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敏慧約了幾回都沒能約到周莺,不止她,近來周莺那些手帕交也見不到她的人。

周莺近來少出門,或是在老夫人跟前侍奉,或是把自己關在房裏。她有心事,飛速地瘦下來,偶有一日顧長鈞歸來的早,在錦華堂瞧見一個非常瘦削的影子,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周莺。

她連背影都蒙了層郁色。

老夫人在顧長鈞跟前嘆氣:“莺娘這孩子,近來瞧似沒精打采的,從上回受了風寒,就沒大好過,那個給她瞧症的老張不行,若請了林太醫,又怕人家覺着小題大做,我正為難,長鈞可還有相熟的醫者,不若請來給孩子瞧瞧。”

“好,交給我吧。”

兩日後,顧長鈞請了林太醫上門,從前林太醫給老夫人瞧症,是念在兩家世代積累下來的情分上,府裏輕易不好總是煩勞他,周莺陳氏等人瞧症都是瞧那張郎中,上回周莺從陳家回來,事出緊急,又出于保密的考量,顧長鈞方請了林太醫過來,且瞞了周莺的身份。

錦華堂裏,老太太關切地望着正給周莺診脈的林太醫。

林太醫一診上脈,心裏就是一驚,這脈象分明就是上回那個、顧長鈞床上的女人。

他久在顧家行走,周莺又是常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他認識周莺,也知道周莺的身份。

她那日中了那種烈性之藥,又在顧長鈞房裏,這叔侄二人的關系……

林太醫臉色白了一白,怕給人瞧出他震驚的樣子,忙半閉了眼睛,垂下頭,心裏七上八下地診了脈。

顧長鈞事先吩咐過,說為安老夫人的心,只請他說是風寒小症,若有其他問題,背後偷偷告知他一人就好。林太醫一開始只以為果真是要安顧老太君的心,如今知道了那重關系,他心裏翻起了驚濤駭浪。安平侯應是擔心倆人的關系給老夫人知道了吧所以才提前打招呼的吧?

林太醫這個脈診的有點久,他神色複雜地擡起頭,撞上顧老夫人關切的眼,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方遲疑地道:“姑娘沒什麽大礙,舊症未愈,近來多休息就好,如今吃的溫補方子還繼續吃着,慢慢調理……”

他提着藥箱站起身,就想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知道了這種高門大戶的秘事,于己身安危無益,還是少參與的好。

顧老夫人蹙眉:“太醫,真的沒旁的事?這孩子近來精神差,胃口也不好,瘦了這麽多,沒大礙嗎?”

林太醫下意識地給顧長鈞打個眼色,勉強笑道:“老太君安心,若姑娘有恙,小人豈敢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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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夫人不好再問了,再問就是不信太醫。既費力請了人來,無論說是什麽結果,她都得懷抱感激。她也沒想到顧長鈞會請了林太醫,小孩子家的病症,驚動到太醫院掌院那,未免太興師動衆小題大做。

林太醫滿腹心事地走出來,連在前引路的顧長鈞停步下來都沒發覺,林太醫險些一頭撞在他身上,顧長鈞伸手虛扶了一把:“林先生,小心。”

林太醫擡起臉,顧長鈞立在一叢芭蕉前,神色平靜淡漠,一點兒心虛不安的模樣都不見。

林太醫盡量讓自己的笑容不那麽僵硬:“姑娘的病症,侯爺可知曉?”

這是試探,萬一這個姑娘并不是當日書房那個,或是顧長鈞扯個借口掩飾過去,他也是可以假裝相信的。

顧長鈞唇角輕輕一勾:“自然知曉,我想知道,可有好轉?”沒否認,用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承認了。

林太醫見慣風浪,多年宮中行醫,什麽陰私沒見識過,在離譜的事情他也能消化,可此刻對着顧長鈞這種毫不掩飾的态度,他特別意外。

安平侯承認的,未免太快了吧?這意思,是想将那姑娘的身子今後都交給他料理了?

林太醫有些頭痛,看來不想蹚這渾水也只得硬着頭皮蹚了。

“姑娘用了半個多月補藥,氣血好些,但宮寒的毛病不是短時日能改變的,侯爺不必過急,姑娘年歲還小,再過幾年,許就好了。”

兩個大男人在太陽底下讨論一個小姑娘的私密事,林太醫是醫者父母心,倒不覺什麽,顧長鈞卻是臉色有些難看,握拳咳了聲,別過目光:“有勞先生。事關小輩私隐,還望先生……”

“放心,放心,侯爺既請我來,自是信我,必不會辜負侯爺信賴。”

