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語成谶。

五日後,龍案上飛來無數封折子,因降雪成災,已經有不少縣鎮出現凍死凍傷、積雪壓倒房屋、冰雪封路妨礙城中糧食補給等情況,地方官上表奏請朝廷支援。

顧長鈞受命主理赈災事宜。

城隍廟前,連夜搭起了成片的施粥棚子。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設了施粥的點位,安平侯府只得二夫人陳氏一個婦人張羅。

這種粥棚是各家博得好名聲的秀場,也是交際的好去處。就有不少湊上來的媳婦子笑着要幫陳氏的忙。

災民多,外頭的糧食運不進城,米價奇貴,百姓賣兒賣女都換不來幾升糧食,每個粥棚前都排着長龍,還有不少人因争搶位置打起架來。四周的護衛忙于維持秩序,就這樣也擋不住排隊的人擁擠,蜂擁在攤點前頭,張口喊餓,焦急地催促叫快給吃的。

陳氏帶了十來個侍婢小厮,竟都忙不過來,那些個上前來說要幫忙的太太奶奶們就伸出養的白嫩柔膩的纖手去遞碗分糧。

陳氏才松了口氣,側旁又插進來兩個熟識的太太,笑着跟陳氏打招呼,陳氏忙打起精神:“喲,杜姐姐,李三夫人,是您們。”

那杜夫人出自禮部員外郎杜大人家,身份貴重,陳氏請她坐了,三人在四面透風的棚子後頭捧着手爐靠着炭盆取暖。

杜夫人道:“侯爺這回赈災,要走不少地方吧?聽說昨兒啓程的?老太太可心疼壞了吧?”

陳氏嗳了聲:“可不是?這天寒地凍的,還要鑿開冰道往那受災的地兒跑,老太太雖不忍,但侯爺是受皇命去救助百姓的,自是只有支持。”

寒暄了幾句,杜夫人道:“我原不該說這話,你我多年姐妹,沒道理替別人出面難為你。也是瞧那葉太太十足可憐,我這心哪,實在是不落忍,你別怪罪,我只代她一問,咱們莺丫頭,和小九真沒可能嗎?”

陳氏笑容一僵。這種話她可不好答。她丈夫是庶出,老侯爺去後,沒分家已算老太太仁慈,叫她娘兒還能靠着侯府這棵大樹在京城過着人上人的日子。真要跟到蜀地的任上去,還不知得吃多少苦。她明面上管着家裏的鑰匙,其實走賬入庫迎來送往都不用她拍板,下頭的管事都是老太太原先的人,侯爺沒提換人的事兒,她也不敢開這個口。家裏頭客客氣氣地敬着她,侯爺肯下本精心培養着她兒子顧麟,她已滿足了,哪還會找不痛快非要幹預那些事兒惹侯爺和老太太不快?

陳氏笑容暧昧,杜夫人自是心下明白,只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唉,妹子你別怪我,這人上了年紀,就容易心軟。葉太太偷偷找我哭訴,為着上回小九沖撞了侯爺的事兒,葉老爺請了家法,打得人半死不活,饒是這樣,還不肯松口,咬定說非莺丫頭不娶,氣得葉老爺當時心悸就發了。你說說,這不是造孽嗎?那孩子我瞧大的,斯文有禮,乖巧懂事,什麽事兒這樣違逆過家裏頭?”

“葉太太心疼的不行,背着她家老爺來求我問句話。侯爺不松口,咱們都明白,以莺丫頭的條件,就是立個王妃側妃也使得。只是那孩子挨了打,傷勢重,高燒不退人都迷糊了,水米不進,已經瘦脫了相。侯爺不在家,您做主安排莺丫頭出趟門,隔着簾子勸那孩子一句也成,不必照面兒,咱們都跟着,于聲名無礙的……”

這意思,是要她瞞着侯爺跟老太太私下安排周莺去哄那葉昇?說是不照面兒,話都說上了,還無礙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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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心裏犯嘀咕,面上卻不表,噙着笑道:“這大冷的天兒,老太太出不了屋,時時是那丫頭侍奉着,片刻少不得。且你瞧咱們這一攤子事兒,哪有半點空閑的?葉公子年輕,一時想不開罷了,家裏頭多勸勸,也就好了。誰還沒個犯糊塗的時候呢?”

