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個新的、幼小的生命, 敲響這個世界的第一扇門便是胎動。

對小寶寶來說, 可能只是在溫暖又舒适的腔囊裏,輕輕蹬了蹬小腳丫子。

而揣着他的人, 在第一次感受到後,便欣喜若狂。

林沅那張青春肆意的臉龐上, 收斂了一切的張狂和傲嬌,只剩下無盡的喜悅和按耐不住的激動。

他拽着炎霆胳膊的手都在抖,大眼睛瞪得滾圓,說話結巴着,“寶寶剛才踢了我一腳!”

炎霆清醒得很快, 手掌貼着小家夥柔軟的肚皮, 深黑色的瞳眸裏倒映出他興奮的小臉兒, 心情被他叽叽喳喳的叫喊聲感染,也跟着揚起來。

醫院裏的消毒水氣味兒,以及身體病痛的折磨,總是讓人情緒失落。

炎霆不是很喜歡醫院, 如非必要, 他不會在醫院住很久。但林沅總是像個随時發光發熱的小太陽,驅散他心裏潛藏起來的陰郁, 照亮那些幽暗的角落。

作為父親, 時至今日,炎霆着實算不上是一個好爸爸。他對寶寶的降生,期待感并不強烈。

但只要是林沅喜歡的,他都願意縱着。

比如寶寶的降臨。

這是小家夥給他孕育的禮物, 他也會一并疼愛。

剛在肚子裏翻了個身的小崽崽,像是被爸爸一路狂奔上樓,心花路放的情緒吓到了。

一分鐘,兩分鐘……直到五分鐘過去,還是毫無動靜。

林沅上揚的嘴角逐漸耷拉下去,扁扁嘴,委委屈屈聲音很低很認真地說,“我剛才真的感受到了。”

“乖,不難過,寶寶可能睡着了。”炎霆隔着綿軟的毛衣,輕輕撫摸着他鼓鼓的肚皮,動作溫柔且小心。

林沅依舊扁着嘴,腦袋埋得低低的,不怎麽高興,糯糯的嘟囔,“臭崽子,一點都不乖。”

感受到胎動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炎霆分享這份奇妙的感覺,一路狂奔上樓,連鏟雪的工具都被他無情地扔掉了。

可寶寶一點兒也不配合,再沒了動靜。

林沅沒來由的有些難過。

炎霆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小孩兒那份細膩的敏感和突如其來的感傷,不是他這個幾乎沒什麽共情能力的三十歲老男人能夠察覺到的。

但林沅因剛才跑得太快,紅撲撲的臉蛋兒上,明晰地寫着我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就得被哄。

而這份哄人的任務,是他的。

炎霆側頭看了眼架子上懸挂的藥瓶,裏面的液體已經快見底了。

少輸一些也沒關系,他打算拔掉針頭,去抱委屈難過的小家夥。

炎霆計劃着,手掌從林沅隆起的肚皮上微微脫離。

剛還毫無動靜的崽崽,像是感受到了父親的遠離,照着他掌心還觸碰到地方,用力來了一腳。

炎霆切身實際地感覺到了,抽手的動作一頓。

寶寶這一腳踹得有些狠,林沅痛得下意識皺眉。擡頭,對上炎霆那雙寫滿震驚的眼睛,他才終于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動了?”林沅難以置信。

炎霆點頭,抽離一半的手掌重新貼近林沅圓滾滾的肚皮。

這一次,崽崽沒剛才那麽高冷了。像是覺察到父親要和自己互動,又伸着懶腰,照着他掌心地位置踢了踢。

很輕,不疼,只有一些酥酥麻麻,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林沅驚喜地呆愣着,不知該做何反應。

