水讓他舔軟了,嘴巴張開,也用舌尖跟他勾弄攪纏,着迷似的跟他鬧。
唐岱又把他推開了,兩個人腦袋分開,還是一個特別近的距離,唐岱的食指按在喬水有些濕潤的唇瓣上,說:“你能不能有點賣身的自覺啊,啊?我是說結婚了,結婚了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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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水臉色漲紅,只是他并不很白,所以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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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擺出一張不耐煩的臉,動作上卻往沙發的另一端挪了一大截。他沒有立時站起來,因為他覺得那樣會讓他很沒面兒。
常楚遙還縮着,像個小動物。泫然欲泣,兩眼先一紅,噼裏啪啦開始掉金豆子。喬水記憶裏那張蒼白扁平的臉,在轉換了性別之後,變得生動起來。她也不是那樣聲嘶力竭地哭,她靜靜流眼淚,不擡手揩,流到腮邊她就擡一點下巴,眼睛晶晶亮的,很容易引起人的慈悲心,無關個體的那種。
“嘿。”喬水想拍拍常楚遙的肩,這下又覺得唐突了,手頓住,緊接着想叫聲“哥們兒”,沒出口就反應過來,一閉嘴還把自己舌頭咬了。媽的!他壓根不會安慰女人。
唐岱也琢磨清楚自己的荒唐了。真是,他倆這是合起夥讓人家受氣呢。
“還為他難過吶?”在常楚遙這兒,唐岱的身份起碼能比喬水高那麽些,故而唐岱這手是實打實拍上了人家的肩頭,“不至于。你為難誰也別為難自己啊。你要搞不過他,找阿姨去,找我也行,治他!”
喬水親眼所見,常楚遙一言難盡的神情裏飽含了想啐唐岱一口的沖動。她沒接那茬兒,吸了吸鼻涕,哼哼說;“你倆真讨厭……!”她說得小聲,大約還警惕這裏是敵方營地。
她抱怨完這一句,眸裏的光才有了一點銳利,她說:“我才不為渣男為難自己呢!他瞎是他瞎,我不傻就得了。”她突突突像小機關槍,咬着嘴唇用一根食指戳唐岱的肩膀,“我、我這麽苦的日子裏,攻堅階段,我跑來幫你送一個解釋,你讓我看你倆親嘴兒,害不害臊啊!真是服了!”
喬水看傻了,他接觸常楚遙的次數那麽有限,腦海中建立起的孱弱印象被她此刻的牙尖嘴利全打破了。還一個原因是——不管唐岱害不害臊,反正他害臊了。被一個女的,被常楚遙,嚷嚷着說“你倆親嘴兒”,他太陽穴亂跳。
是啊,他倆親嘴兒,還抱,還摸,躲被窩裏互相弄……
喬水徹底遠離常楚遙了,跑到沙發最那頭,誰也不看,低頭摳手。一邊摳一邊想常楚遙的話,常楚遙還說了“送解釋”,這表示她是有備而來,并不是情傷驅使她來。
真靈啊,真管用。喬水氣哼哼的——也說不清是哪種氣,糅了點酸,還糅了點甜。
他想,常楚遙來這麽一趟,他倆還做愛了。
再去想昨晚——他真是不想再想下去了。
唐岱還保持他的八風不動,跟常楚遙解釋起來:“本來是沒想着親的,嗯。”他看了一眼喬水,沒繼續說了。喬水總想掐死他,他還奇怪自己怎麽滿腦子都是些家暴的想法。
唐岱招呼着這兩個一起去飯廳,緊張尴尬的氛圍才有了些許緩解。
上桌,唐岱和喬水挨着坐,常楚遙在喬水斜對面。
大家都低頭吃外賣。喬水啃雞腿,唐岱的腿在桌子下面貼着他,他就撞回去,唐岱又撞回來,氣得喬水一腳踩到他拖鞋上。
常楚遙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喝水,擡頭時視線一頓,凝在了喬水的脖子上。
剛太混亂了,她竟然現在才注意到。
那一脖子紅的紫的太吓人了,簡直是觸目驚心。
她從來沒見過誰的撓痕吻痕是長這樣子的,仿佛挨了一頓毒打。有的印子親重了,或是兩個吻距離很近,就疊成一個更大的痕跡,大到根本不像人親出來的。
喬水還嘬着他的雞骨頭,察覺到常楚遙的視線,他也低一低頭,等反應過來常楚遙看哪兒,他腦袋頂都要冒煙了,骨頭也不啃了,甩到餐巾紙上,他把臉一別,也不敢吼太大聲,可是髒話又還是得說,搞得他一句話罵得不倫不類的,“……看屁啊。”
一想別人看的是什麽,是他,喬水又覺得自己傻逼了。現在被唐岱搞得一天要傻逼二十五個小時。
常楚遙緩慢而沉重地嘆:“禽獸!”
唐岱也看喬水,看完還伸手摸摸,喬水把他手推開。
常楚遙一邊啧啧一邊搖頭:“爺,小的識相,吃完飯立馬滾蛋,随您二位用一百八十種姿勢還是二百四十種姿勢,總之現在先饒我一命,行?”
唐岱一臉好商量地應承了,“行。”
飯後沒多久,唐岱果然要送常楚遙下樓了。常楚遙在客卧裏換上了那條裙子,她在鏡子前面塗口紅,還攏了攏那頭長發。她正是一個精致豔麗的年紀,舉手投足都有種魅力。
常楚遙微微傾身在玄關處穿她那雙紅色的尖頭鞋,喬水覺得她活了,對比記憶中的荒蕪,她簡直是在自由瘋長。這很好。誰會覺得枯木逢春不好呢。
大門被唐岱拉開,她将要離開時,喬水想或許他們以後還會再見,這事兒在六年前則不可想象,而很多他以為乏味但總會漫長的關系,卻如刀口的風一樣,斬斷了都沒聲息。
“以前的話我無心的,我收回。”喬水和常楚遙說,他自己也認同,這不算開罪,當時的他确也一無所知。喬水還似少年時那樣帶一點高傲,他的手揣在褲兜裏,朝常楚遙挑了挑下巴,輕聲卻真誠地說,“常楚遙,你這樣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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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下過勁兒了,酒吧又開始營業。
在此之前的最新消息是老板受了極重的情傷,撂挑子不幹了,他們換了新老板。新老板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主業靠收租的大老爺唐岱。
喬水想,這都是造孽。
他五歲時,家裏除了保姆沒有人理他。寂寞的時間太多,他就總幻想自己是個外星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他總是一個人。有一回,他跑到院裏長亂的那堆雜草裏,鑽進去,到處都是雨後的稀泥,他趴着,躺着,在縫隙裏探頭,找到一簇紫色的長莖的花,欣喜若狂。他以為他在探索地球。可保姆找到他時卻驚叫了一聲,把他從草裏揪出來,瞪着眼睛,看他一身髒污,無奈、疲憊又沉重地嘆了一聲:“造孽啊!”這話喬水記了好多年。
倘若這是造孽,那他打小就有這種本領,這是一種天賦。他本以為這是他獨一份兒的,後來發現唐岱也善此道。喬水想,假設如今這一切能被五歲的自己得知,大概會下這麽一種判斷:唐岱也是個外星人,說不好他們打一處來的。
以此推之,喬水承認,唐岱屬于他兒時夢想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