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顧小姐如今怎樣?”

羅百益沒察覺到顧長鈞陰沉的臉色,他心裏還記挂着周莺,顧長鈞把周莺帶走後,他心裏只有兩個念頭,一個是要讓那個姓陸的吃不了兜着走,給周莺出氣;一個就是要來守着那姑娘,直到她好起來。

但他知道有顧長鈞在,他見不到周莺。

如果顧長鈞這時擡頭去看,會發現羅百益這個向來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此刻臉上一絲玩味也無,取而代之的是掩飾不住的惶惑不安。

他在擔心,周莺醒來後會如何。她會不會惱恨,會不會怪他?又會不會想不開?

她在他心裏是那樣純潔高貴,她和那種東西原本不該有一絲聯系。

她會怎麽想,會覺着是他授意,是他有意想要占便宜的麽?

顧長鈞捏着茶盞,淡淡地擡起眼,“不勞将軍費心。”

羅百益心裏嘆了聲。

他和顧長鈞性子完全不同,兩人互相不喜,這些年都沒試過好好打個招呼,上回秋狩,他飲了幾杯酒,借着醉意想給顧長鈞難堪,将箭故意射在顧長鈞身後的樹上。再有年前雪災,顧長鈞調運糧草去山西,他為給顧長鈞使絆子,在好好的糧食裏加了草灰,害顧長鈞無法,沿途一路靠強逼鄉紳官吏籌款才補齊了這批糧食。還有四年前,顧長鈞剛做了安平侯,有人在寶香樓設宴為顧長鈞慶祝,他帶着人故意去搗亂,說了許多的難聽話,說顧長鈞害死自己親兄弟,就為了奪得這個爵位……

羅百益不忍再想下去了,若是有機會回到從前,他只想狠狠地給過去的自己兩巴掌。

羅百益抹了把頭上的汗,換了副笑臉,“顧侯爺,決定怎麽處置今日事?”

顧長鈞未及答話,外頭聽得北鳴傳報:“侯爺,親家陳老爺,和陸靜明大人求見。”

陸靜明就是陸铎的父親,陳啓智是二太太陳氏和陳元等人的父親,按輩分,顧長鈞得喊聲陳叔。

顧長鈞默了片刻,羅百益忍不住喝道:“這兩人還敢來?陳家禦下不嚴,宴席上那麽多人伺候着,竟能叫外人在賓客酒裏動手腳。姓陸的心術不正,險些壞了顧小姐清白,犯下這樣的大錯,竟還有臉來求見?”

他氣急敗壞地踱着步子,一擡眼,卻見顧長鈞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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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麽,顧長鈞,你不是還想聽他們狡辯吧?”

顧長鈞回過頭來,冷笑:“顧某有事在身,羅将軍自便……”

“我還有事!”羅百益道,他卸下腰上的匕首扔到一邊,整了整袖子走到近前。

顧長鈞眯眼瞧着他,隐約猜到他這般鄭重視線做什麽。

羅百益抿了下唇,兩手交疊躬身下去:“顧侯爺,今日事皆因我而起,顧小姐險些……我願負起責任,娶顧小姐為妻。”

顧長鈞嗤笑一聲:“無媒無聘,只身就來提親?你家中可應了?”

羅百益哽了下,“我……自會應的。”

顧長鈞輕蔑地道:“你當我顧家是什麽?”

羅百益道:“顧侯,您何必這樣武斷?若是顧小姐她也願意嫁呢,您為何不能放下成見……”

“好了,”顧長鈞打斷他,“羅将軍,多說下去,也就是不歡而散。安平侯府無意于羅府結親,便是你祖父羅國公親自來求,顧某也不會應。”

說完,他拂袖便走。

羅百益面色沉下來,他上前幾步,想要抓住顧長鈞的手臂,“今日以後,我羅百益傾心于顧小姐的消息,就會傳遍京城,就如寧家那樣的人家,他們敢與我争?更高些的門第,他們不會在意今日的事麽?”

顧長鈞手臂一甩,避開了羅百益的攀扯,他緩緩轉過臉來,窗外的陽光正正打在他側臉上,柔和的光線,卻融不開那冷硬的輪廓,“今日事,不會有人知道,不勞将軍費心。”

羅百益瞳孔猛地張大了。

“你……你不會……為了這點子事,要了陸铎的命吧?”