陳氏話鋒一轉,又說回了這赈災的事上來。杜夫人幾回想再提葉家,都被她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陳氏好容易摘脫自己,在回去的轎子上跟貼身嬷嬷抱怨,“……這不是給我挖坑?叫我出面去助葉家?想得倒美。你聽聽,她說那些話,哪像個高門媳婦兒該說的?莺丫頭再不濟,也是咱們安平侯府正經小姐,葉家什麽東西,還想賴着咱們侯爺不撒手了?”

餘嬷嬷嘆道:“還不瞧着咱們莺姑娘是抱養的?覺着不貴重。”

陳氏輕哼一聲,笑了:“抱養的也是咱們侯爺的侄女兒,老太太疼成這個樣,任誰瞧不像親生的?眼瞧着莺丫頭十五了還沒議親事,不就是舍不得,想多留兩年,也多挑挑撿撿,尋個好的孫女婿?”

餘嬷嬷眉頭凝了起來:“老太太确實有些偏疼過了。”還有一句話她沒敢說,若是那莺姑娘的嫁妝厚重,分走侯府許多東西,将來麟少爺能得的,不就更少了幾分麽?

陳氏回家去,将今日赈災的事撿着要緊的跟老太太說了。周莺捧藥進來時,陳氏的眼睛就一直緊盯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不已。那葉昇也不是沒見識的小子,今年二十二了,在戶部做個主簿,也有些才華,不然前頭家裏的大老爺怎會引為得意弟子呢?只是這才華入不了侯爺的眼,瞧姑娘這樣,似乎也沒怎麽挂心,也不知将來要聘個什麽樣的人,才合他們的意呢。

顧老夫人用了藥,瞧了眼滴漏,道:“長鈞去兩天了,也不知到沒到怡州。”

陳氏手裏捏了個美人捶,輕輕替顧老夫人捶着腿,“早呢,路不好走,又帶着辎重,走不快的。我瞧侯爺這回得年關前才回得來。”

陳氏的猜測不錯,一連一個多月,顧長鈞都在各地奔忙着,朝廷撥的款銀和物資有限,他便在當地籌款,逼那些富得流油的土皇帝開倉放糧,威名一路揚出去,從前不知他名頭的人如今也都知道了。

附近的各縣情況好轉,房屋倒塌的民戶都被集中安置起來。顧長鈞回京複命,于臘月十二清晨進了皇城的安定門。

京城受災情況不嚴重,再有十來日就是年節,街市已經熱鬧起來。

從宮裏出來,顧長鈞匆匆回到宜春巷,一進錦華堂的院子,就見廊下站滿了人,二嬸房裏的侍婢,青蘿苑的丫頭,皆候在外,見他來到,齊齊蹲身拜下去。

顧長鈞腳步不停,直跨入內。

簾栊輕晃,顧長鈞高大的身影入目,老夫人驚喜地從炕上坐了起來。

“母親安坐,兒子給母親請安。”許久不見,顧長鈞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老夫人眼睫濕潤,忙不疊地叫人去扶他起來。

屋裏的侍婢正奉着茶,老夫人手邊就是周莺,總不好是陳氏這個做嫂子的去扶。周莺抿了抿唇,無奈地湊前一步。

手堪堪虛伸過去,顧長鈞已行畢禮站起身來。

眼前明晃晃一道雞血石镯子,空空蕩蕩挂在細白的手腕上。白嫩的指尖修長,指甲并沒有塗顏色,清清爽爽剪得很整齊。

入目只是一瞬,轉眼顧長鈞就抛開了。母子倆分座炕桌兩側,陳氏陪在下首,周莺在她身畔立着。

顧長鈞飲了半盞茶,陪老夫人說會兒話,便告退出來。

老夫人叫周莺送他,廊下,顧長鈞頓住步子,手摸進袍子裏,取了一方絹帕出來。

他回頭,伸手将東西遞給周莺。

周莺懵怔住了,疑惑地擡起水盈盈的杏眼望着他。

雪花細細碎碎地落下,風聲很淡很淡,像顧長鈞壓低的嗓音。

“上回,勾在了氅衣上頭。”行至半途才發覺,便用絹帕裹住收着了。至今日才有機會遞還。

見他眸色稍顯不耐,周莺不敢遲疑,忙雙手将他遞來的東西接過。

顧長鈞揚長而去。獨留周莺立在階下,攤開手掌,一塵不染的霜白色絹帕被風拂開一角,帕中赫然躺着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珰。

是她不知何時遺落的那只。

原來,竟在他那裏麽?

山長水遠,他走了一個多月,這東西,就一直收在他懷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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