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止痛藥裏帶有安眠成分, 炎霆睡着的時候, 藥液還沒有輸完。

林沅趴在床邊, 手臂枕着腦袋,歪頭看着他,眸眼彎彎,肆意的笑着。

病房裏很安靜, 暖黃的燈光傾瀉而下, 驅散一室的黑暗。

林沅抓着炎霆的手指, 長而密的睫毛輕輕煽動着,嘴角挂着滿足的笑, 緩緩阖上清眸。

不一會兒,響起綿長又淺淺的呼吸聲。

走廊裏,周緒透過虛掩的房門看着這一幕,垂落在身側的手指抓了抓褲縫,又很快松開。

他心裏剛探出頭,名為喜歡的小芽兒,在還接觸到陽光前,就又不得不縮回去, 埋進土裏。

年少時的歡喜, 來時讓人心若擂鼓,走時令人落寞蒼涼。

周緒以前喜歡的都是女生,初戀也是女生, 他不知道自己對林沅的感情, 到底源于愛情初端的喜歡, 還是被他清冷氣質吸引的憐憫。

他在某一瞬間的悸動後,喜悅地伸出試探的枝桠。卻還沒觸碰到那份朦胧的情意,就發現林沅身邊已經有了人。

如果是別人,周緒或許還會放手一搏,和對方進行競争一番。

可那人是炎霆,他曾經遠遠見過幾面,經常出現在財經雜志,以及室友崇拜偶像名單裏神一樣的人物。

而他卻僅僅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生,兩人對比,相形見绌,他毫無勝算的可能性。

周緒及時抽回自己還未定性的感情,悄無聲息地藏匿起來。

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落的。

周緒正發着呆,不經意轉頭,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瞳孔猛地收縮,被吓一跳。

秦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噓,動靜小點兒。”

“表哥,你不打算進去看看?”周緒靠在牆壁上,放松地微曲着腿,随口問了句。

秦冕垂眸斂目,嘆息着搖了搖頭。

在周緒的記憶裏,秦冕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的,臉上從未出現過像此刻這般落寞的表情。

就好像被誰抛棄了般。

周緒怔了怔,心裏突然滋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他藏不住事兒,大膽地問出聲,“表哥,你不會喜歡炎總吧?”

秦冕:“???”

“你小子瞎想什麽?你哥我的品位有那麽差嗎?”秦冕罵罵咧咧,擡手給他一陣爆錘。

周緒委屈地抱着頭,蹲在地上,心說誰叫你露出那副被抛棄了的落寞表情,不被人懷疑就怪了!

揍了一頓自己不成器的表弟,秦冕也累了,側身靠在牆壁上,臉上沒了以前時常露出的痞裏痞氣的笑,表情凝重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沒想到,這世界上還真存在勝過一切的愛情。”

“那當然有了!”周緒縮在角落裏,委委屈屈地接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表哥,你就是書讀的太少了。”

“滾!”秦冕黑着臉一腳踹過去,“你們這些小年輕,光知道每天兒女情長,愛情有個屁用。”

周緒沒有屈服于表哥的淫威之下,護着頭辯解道:“愛情是沒有屁用,可是它能讓我開心,能讓我為了它放棄一切。表哥,你是不是賺錢賺傻了?怪不得你這麽多年都是單身狗。”

“……”

秦冕想說,自己從十八歲起,床上就沒缺過人。

早上睡一個,晚上再睡一個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要不是被楚子闊那騙子給肛了後,他不想繼續做“1”了,否則還能多睡十個八個的。

但這話秦冕不敢說,怕被小姨知道教壞她兒子,來把自己的腿打斷。

“表哥,我覺得你就是單身太久,所以不相信愛情了。要不,我給你推薦幾部年度愛情大劇,你多看看,說不定就……”

“你給我閉嘴!”秦冕一腦袋瓢削過去,有種被說中後的氣急敗壞,“這兒沒你什麽事兒了,滾回學校去。”

秦冕嘴巴上兇得很,邊罵邊從錢包裏抽出一沓錢準備給表弟做路費。

一張照片跟着錢被帶出來,掉落在地板上。

周緒的動作比他快,嗖得彎腰撿起照片,剛打算開口調侃,看清上面的人臉後卻愣住了。

“這不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楚學長嗎?表哥,你認識他啊?”