顧長鈞淡淡笑了下,沒有回答這句話。

羅百益沒能留住顧長鈞,他很快消失在屋外。北鳴小心翼翼地湊上前,恭敬道:“羅将軍,侯爺還要見陸大人和陳大人,這一時半會兒,只怕回不來,您看……”

逐客令委婉的下了,羅百益知道見不到周莺,跺了跺腳,心裏暗罵顧長鈞冥頑不靈,拾起那只匕首挂回腰上,咬牙切齒地告訴北鳴:“你們侯爺會後悔的,他會後悔的,等着瞧吧!”

**

處理完今天的事,顧長鈞回到柏影堂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他在廊下站了會兒才推門,屋裏頭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不确定周莺是不是還在。

吩咐了下人不許靠近屋子,若是她醒轉過來,身上穿着濕衣裳,也走不了吧?

顧長鈞推開門,影子映在小廳的地上,颀長的影子,一點點挪近稍間。

屏風後無聲無息,他屏住氣息繞過去,水裏頭浸着個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的人。

她側着頭,靠在桶沿上,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弱了。

顧長鈞心裏頭有些怪罪羅百益和陸陳二人,耽擱他這麽多的時間,她浸在這冰水裏頭,說不定已着了風寒。

适才沒法子,只能這樣讓她安靜下來。總不能真給她找個男人解了那藥吧?

他心裏這樣為自己開脫,上前拽住姑娘的手臂,将她提了起來。

周莺一絲掙紮都沒有,她沒任何反應,顧長鈞暗道不好,将人抱起來放在矮榻上,拍拍她蒼白的臉蛋,喊她:“醒醒!”

周莺閉着眼,身上的水下雨似的往下滴落,顧長鈞袍子也濕了,顧不上換,胡亂尋個薄被過來将她裹住。

她得換衣裳才行!

陳氏和落雲等人,此刻應當是在路上了。叫旁的丫頭去取衣裳過來?一去一回,沒半個時辰也有兩刻鐘。她這麽濕着不是法子。

顧長鈞抿住嘴唇,沉默下來。

他擡頭瞧了瞧她此刻的模樣,那藥應是解了,她不再鬧着要靠近他,此刻的她未免太安靜了,若不是還聽見幾聲微弱的呼吸,他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

顧長鈞這才憶起林太醫已在茶房候很久了,他忙喊人來,叫去将林太醫請過來。

**

面前懸着帳子,只露出少女一段蒼白的手腕。

林太醫的指頭按在上面,越按眉頭蹙得越緊。

顧長鈞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手裏把玩着茶盞,卻一口都沒飲下去。

他注視着林太醫,林太醫的表情越凝重,他心裏的不安就越盛。

“胡鬧,胡鬧!”

林太醫忍不住斥了兩聲,胡須都氣得翹起來了。

顧長鈞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

“小小年紀,身骨未成,怎可服用那種虎狼之藥?月信在身,竟久浸冷水,這是不要命了嗎?侯爺,敢問這姑娘是什麽來頭,又為何如此作踐自己?”

顧長鈞哽了下,沒有答話。

林太醫又道:“此女本就孱弱,宮寒體虛,不易成孕,今又遭此,只怕将來子息艱難,有礙生養……”

顧長鈞手裏的茶盞沒拿住,水潑了一手。

林太醫搖頭:“此脈滞而澀,懸心久抑,是郁結之相。待姑娘醒來,侯爺還是勸勸,平素放開心懷,莫要兢戰太過,于養身無益。”

顧長鈞喉嚨處像被堵塞了什麽,用了好大氣力才問出口。

“太醫可有良策?”

林太醫搖頭:“小人開一劑方子,也只能暫緩寒症,這身子虧空得久了,無從補起,天長日久的将養着,也許還有機會吧。”

這話卻是說的渺茫極了。

顧長鈞送林太醫出去,他立在帳前,許久許久,竟不敢伸出手去掀開簾帳瞧她一眼。

他沒想到,他确實沒想到,她月信在身,原是不能着涼的。

亦沒想到,她心郁已久,憂慮成疾。

她在此住着,并沒有覺着安心嗎?她在驚懼什麽,在憂思些什麽?

顧長鈞定了定心神,方勾起帳子一角。

而後,他怔住了。

周莺醒了,她張開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蒼白着臉,緊緊裹着那被子,目光呆滞地望着虛無處。

這一瞬,顧長鈞忽然有些恐懼,而他又說不清,自己在怕些什麽。

周莺緩緩轉過瞳仁,目光有了焦距,她動了動嘴唇:“三……”

顧長鈞抛下簾子,轉身就離開了內室。

作者有話要說:  遲了十分鐘,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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