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氏推了周莺一把:“怎麽不過去坐?”

周莺勉強擠出個笑來, 擡眼見顧長鈞站起身颔首,與陳氏見禮:“二嫂。”

陳氏挽住周莺手臂走進來:“侯爺去的好突然,老太太和我們娘兒幾個都急壞了。”

顧長鈞垂頭:“是長鈞的不是, 叫家裏擔心了。”

目光隐約落在周莺身上, 無言地打量一番, 他的小姑娘比他走之前要憔悴些。

老夫人叫周莺坐了,一家人說了會兒話, 不外乎是詢問顧長鈞在外頭的情形, 老夫人道:“可太平了?還去不去?”

又不免抱怨:“你如今早不帶兵了, 拿筆杆子都拿了兩年, 這種事何須你一個侯爺親自過去?軍中是沒人了嗎?晉陽駐軍都是廢物不成?”

顧長鈞笑着寬慰了幾句。老夫人瞧他模樣也有些疲倦, 想是長途跋涉沒有休息好。心疼道:“外頭吃不香睡不好,瞧你都瘦了。肚子餓了沒有?叫廚上備點酒菜, 你吃些,然後早點兒去歇着。”

顧長鈞應了,便站起身來,老夫人瞧見周莺, 驀地想起一事:“莺丫頭,去給你三叔沖盞安神茶,叫他好生睡一晚。”

周莺遲疑地應了。

她馬上退了出去,茶房就在隔壁, 小爐上燒着水,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在旁打盹兒守着。

周莺沒驚動她,這些事她做的很熟, 從小櫃子裏取了要用的白菊、菩提葉、合歡花和百合片,用滾水洗了一遍,撒一把在茶壺裏,提着盛熱水的銅壺才要提起來,身後伸過來一只大手,将她手背按住了。

周莺脊背發麻,另一只手上的茶壺一傾,裏頭的藥材碎粒灑了一半在桌上。

她緊張得心髒快跳到嗓子眼。

這是錦華堂,這是老夫人的院子!他……他怎麽敢……

且這屋裏還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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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臂收緊,一點點地環抱住她的腰。

在後用唇撩撥着她頸後耳側,低低地道:“我回來了。”

老夫人身邊的人随時能進來,還有那個打盹的小丫頭,只要給誰瞧見半點端倪,她就是死路一條。

她怎麽能不怕,怎麽能不緊張?

她白着臉回過頭,顧長鈞深沉的面容有些陌生。他眼底藏有淡淡的倦色,周身裹着叫人難以親近的肅穆威嚴。

周莺心髒緊縮成一團,目露乞求地朝他搖搖頭。

顧長鈞薄唇輕抿,緩緩松開了環住她腰的手。周莺不敢瞧他,慌忙去拾那些灑落的藥材。再回過頭去,顧長鈞已經不見了。

她松了口氣,旋即又落寞起來。

外頭夜色沉沉,空無一人,連星月也隐了行跡,唯有即将衰敗的木樨花香,淡淡散在空氣裏。

周莺平複了心情端茶出去,在門前遇着陳氏。

陳氏瞥一眼她手裏的東西:“去給你三叔送去柏影堂吧。廚上做東西沒那麽快,你三叔整天趕路必沒吃什麽,你不是做了蜜釀果子?一并送過去些。”