“你管太多了。”秦冕一把搶過照片,重新塞進錢包裏。

周緒沒什麽眼力見兒,話從嘴巴裏蹦出來的速度比大腦思考更快,“我聽說楚學長是這屆的優秀學生代表,要去M國做交換生了,學校裏他的那些迷妹們已經在論壇裏哀嚎好幾天了。”

他就是随便說說,也沒太在意。

秦冕塞照片的動作頓了頓,低頭沉默不語。

“表哥,那我先走了。”周緒沒感知到氣氛不對勁,拿着車費揮揮手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裏,走廊裏恢複寂靜。過了會兒,護士推着小推車從旁邊路過,秦冕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手裏的錢包被他用力捏的折彎起來,燈光倒映在照片上,楚子闊那張劍眉星目的臉,英俊又帥氣。

今晚的夜色黑沉,僅有的幾顆星星也被烏雲遮蓋了。

涼風刮過,吹落枝頭的黃葉。

初冬的景,寂寥又蕭索。

林沅早上醒來,一睜眼,看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呆愣一瞬後,才反應過來是下雪了。

之前也下過雪,但沒堆起來,稀稀疏疏地落在地上就融化了。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在草叢、樹冠、還有屋頂積了厚厚一層。

林沅喜上眉梢,開心地從床上爬起來,扒在窗戶上往外看。

樓下的空地裏,已經有不少人在玩雪了。

他內心蠢蠢欲動,想去雪地裏撒歡。

A市地處南北交界處,每年下雪的日子不多,能堆這麽厚雪的幾率更是少有。

林沅開心的不得了。

扒在窗戶上看了會兒,他轉身準備去穿外套下樓。看見炎霆病殃殃靠在床頭,又改變了主意。

他壓下心頭的激動,重新爬上床,鑽進被窩裏。

“寶貝兒,怎麽不高興了?”炎霆很早就醒了,醫生已經來給他換過藥。此刻,手背裏紮着針頭,正在輸消炎藥。

行動不太方便,炎霆艱難地側了側身,手掌覆在小家夥白淨的臉上摸了摸。

“我沒不高興啊。”林沅搖搖頭,臉頰蹭在枕頭上,被壓扁了些許。

剛睡醒不久,一雙清亮的眼睛還有惺忪,聲音翁翁的,“你躺好,別亂動,”

他嘟囔着,抓住男人亂揉自己頭發的手塞進被窩裏。那微撅的嘴角,以及下垂的眼角,滿臉都寫着悶悶不樂。

炎霆故意裝看不見,沒再和他說話,阖上眼眸閉目養神。

林沅側躺着,蜷在被窩裏蹬了蹬腿兒,心裏嘀咕,事情的發展怎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這個姓炎的以前不是挺聰明的嗎?這次怎麽沒接受到他的腦電波呢?

難道,他臉上的表情還不夠明顯嗎?

還是,出車禍把腦子給撞傻了?

林沅一頭霧水,腦袋裏冒出一個接一個問號。

等了會兒,也沒見炎霆有反應,好像真的睡着了。

扁扁嘴,蹭得一下坐起來。

羽絨被被他的動作掀開,冷風灌進被窩裏。

閉目小憩的炎霆睜開眼,眼神溫柔地看着他,嘴角勾勒淺淡的笑意,沒說話。

看見男人笑,林沅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眼神一凜,怒視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炎霆好久都沒這麽逗過林沅了,見他眉眼鮮活的炸毛樣,感覺自己後背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

但逗弄有個度,真惹急了,心疼的又會是自己。炎霆将這個度把握得很好,輕哄道:“我叫人陪你去樓下玩雪,好不好?”

