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周緒坐在副駕駛位置裏, 偏頭看向後座的林沅,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林沅微仰着頭, 在沖身旁的男人笑。

那雙過往暗淡清冷的眸子, 此刻彙聚了星光,神采奕奕。

過去的半月, 林沅一直以清冷示人,那兩片唇即使偶爾彎起弧度, 也會很快回落, 抿成一條冷冰冰的直線。

原來,清冷美人也會笑。

他此刻彎起眉眼, 笑的毫無防備,是周緒從未見過的乖巧模樣。

林沅擡起大眼睛, 安靜地觀察了前座的兩人片刻。見他們都目不斜視的望着前方,放下心大膽地往炎霆身邊挪了挪, 直到兩人左右腿的膝蓋磕碰在一起,才停下。

炎霆低頭, 薄唇微微陷出弧度,目光溫柔地看着他做小動作。如墨般深沉的瞳孔裏,倒映出小家夥閃爍着欣喜的亮眸。

林沅解開外衣的拉鏈,拽過男人的手掌放在自己肚子上, 小聲說:“你要摸摸崽崽嗎?”

五個月之後, 小崽子長得飛快, 才短短半個月, 他的肚子就已經大了一圈。

炎霆感受着手掌裏傳來的溫熱, 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他曾經發過誓,一定要好好照顧林沅和孩子,卻三番兩次的食言。

炎霆不知道,自己昏迷不醒的這段時日,林沅一個人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不僅瘦了一圈,甚至連他的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說話的語氣怯生生的,沒了以前張牙舞爪的傲嬌模樣。

就好像一只被主人家抛棄過的小貓,再次被撿回去後,縮着尾巴,垂着耳朵,生怕再次被丢掉,不敢放肆。

炎霆心中如刀割般鈍痛,懊悔沒有提前預知到所有危險和可能性,替林沅做好安排。

讓他漂在外面,獨自一人承受苦難。

可再後悔也沒有用,已經發生的事不可能再改變。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今後的日子好好補償,避免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

哪怕人生充滿未知,他不能每時每刻都将林沅護在羽翼之下。也要竭盡全力,讓小家夥足夠堅韌,能夠獨擋一面。

炎霆隔着衣服溫柔地撫摸着林沅的孕肚,原本淩厲的眉眼變得柔軟起來,“還會難受嗎?”

“不會啊。”林沅搖搖頭,咧開的嘴角笑容燦爛,“他很乖的,已經很久沒鬧過我了。”

小崽崽像是感覺到了爸爸心情不好,這段時間都乖乖的,一次都沒有折騰過。

林沅原本耷拉着的眼尾,在見到炎霆之後,就一直處于興奮揚起的狀态,眼瞳亮晶晶的,不僅恢複了昔日的光彩,也像是有了底氣般,整個人都變得明朗起來。

連他都沒有覺察到,自己看炎霆的眼神裏夾雜了多少珍惜的眷戀,還有掩蓋在笑容下的惶然。

前座還有其他人,林沅不太好意思,沒多談關于小崽子的話題,又怕炎霆會閑自己吵,安靜地抓着他的手,又軟又乖。

秦冕将車子停下後,林沅擡頭看見窗外的醫院大樓,愣了愣神。

他以為是炎霆想要帶自己做檢查,剛準備開口說不用,炎霆那邊的車門被秦冕一把拉開。

“下車。”秦冕的語氣有些沖,像是在憋着火。

炎霆解安全帶的時候,手臂穩不住,一直在抖。

“我幫你吧。”林沅伸出手。

一輛車從旁邊駛過,車前的大燈晃過停在路邊的蘭博基尼。

借着一閃而過的光,林沅不經意瞥見炎霆後背衣服的顏色,發現似乎加深了許多。

清隽的眉頭倏而皺起,他什麽都沒有說,沉默地看着炎霆下車後,自己才推門從另一邊出去。

“沅沅,過來。”炎霆站在車邊,溫柔朝他招手。

林沅忍耐着沒有再往他的後背看一眼,快步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林沅主動扶住幾乎已經站不住,還在強撐着,不想讓他發現異樣的男人。

他沒有問來醫院做什麽,沉默地讓炎霆靠着自己往裏走。

炎霆不敢将身體的重量壓在孱弱的小家夥身上,避過他朝秦冕使了個眼色。

秦冕剛準備找借口來扶炎霆,林沅在這個時候突然惱怒道:“你真是我見過最傻的大傻子。”

“我他媽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憑啥不能做你的支柱!”林沅又氣又惱,一出聲卻帶着哭腔,“以前都是你護着我,這次就不能讓我來護你嗎?”