陳氏的吩咐很平常,過去他們也是這樣吩咐她,可因着心虛,周莺總覺得別人的話裏許有旁的意思。

她不敢擡眼,垂頭小聲地應了。

帶着落雲端了托盤過去,北鳴通傳了,叫周莺進去。

落雲就和北鳴在外頭的茶房裏坐着。

周莺踏入廳中,隐約聽得裏頭傳來水聲。

顧長鈞在沐浴。

他在沐浴……周莺臉頰騰地紅透了。

站在這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端着托盤遲遲不敢吭聲。

水聲止了,顧長鈞随意穿了件袍子走出來。

他額發還滴着水,那衣袍半敞着,借着昏黃的燈色,能瞧見他半片胸肌。

周莺慌得退後一步,垂下頭盡量調整着自己,想破解這尴尬的境地。

顧長鈞瞧見她,婀娜的身段,俏生生立在那兒,羞得滿臉紅,尴尬地咬着唇。

顧長鈞沒理會她,徑直走進內室,不知拿了什麽東西,片刻又來到稍間,身上多了件家常袍子,衣帶整齊地在炕上坐了,然後才挑眼睨她。

“你就在那兒那麽站着?”

周莺心髒亂跳,硬着頭皮緩步靠近。

她将托盤擱在桌上,手指都在抖。才要退開,顧長鈞一把箍住了她的腰。

周莺給按在炕上,眼睛驚懼地泛了紅。顧長鈞打量她片刻,方低下頭撫了撫她面頰。

“怕我,你還來?”

周莺咬着嘴唇,雙眸水霧蒙蒙地瞧着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顧長鈞笑了:“何意?”

周莺艱難地呼吸着:“我……不怕……”

聲音澀澀的,微顫,哪裏不怕?

顧長鈞捏了捏她挺翹的小鼻子:“撒謊。”

周莺視線所及,唯有面前這個男人。

他高鼻深目,面如刀刻,叫人難以不恐懼,又難以不去注意……

顧長鈞吻落下來。

周莺慌亂地閉上了眼睛。

他抱着她,緊緊地,手在胡亂地游走。

呼吸困難極了。連力氣也跟抽幹了。周莺掙了兩下沒掙開,顧長鈞的手從她小衣下擺鑽了上去。

周莺猛地睜大了眼睛,使勁地捉住他的手。

顧長鈞一下下啄着她的唇,喘着氣道:“今晚,留下吧?”

周莺頓了下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身上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就朝內室床上去。

周莺慌得心跳加速,臉蛋兒由紅轉白,“不……”

話音未落,就給人丢在了錦緞褥子上。她慌忙朝裏縮,一擡眼,顧長鈞已撂了帳簾,他盯着她,像野獸盯着獵物。那深邃的眸子蹿着火。

周莺恐懼得說不出話,心跳得連呼吸都跟着疼起來。

他的身影籠罩住她,遮住了身後所有的光線。

顧長鈞一點點逼近,按着她的肩膀與她一塊兒倒了下去。

周莺環抱着自己,顧長鈞用一只手掌将她兩條纖細的手腕攥住按在她頭頂。

瞧不見光線,唯有男人灼人的氣息,在耳畔。

他空着的那只手輕輕一挑,就把她半舊不新的上襦系帶勾開了……

少女兒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她又怕又難過……

顧長鈞垂眸瞧着那顫顫的可憐的小小的兩團……

口幹舌燥,呼吸艱澀。

那一瞬他咬了咬牙。

周莺急得眼淚直落,搖着頭小聲地乞求:“三叔不要……”

顧長鈞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松開她兩只手,摟着她翻了個身,叫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傻瓜。”

他聲音啞得厲害。

“逗你的。”

周莺淚珠子打濕他衣襟,小手緊緊地揪着他的袖子。

壞死了……三叔真是壞死了。吓得她以為自己真的就要被他……

她把臉埋在他衣襟上,小聲地哭泣,“三叔,我害怕。”

顧長鈞閉着眼,擡手撫了撫她頭發。

他低聲道:“但你知道,遲早……”

遲早她會是他的人。

總有一天他忍不了的。

黑暗中,他抱着她輕輕揉着她的發。

周莺也忽然有些貪戀他的溫暖,乖巧地任他抱着。

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回不了頭。

不去想那些煩惱的以後,有片刻溫暖,就死死攥住。

三叔再沒有如此和顏悅色過了,瞧着他的冷臉,才更叫人難受。

周莺鴕鳥似的逃避着,只想這麽有一天算一天的過着。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床前燭臺上的蠟燭已燃了一半兒。