好!當然好了!

這就是林沅想要的啊。

內心激動不已,表面上卻裝作很猶豫的模樣,他遲疑着,小聲嘟囔,“我要去玩雪了,你一個人在房間裏會不會很孤單啊?”

“不會。”炎霆還沒說完話,後半句的你可以早點兒回來陪我還沒說出口,林沅已經像撒歡的麋鹿,按耐不住激動地心情,蹦蹦噠噠地下了床。

穿上鞋,抓着外套就往外跑,哪裏還有半分剛才憂心他一個人孤單的模樣。

炎霆讪讪地将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小祖宗開心就好,他真的不要緊。

心裏這麽想,但還是有些郁悶的。生病之際,鋼鐵人都會變得脆弱。

看着小家夥穿好外套,戴好圍巾,炎霆下意識朝他揮揮手。

然而,林沅興高采烈地沖向門口,唰得一下就跑沒影兒了。

留給炎霆一抹殘影,還有被關上的冷冰冰的門板。

“哎……”炎霆嘆着氣,放下手臂。

心裏自我安慰着,小家夥開心他就開心了,哪怕連句招呼都沒有,也沒關系。

都是他寵出來的,除了繼續寵着,還能怎麽辦?

炎霆郁郁寡歡,偏頭望向外面蒼茫的雪地,心裏默念着,都三十歲了,玩雪是很沒面子的。

小家夥想要撒歡,就讓他盡情的去撒吧。

“哎……”炎霆唉聲嘆氣。

咔嚓——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顆小腦袋從門後探出來,“忘記和你說拜拜啦,我會很快回來的,你一個人在房間裏要乖乖的哦。”

林沅笑得眉眼彎彎,聲音又甜又軟,朝炎霆發送一個愛的wink,又嗖得一下縮回腦袋,消失不見了。

被自家寶貝兒可愛到,炎霆心裏的郁卒瞬間消融散去,因悵然而拉直的寡淡薄唇,完全壓不住的翹起來。

世界上還有比他的小寶貝兒更可愛的人嗎?

沒有!也不準有。

在雪地裏撒歡的人不少,但大多數都是小孩子,大人都比較矜持和好面子,即使內心無比歡呼雀躍,為了保持在孩子心目中的威嚴形象,氣定神閑地站在邊緣。

等孩子沒注意到的時候,才快速從地上抓起一團雪,藏在身後細細把玩。

當然,與林沅年紀相仿,或者大幾歲的人,玩兒雪的也不少。三五成群地在雪地裏追逐,大笑着打雪仗。

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小的,林沅不敢如此放肆,只能豔羨地望着他們,嘟囔着蹲在雪地的一角鏟雪。

挖一坨,就悶聲罵炎霆一句。

人類的本質是甩鍋,雖然懷孕這件事兩個人的責任,但既然有鍋可以甩,不甩白不甩。

但甩了也白甩,小崽子很頑強的在爸爸肚子裏生長着,蜷縮着小手小腳,咕嚕嚕地吐泡泡。

林沅挖了會兒雪,手就被凍僵了。

他搓搓手,覺得自己應該戴雙手套的。不然,兩只爪子怕是會被凍掉。

朝手掌裏哈了口熱氣,林沅緩緩站起身,跺跺腳,往前邁出一步。

不知感覺到了什麽,青隽的眉頭倏然皺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寬大羽絨服遮住的孕肚,詫異和震驚在眼裏交錯閃過。

五分鐘後,病床上,炎霆正因為藥物作用昏昏欲睡,房門驟然被人一腳踹開。

砰得一聲,炎霆瞬間被驚醒。

剛睜開眼,手掌被人抓出去,放在一個溫熱的物體上。

林沅歡呼雀躍的聲音,緊接着在他耳邊響起,“動了,動了,你快摸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