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長輩們當她面并沒提過婚事,媒人還沒上門,親事也沒正式訂下,她自個兒又如何好意思提及說不想成婚。只好說是辜負寧太太錯愛。

顧老夫人知她不是無理取鬧的性子,嘴唇翕動,想問問究竟是什麽情由。那寧公子只說自己胡鬧說錯話惹惱了周莺,卻是什麽話叫莺丫頭這般忌諱?

“好孩子,你別說這樣的話!”寧太太上前來,一把擁住周莺,将她摟在自己懷裏。

“你這樣心細體貼的孩子,一萬個人裏也挑不出一個。”寧太太一面說,一面紅着眼睛落下淚來:“你若為着寧洛他不懂事而跟伯母生了嫌隙,伯母這心……”

她将周莺的手攥着去捶自己胸口,“伯母這心豈不痛死!”

陳氏吃了一驚,忙勸道:“什麽事兒值得寧太太您這樣?寧洛沒比莺丫頭大幾歲,都是孩子心性,待來年及冠,也就穩重了。莺丫頭不是那小氣的孩子,您何苦急成這樣?”

又勸周莺:“還不去絞個帕子來,給你寧伯母擦臉?”

寧太太用帕子沾着眼角,不好意思地道:“瞧我,一時情急,倒叫老太君和二夫人瞧笑話了。”

寧太太本是個十分美貌的婦人,這一落淚,她溫和的面容更多了幾分柔色,聲音低啞地道:“老太太知道,我這輩子就得兩個兒子,前頭本生了個閨女,沒出滿月就沒了。自上回見了莺姑娘,我這心裏頭喜歡得什麽似的,今後權當我自個兒親閨女相待。”

她擡起臉來看着周莺,白皙的面容滑過一道晶瑩的淚痕:“寧洛不是壞孩子,他就是一時胡鬧,好姑娘,瞧伯母面兒上,你……你別難過了,啊?”

幾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倒叫顧老夫人和陳氏都不好意思了。對方如此誠意拳拳,若真為着幾句口角壞了這門親,确實不值當。

再說當時在綢緞鋪裏,陳氏離開不過那麽一會兒,一旁守着的婆子丫鬟也沒聽寧洛說什麽過分的話,寧洛能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來?莺丫頭是嫌他話說得不好聽,那半大小子,沒見過什麽姑娘,家裏頭又沒姐姐妹妹相處,惱了周莺也是尋常。

顧老夫人臉色緩和下來,陳氏又催促周莺:“還不去?”

周莺遍體生寒,她立在那,怔怔地望着老夫人。心裏頭有什麽在裂開,碎掉,恍然聽得分明。好像那唯一透着光的地方給黑暗籠住了,再怎麽睜大眼睛,也看不明前方。

下一秒收回目光,她麻木地去擰了帕子。

沒多會兒,寧太太告辭離去,陳氏又和顧老夫人屏退旁人說了會兒私話,周莺一直沒機會解釋今日之事,到了傍晚熬藥的時間,就聽說顧長鈞從山西回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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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華堂屋裏在說話,侍婢們都在裏頭服侍,落雲給周莺打發去小廚房取新釀的果子,此刻茶房就只周莺一個,她抱膝坐在螺钿小榻上,瞧爐子上的熱水咕嘟咕嘟冒着響。

她能看出來,顧老夫人希望這婚事能成,也希望她有好日子過。說出實情,老夫人會如何?拒了這樁婚,将來傳出風聲,先是葉九,再是寧二,她一個都瞧不上。一個養女,真當自己是侯門小姐了?眼高于頂還想找什麽樣的人?

屆時老夫人、三叔、二嬸他們,都會覺得很麻煩吧?

她沒給這個家帶來什麽好處,有的,就只是無盡的麻煩……

且婚事向來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寧公子願不願,長輩們真會在意嗎?只會覺着是他們不懂事,多半還會勸,“夫妻相處,多忍一忍就好了。”她過去見過許多人這樣勸養母,也聽過郭家太太這般勸郭芷薇出閣的姐姐。

周莺捂住臉,忍不住哭了。她再懂事,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未來的丈夫那樣待她,她怎麽會不怕呢?

廊下傳來窸窣的步聲,有人出來了。周莺怕給人瞧見自己哭,忙抹了把眼睛站起身。

北鳴探頭朝她笑:“姑娘,今兒侯爺在路上受了點兒輕傷,不敢說給旁人,怕瞞不住給老夫人知道,小的怕出去買來不及,想問姑娘能不能在老夫人藥房裏找點散淤的藥?”

周莺勉強一笑:“行,北鳴小哥稍等。”

北鳴行禮謝過,又道:“好姑娘,千萬瞞住了,可別跟老太太說。侯爺知道,扒了小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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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影堂,顧長鈞解了長衫,半邊臂膀在外,剛抹了藥,自個兒捏着帕子輕輕擦拭了一遍。北鳴在一旁,一面拾掇藥瓶,一面笑道:“莺姑娘聽說侯爺傷了,忙不疊去小廚房弄湯藥,說待會兒送過來,叫小人留着門兒。”

顧長鈞的動作頓了下。

北鳴收拾了屋裏,從裏頭抱了顧長鈞換下來的衣裳出來。

顧長鈞在屏風後穿衣時,就聽外頭一個怯怯的聲音:“三叔?”