懷裏抱着個小小的軟軟的人兒,顧長鈞承認那一瞬英雄氣短,甚至冒出了幾許“但願就一直如此”的傻氣念頭。

溫柔鄉是英雄冢,果真沒錯。

片刻,外頭北鳴敲門進來。

顧長鈞把周莺撈起來,牽着她手叫她坐在裏頭等着。

北鳴道:“老太太打發春熙姑娘過來,說送一壺荷花蕊來,給侯爺佐菜。”

離家許多日,又走得突然,老太太懸心不已,這一回來,就止不住地為他操心這些。

顧長鈞點點頭,春熙就捧着酒過來了。

周莺聽說是老太太叫人來,不免心慌意亂,自己來送個安神茶和點心,耽了這麽久都沒走,老太太會不會瞧出什麽。

不等她反應,春熙已經瞧見了她。

春熙只是悄悄瞥了一眼,就跟顧長鈞行禮笑道:“老夫人說天涼了,侯爺深夜趕路怕着了寒氣,叫奴婢送這酒過來。”

顧長鈞坐在案後,眼都不擡:“嗯,放下吧。”

淡淡下了逐客令。

春熙一走,周莺就慌得站了起來,顧長鈞睨她一眼,道:“過來。”

周莺小步挪近,顧長鈞瞭她一眼,“倒酒。”

周莺遲疑道:“空腹飲酒會頭疼的。”

從裏頭拿了她帶的點心和茶過來,“茶涼了,我重新沏一壺吧?”

顧長鈞握着她手,把她撈過來按坐在自己腿上,“別忙了,你又不是下人。”

周莺唇齒微張,愕然瞧着他。眼底的水光,一點點漫上來。

她從來也就當自己是半個下人,所有人都習慣了,她勤快,又殷勤,讨好着所有人。從來不敢把自己當主子。便是靠着這份自知之明,她才能支撐着自己。

從前那個最不将她放在眼裏的人,對她講,她不是下人。

顧長鈞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了半盞,遞到她唇邊。

周莺閉眼張口飲了,辛辣微甜的酒液刺激着喉腔,顧長鈞捧起她的臉湊唇又吻上來。

混着酒香的親吻,纏纏綿綿,大腦一片空白,虛弱無力地全靠他支撐着才能坐直。

她仰着頭,偶然睜開眼睛,目光也是迷離的。

微弱的光線,牆上映着他們的影子。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親熱的纏在一起。

顧長鈞總覺得不夠,單是這樣擁抱着親吻,澆不滅心底那熊熊灼燒的火。

但他怕吓到小姑娘,唯有耐着性子慢慢來。

唇齒微微分開,他低聲喊她的名字。

“周莺……”

不知該說什麽,那龌龊的渴望說不出口。此生也從不懂說什麽哄人的情話。

他只是這樣一遍遍,連名帶姓的喊她。

周莺喜歡被這樣稱呼着。比起顧小姐,比起顧莺,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她從哪裏來,記得她是誰。

哪怕只有這一個人記得,也夠了。

“三叔。”

她眼眸半掩,嘴唇泛着濕潤的光澤,她回應着。

顧長鈞覺着自己随時都在崩潰的邊緣。

怎麽可以,用這麽低啞嬌柔的,帶着委屈的哭音的嗓子,這樣喊他。

顧長鈞扣住她的腰,與她分開些距離。

喘息漸漸平複,外頭依稀有腳步聲,該是廚上送餐食過來了吧?

顧長鈞垂着眼,沒有瞧周莺,只是輕輕推了推她,淡聲道:“你去吧。”

周莺眸中還有沉溺在親熱中的迷亂,她怔了下才回複清明。

顧長鈞的面容隐在昏暗的陰影裏,瞧不清,瞧不透,周莺虛軟無力的站起身,整了整衣裙。

她遲疑地喊他:“三叔……?”