“沅沅……”炎霆啞着嗓子喚了一聲。

林沅倔強地沒有擡頭看他。

周圍的氣壓像是一瞬間降了下來,秦冕和周緒相互對視了一眼,誰也不敢出聲。

“你就知道強撐,撐個屁!我要的又不是一個鋼筋鐵骨的巨人!你就不能也依賴我一次嗎?”林沅絮絮叨叨,吼得很有氣勢,可眼睛卻是濕的,扁嘴的小模樣又驕又傲。

炎霆被他吼的完全沒了脾氣,剩下的只有綿延不絕的心疼,還有幾分冒出尖兒的喜悅。

他養的那個會露爪子撓人,傲嬌又任性的小家夥終于回來了。

炎霆低笑着,緩緩将身體的重量全壓在了林沅的肩膀上,還揶揄道:“我就知道,我的寶貝兒很厲害。”

厲害個屁!

你他媽整天把我當個易碎的瓷娃娃,把我的力量都埋沒了。

林沅扶了炎霆一路。

直到進入病房,醫生護士圍成一團,将事先準備好的藥物和工具拿出來,準備幫炎霆處理傷口時。他才發現,這個男人後背的衣服全被滲出的鮮血浸透了。

外套是黑色的,看不太明顯。

脫掉外套後,裏面的白襯衫已經被染紅了一大片,畫面觸目驚心。

林沅站在人群外圍,平靜地看着護士脫掉炎霆的襯衫,露出他疤痕交錯,沾滿了鮮血的後背。

林沅不蠢,他能夠猜出那傷口為什麽會裂開。多半是因為自己從身後抱炎霆的時候,突然撞上去的沖擊力。

可這個大傻子,竟然一直忍耐着,都不告訴他!

林沅有點兒生氣,不知是在氣炎霆,還是在氣自己。

炎霆坐在床邊讓醫生上藥,又擔心小家夥看到自己後背的傷勢會吓人,想要讓秦冕先帶他出去。

一擡頭,手突然被抓住了。

林沅站在炎霆面前,青稚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眸裏不起絲毫波瀾,異常平靜。

片刻後,他像炎霆從前安慰自己那樣,輕輕摸了摸炎霆的頭,音色黏稠柔軟,“疼嗎?”

“不疼。”炎霆的唇色因失血過多而變得淺淡,原本極具侵略性的面龐憔悴了許多。

“嗯。”林沅忍着湧上眼眶的酸楚,抓緊了他的手,咧開嘴角笑着道:“你多看看我,就不疼了。”

不疼是假的,炎霆整個後背全是傷痕,深淺不一。

當初車子的前擋風玻璃碎裂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将林沅緊緊護在了懷裏。

巨大的沖擊力,迫使飛濺的碎玻璃渣,幾乎全部紮進了他的後背。

光是清理玻璃碎片的手術,就做了五個小時。

車禍發生時,炎霆一秒都沒有猶豫,直接朝副駕駛座裏的林沅撲過去。如果他慢一步,那麽受傷的便會是林沅和肚子裏的孩子。

炎霆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處理傷口的過程,病房裏的氣氛沉重又壓抑。

結束後,護士端着滿滿一托盤染血的棉花和紗布離開。醫生看了林沅一眼,像是想說點兒什麽,卻被炎霆打斷了,“沅沅,你去幫我洗幾顆葡萄。”

“啊?”林沅家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側身從床頭櫃上拎起裝着葡萄的袋子往外走。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炎霆擡眸冷冷地看了醫生一眼,“他身體不好,什麽都別給他說,你最好保密,不要多事。”

作為炎霆的主治醫生,陳述無奈極了。

他行醫這麽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麽不配合治療的病人。

一個星期前,才出重症監護室。昨天晚上才蘇醒,結果今天竟然擅自偷跑出醫院。

簡直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而現在還威脅他,不讓他把實情告訴家屬,陳述很想撂挑子不幹,但這位病人是他學長的朋友,他還不能說撂就撂。