林太醫表了忠心,快步從侯府走了出來,擡手抹了把汗,回頭瞧瞧安平侯府四個大字的金漆匾額,不由搖了搖頭。

安平侯多年不娶,原來是為着這種情由。

林太醫心中猜想的那些事顧長鈞無從知道,他午後去衙署打了個轉,傍晚回來,看見桌上的桂花糕,突然想起那個做糕點的人來。

這麽些天,她再也沒來過,他說要糕點,她也只是令別人送過來。她有意躲着他,他知道的。前番他在明堂下看見眼裏盈了光的她,和如今這個眼神晦暗的姑娘判若兩人。

婚事在緩緩推進着,聽說已經開始合八字了,合過八字,大抵就要把日子定下來。

昌平侯府是他在政事上不可多得的助力,顧長鈞是想維系好這門關系的。

立在窗前瞧了瞧天色,烏雲沉沉的壓在半空,日頭已隕落了,院中的燈籠給風吹得使勁的搖曳着,火苗像起舞的精靈,瞧天色,是要下雨了。

梅雨季節就要來了。

北鳴到青蘿苑請周莺的時候,她正歪在臨窗炕上做針線,聽說顧長鈞請她去柏影堂,她心裏有些抗拒。

落雲已慌着給她找衣裳,吩咐叫把新做的點心取兩碟帶上了。

周莺沒有婉拒的勇氣,下地穿了鞋,順從地換了衣裳。

柏影堂裏,顧長鈞在桌前寫字,窗外一道轟隆的雷聲傳來,他擡眼瞧向窗外。

天色黑沉下來了,遠處隐約閃着一個光點。

那光點慢慢近了,落雲攙着周莺,跨過月門走進院來。

她果然瘦了很多,憔悴得像大病了一場。

他在桌前端坐着,等她緩緩走進來。

她照常提了食盒,知道他不喜飲湯,後來送的都是點心,是這些天來,她頭一回親自端點心過來。

兩只青花小磁碟,盛着軟糯的桃花酥,白色晶瑩的酥餅上墜着鮮豔的桃花瓣兒,顧長鈞知道,這些花兒朵兒,多是她帶着人采的,小心存放着,就為做這些精巧食物,或是釀酒。

安平侯的主子們從來不需做這些的,每個房裏都有用不完的下人,事事都有人操持着,她卻好像什麽都會,什麽都要親手做。

顧長鈞的目光從碟子上,移到她面上。

周莺半垂着頭,緩緩曲下身子。

不等她問完安,顧長鈞就指着對面的圓凳道:“你坐。”

周莺抿了抿唇,小心坐下了,半晌沒聽見顧長鈞開口,她掙紮着問道:“不知三叔喚我來,是有什麽吩咐。”

顧長鈞“唔”了聲,起身繞過桌案,在旁邊的書架上取了一只藥包,“這是林太醫配的方子,你帶回去煎服,說是一日服兩回,詳細的,等下回林太醫來,你可詢他。”

顧長鈞難得說這些話,将藥推向她。

周莺臉色微微泛了紅,道:“謝三叔。”又道,“又給三叔添煩了。”

她取了藥包,起身:“那我就……”是要告辭了。

顧長鈞蹙了蹙眉:“你留步,我有話說。”

周莺就立在那垂手聽着:“三叔請講。”

溫柔的聲線帶了幾分疏離,她的心早飛到外頭去了吧?

天際又一陣雷聲隆隆地壓過來,越發低近了。顧長鈞拇指在袖口輕輕摩挲了下,淡聲道:“有些事,不必思慮過多,若因此成疾,反惹人多心,你祖母是個精明人,你如此心重,她必要挂懷的,若問你,你如何答話?”

周莺緩緩擡頭,眼底不争氣地結了一層水霧。

他怎麽能,他怎麽能當着面就把這難堪的事豁開了口子,就當不知道,就假裝當作忘了,就從此不要再照面,不好嗎?

周莺咬着下唇,眉尖蹙起,“三叔,我沒事,我只是風寒未愈……罷了,過些日子就好了。”

她飛快地屈膝下去:“就不擾三叔了,我……”

“周莺。”顧長鈞聲音低沉,這樣當面喊她的名字,是頭一回。醇厚的音調裏有壓抑的緊迫,他要她說,一定要她面對。

周莺眼淚不受控制地漫下來,心底那一直繃得緊緊的弦斷了。讓她一個人難受着就好,讓她自欺欺人的逃避就好,為什麽非要逼着她說?

“我沒事,”周莺抹了把眼睛,笑着道,“三叔不必為我傷懷,那日醉酒出了醜,怪我大意,三叔別生氣,我以後不會的了。”

顧長鈞壓低了嗓音:“你若當真放得下,又豈會如此逃避?周莺,非我想插手你的私事,只是老太太實在憂心,我不能不替她提點你幾句。”

周莺垂頭,她想擠出個笑說聲“謝謝,我沒事”,或是輕松地說句“我已經忘了”,可她心底無盡的苦澀和委屈,就那樣卷了上來,鋪天蓋地,叫她再也無法承受。

她回過頭來,用泛紅的眼睛盯住顧長鈞:“三叔到底想我說什麽?非要我當面細述,自己是多麽不知羞恥的纏着三叔,多麽沒羞沒臊地做下醜事嗎?三叔不是什麽都知道嗎?為何還要喊我來,當面這般羞辱我?三叔瞧我不起,我懂得,三叔您擔憂什麽,怕我在祖母面前說漏嘴,毀了顧家的名聲嗎?”

每每回憶一遍,羞恥感就要淹沒她一回。心疼的要命,呼吸都困難了。

他為何非要逼着她回憶那些事?

周莺咬着唇,想到那天自己一次次撲向顧長鈞,想到自己哭着求他不要走,想到自己在他的帳子中醒過來,想到自己衣裳淩亂的樣子,想到林太醫說她子息艱難……

雲端那悶雷,一道道地擊下來。

“三叔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沒臉說。”

顧長鈞眉頭蹙緊了,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她。

周莺自暴自棄地道:“三叔若不放心,便送我去家廟吧。這輩子青燈古佛,我甘願了。”

她擡起眼,倔強地想擠出一抹笑。

眼淚一滴滴墜下,顧長鈞看着她這幅沉痛不堪的樣子,忽地心中一閃,明白她究竟在糾結什麽。

顧長鈞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下。

難不成,她以為自己和他……做了醜事?

顧長鈞幾乎想拿把錘子,敲開她腦袋看看她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了。

氣氛陡然就尴尬起來。

原來她痛不欲生的緣由,不止因羞愧自己受那藥性出了醜,還腦補了這樣一出可笑的戲碼,以為她和他……

顧長鈞惱得拍了下桌案。

上頭甜白瓷茶盞顫了兩顫。

“你把我顧長鈞,當成了什麽人?”

“趁人之危,罔顧人倫?”

他氣得笑了:“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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