顧長鈞陡然擡起眼:“你要留下嗎?整晚。”

周莺心跳漏了一拍,小臉變得慘白:“三、三叔,我去了。”

一路小跑奔出門外,她心髒還在撲騰撲騰地亂跳,——太吓人了,三叔太吓人了!

落雲早在焦急的等着了,一見周莺就忙上前來:“姑娘,侯爺是不是又斥責您了”

周莺沒說話,小步地朝前走着。

錦華堂裏,春熙和老夫人回報着柏影堂看見的事兒。

“……姑娘哭了,眼睛都是腫的,侯爺臉色很難看,不知又為着什麽事。”

老夫人嘆氣:“這個長鈞 ,一個老爺們,總欺負個小姑娘做什麽?我原就知道他不贊成收養周莺,那個身世,早晚對咱們家是禍害。不怪他心裏不高興,他走到今天,是九死一生換來的……”

老夫人沒有說下去,她面容悲戚,扭頭看向窗外。

春熙懂。她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許多年了,大爺和侯爺為着什麽事鬧掰的,莺姑娘又是怎麽被接進門的,她都知道。

老夫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骨肉相争,眼睜睜瞧着侯爺因大爺而離家獨住,又眼睜睜瞧着自己未落地的長孫成了死胎,大兒媳婦兒飲恨而終……

那些記憶,太沉痛了。

老夫人輕易不肯想。

一想,必然要受不了的。

春熙也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不若還是早點把莺姑娘嫁出去吧,留在家裏,侯爺心裏總會不快的。

春熙試探道:“前兒族裏的大堂奶奶又來遞帖子,說她娘家侄兒和嫂子想進來拜會。侯爺前幾天不在,怕老太太沒心情,不若過兩日請進來,陪老太太說說話?”

春熙說得委婉,老夫人聽懂了。

族裏那位沈氏,一心想把莺丫頭說給她侄兒,門第也不算差,父親是地方大員,管着江南最富庶的那塊地屆,這孩子自己上進,今年開春來趕考,中了二甲第四,如今候在京城,等着補缺兒。祭禮上來過一回,雖沒喊到跟前見一見,側面打聽了,倒是個不錯的孩子。

在家裏行五,是嫡出。周莺若嫁過去,不必擔宗婦的責任,小兩口有公中養着,也能過得不錯。再叫長鈞在六部給他尋個位置,将來留在京城,周莺出嫁了也能常回來瞧瞧。

顧老夫人點了頭,就趁初二這天天氣好,請了沈氏過來做客。

兩廂沒明說,卻都心裏明鏡似的,那沈公子果然前來,在錦華堂撞見了周莺。

那日陵園祭拜,一群顧家族裏的子侄議論周莺,沈嘉就在旁聽着,還順勢打量了周莺。

他上了心,多方打聽周莺過去的事,越聽越喜歡。

這姑娘,就沒人不誇她的。模樣出衆也還罷了,竟還如此賢良至孝。

沈嘉一上心,就再也放不下了。

在錦華堂,沈嘉見到了女裝的周莺。

薄施粉黛,穿一身素藍裙子,打扮得不顯山不露水,那張明豔的臉卻奪了所有的目光。

沈嘉瞧得癡了,險些鬧出笑話。周莺察覺到他的視線,飛快地退了出去。

傍晚,顧長鈞一散值就聽說了沈嘉上門相看一事。

他坐在案後瞧書,心裏翻騰着,怎麽也靜不下來。

飲了口茶,冷的,顧長鈞一擡手将茶盞掼到了地上。

碎瓷飛濺,吓得北鳴不敢近前。

顧長鈞擡眼,黑沉着臉道:“去把周莺喊過來。”

北鳴縮了縮腦袋:“侯爺,莺姑娘這會子,約莫還在老夫人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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