陳述将筆往白大褂的前兜裏一插,什麽都不想說,黑着臉往外走,

病人不惜命,他說什麽也白搭。

左腳剛跨過門檻,陳述的身形明顯頓了下,但炎霆正被後背的疼痛折磨着,沒注意到。

林沅靠在門邊的牆壁上,舉起手指朝醫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陳述立馬心領神會,走出病房後,還反手将門帶上了。

“本來病人的病歷,醫生是不能随便給別人看的。但我覺得你是家屬,有知情權。”

辦公室裏,陳述将炎霆的病歷本遞給林沅。

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明了炎霆車禍後,在醫院治療的全過程。

林沅醒來的那天,炎霆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躺了十個小時。

林沅出院那日,炎霆躺在重症監護室裏,渾身插滿管子與死神做鬥争。

林沅躺在學校的宿舍裏,難過炎霆為什麽不要自己了的時候,炎霆正躺在醫院的病房上昏迷不醒。

一頁一頁仔仔細細地翻看着,林沅捏着病歷本的手指緩緩收緊,又慢慢松開。

他嚴肅地小臉兒上,表情格外凝重。

陳醫生看着,本想說些安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林沅臉上的表情又突然恢複了正常。

他平靜地合上病歷本,彎了彎唇,像是在笑。

無論過往發生過什麽,一切都不重要了。

炎霆還活着,就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謝謝醫生。”林沅看完,捧着病歷本遞過去。

陳述被他臉上的笑容晃了眼,心裏五味雜陳,好一會兒才從嘴巴裏擠出幾個字,“你是我見過性格最開朗的家屬。”

陳醫生懷疑剛才在他臉上看到的難過和凝重,都是自己的錯覺。

“他還活着,我為什麽要難過呢。”林沅笑容比剛才又燦爛了幾分。

陳述怔住。

從未料想,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竟然比他這個見慣了生死的醫生,還要活的通透。

陳述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林沅沒在醫生辦公室停留多久,就提溜着那袋葡萄離開了。

他返回病房裏。

炎霆吃了兩顆葡萄,就說不想吃了。

林沅開心地把剩下的葡萄塞進了自己肚子裏。

炎霆以為林沅不知道,之前見他沒注意到病房裏就有盥洗室,拎着葡萄往病房外走的時候,自己是故意沒有提醒的。

炎霆也不知道,林沅是故意裝作沒發覺旁邊就走盥洗室,扭頭就往外走的。

老謀深算的老狐貍,終究還是被演技高超的小狐貍成功騙到了一次。

後背的傷口實在疼的厲害,哪怕炎霆已經竭力不表現出來,眉頭還是皺着的,怎麽努力也舒展不開。

林沅擦幹淨吃葡萄時手上殘留的水漬,踢掉鞋子爬上床,曲着腿坐在炎霆身邊,眨巴着黑亮的眸子問:“是不是很疼啊?”

炎霆下意識就想說不疼,但又記起小家夥半小時前在醫院大廳裏發的火,沒再刻意忍耐,點頭道:“嗯,挺疼的。”

“我有一個辦法能讓你不疼,要不要試試?”

眉眼明媚又漂亮的林沅,像一只勾人的小妖精,不斷勾纏着炎霆貪婪的欲·念。

他幾乎沒做任何思考,便已說出答案,“好。”

“那你要聽話,不能動,別讓傷口再崩開了。”林沅板着臉。很認真地強調道。

“嗯,我不動。”炎霆溫柔地注視着他。

“那你先閉上眼睛。”

炎霆很聽話地合上眼眸,嘴角勾起的弧度卻一點兒也不穩重。

“我要來了哦。”林沅俯身湊過去,輕輕在他嘴角親了親,軟軟地問:“還疼嗎?”

“疼,需要寶貝兒再多親幾口。”炎霆很後悔,早知道喊疼竟然能有這麽好的福利,他應該從一開始就喊。

“好吧,看在你是個傷患的份兒上,滿足你。”林沅再一次吻上去。

他的唇瓣很輕,很柔,很暖。

帶着對炎霆虔誠又深沉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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