周莺捧着罐子立在外頭,候了好一會兒才聽裏頭一句遲疑的“進來”。

挑簾進去,屋裏的藥味還沒散。周莺見顧長鈞恍若無事般走出來,借着榻邊小燈昏暗的光暈上下打量他一番,“三叔傷得重嗎?”

顧長鈞有些不自在。許是屋裏太悶,許是不習慣對着一個不太熟的晚輩姑娘。

他板起臉,用淩人的威壓掩蓋了自己那點兒不自在,淡漠地抿了下唇。

“無事。”

周莺點點頭:“三叔為了家裏在外奔忙,侄女兒不能為三叔解憂,只能做點湯湯水水,給三叔補補身子。”

邊說邊跪到榻旁的小幾邊,用湯匙分了一盞湯出來,周莺仍是不敢瞧他,給自己壯膽似的不停說話,“北鳴哥說三叔是淤傷,侄女兒用麻黃赤芍調了桃仁露,還是跟林太醫學的方子,雖跟太醫開的藥沒法比……”

不經意擡眼,他不知何時已坐到面前來,隔着那張矮幾,她仰着頭,眸子不經意地撞進他深邃的眼底。

她雙目微腫,還透着淡淡的紅,明顯是哭過的。

這雙眼睛被眼淚濯洗過,越發澄澈透亮,瞳仁裏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顧長鈞下意識捏了下袖口,不自在的感覺在逐漸增強。

周莺對上他冰冷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僭越了吧?

她這樣聒噪……

周莺垂頭,站起身退後一步行了禮。

“三叔休息,我退下了。”

“羅百益。”顧長鈞開口了。“你可識得?”

周莺怔了下,緩緩搖頭,“不識,聽說……是三叔的同僚?”

顧長鈞輕嗤了一聲,嘴角不自覺地噙了鄙夷。

“罷了,你去吧。”

北鳴從外回來,見桌上擺着湯羹,滿滿一碗羹,還未動過。

顧長鈞坐在那書案後頭,手裏握着筆,正揮毫在帛冊上。北鳴不敢打攪,過來欲将那羹碗撤了。

“放着吧。”顧長鈞寫完最後一個字,将紙攥成一團,丢在地上,擱了筆,将那冷掉了的湯羹拿了起來。

他淡淡飲了兩口,似乎想到了什麽,挑起鳳眼,吩咐道:“着人跟着寧洛,關于他的一切,本侯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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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花巷一座二進宅子前,寧洛匆匆下馬。

屋前站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手裏捧着藥罐,見寧洛進來,面色一喜。

“二少爺,您可來了!小姐自打年關受了風寒,到現在還沒好,日日念着您,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寧洛急得頭上都是汗,将少女輕輕推開,快步往裏頭走:“我都知道,我這不來了麽?”

他幾步跨到內室,走到床前拉開帳子,“婉玉,你還好嗎?我來了,我來瞧你了!”

床裏頭卧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身上穿着單薄的寝衣,形容消瘦,極為病弱。

聽得他的聲音,姑娘昏昏睜開眼睛,無力的眸子猶疑不定地凝視他片刻,才終于認出來人,“二哥!”

她撲到他懷裏,低低地哭了起來。

“二哥,你好狠的心啊,我在這兒病着,你卻一直不肯過來瞧我。”

她哭得肝腸寸斷,肩膀一抖一抖地,好不可憐。寧洛心髒都跟着揪成了一團,他擡起她的下巴,貪婪地打量着她,細細的眉,尖尖的下巴,流淚的眼睛。

寧洛聲音哽咽:“婉玉,他們不許我來,我今兒還是趁着跟我哥出來赴宴,半途偷溜出來的。你怎麽樣?還不好嗎?請郎中瞧了沒有,吃了什麽藥?”

婉玉哭了一會兒,待有些力氣,卻一把将寧洛推開了:“二哥何必假惺惺的關心我?二哥不是要娶侯府的姑娘了嗎?還來惹我做什麽?叫舅母知道,又怪我不規矩,勾引她的好兒子!”

寧洛鼻頭發酸,紅着眼将她摟住:“你說什麽呢?婉玉,你這是在戳二哥的心啊。你明知道,二哥心裏沒旁人,除了你,二哥誰都不會娶!”

婉玉給他緊緊抱着掙不脫,眼淚不住地往下掉。“二哥不想娶有什麽用?二哥拗得過舅舅和舅母嗎?舅母讓二哥将我攆出來,二哥不也照做了嗎?”

“傻瓜!”寧洛額頭貼在她臉頰上,熱淚打濕了她的寝衣,“我怎可能舍得你?誰也拆不散我們,婉玉,二哥應你,二哥的妻子,只會是你,只會是你王婉玉!”

婉玉似乎有些動搖,寧洛大着膽子摟住她的細腰,嘴裏輕輕哄着,兩手朝前一推,将她放倒在枕上。他解了外袍,踢掉靴子,将帳簾飛快地放下了。

帳裏傳來一聲輕哼,那捧藥的丫鬟紅着臉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暫定每晚12點更新,親親們別熬太晚,可以第二天早上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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