從知道林沅懷孕伊始,自己即将成為父親這個念頭,在炎霆腦海裏是很虛如飄渺的概念。

好似漂在大海上的浮萍,找不到落點。

父親兩個字,是很空泛的。讓人覺得很神聖,卻又抓不住那種遙遠的感覺。

而現在,炎霆仿佛在瞬間就明白了。

他震驚地看着林沅。

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胸腔裏沖撞的情緒。

飽脹的,酸澀的,愉悅的,充盈的,又有些措手不及,惶惶不安。它們交織纏繞着,裹狹着跳動的心髒,讓人血液沸騰,指尖發燙。

等林沅反應過來時,炎霆已經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緊緊抱住他,将耳朵貼在了他鼓鼓的肚皮上。

炎霆呼出的氣息,鑽進毛衣的孔洞,令他有些癢。

“你做什麽呀?寶寶又不會說話,說話你也聽不見啊。”林沅想要往後挪挪,卻被男人的手臂箍緊了。

“我聽見了。”炎霆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麽,聲音沙啞。

“嗯?你騙人,我怎麽沒聽見。”林沅拍拍他的頭,嘴巴上這麽說,眼睛卻笑得彎起來,白淨的小臉兒上寫滿了開心。

炎霆低聲回答,“我聽見他叫我爸爸了。”

“才不是,叫的肯定是我。”林沅明知道男人說的是假的,還是忍不住嫉妒。

這個小兔崽子,懷你的明明是我。果然随了你爸,才五個多月大,就懂得拉攏人,小沒良心的。

炎霆耳朵貼在林沅的肚皮上,抱着他好一會兒都沒松手,也沒出聲。

林沅細白纖長的手指,抓了抓男人太久沒有修理,長的有些長了的頭發,喃喃道:“寶寶還沒和你說完話嗎?”

這說的時間也太長了些,怕不是在肚子裏背《出師表》啊。

“沒有,現在是我在和他講話。”炎霆應道。

“你們在講什麽?”林沅扯了扯他的頭發,覺得炎霆可能真的被車禍撞壞了腦子。

五個月大的胎兒,心肺器官都還沒長全,能說話就怪了。

林沅心想,我雖然讀書少,但還是沒那麽好騙的。

“這是個秘密。”炎霆掀起小家夥的衣服,虔誠地在瑩白的肚皮上落下一吻。

林沅準備罵他流氓的話還沒醞釀好,就見他快速幫自己把衣服整理好了,孕肚被嚴嚴實實地遮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冷到。

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動作,林沅張了張口,啞然熄火。

剛才炎霆拔針頭的時候太急,也沒有進行後續的按壓傷口止血,血珠凝結在手背上,皮膚都青了一塊兒,看起來有些吓人。

林沅板着臉,用棉花蘸水幫他把幹涸的血漬清理幹淨,嘴巴裏唠唠叨叨,吐槽他這麽大個人,做事還冒冒失失,一點兒都不穩重。

炎霆勾唇笑着,任由小家夥訓斥。另一只手的五指輕撚着,像是在回味剛才觸碰到寶寶的細節。

那是一種很奇妙,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感覺。

将要做父親的責任感,在那一刻被篆刻進骨子裏。

炎霆也開始期待了,

期盼着,林沅為他孕育的小生命,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炎霆的變化很大,大到林沅難以忽視。

無論他在做什麽,這個男人都喜歡從身後将他圈進懷裏,用手掌輕撫他的肚子。

剛開始,他還乖乖地任由炎霆抱。

但時間一長,次數一多,林沅就不願意了。

一直抱着,他幹什麽都不方便啊。

而且,這兒是醫院,查房的醫生和護士随時都會來。被接連撞見好幾次,炎霆将他抱在懷裏揉肚子之後,林沅就不幹了!

炎霆一伸手,他就怒目而視,“你是菟絲花嗎?自己不能好好坐着嗎?”

被這麽一吼,炎霆的手臂在空中停駐半秒,緩慢地收回去,沉默着不說話了。

林沅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有點兒太兇,悄悄擡起眼尾打量炎霆,見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筆記本鍵盤上敲着,金絲邊眼鏡後面的眼睛幽暗深邃,似乎沒生氣,平靜認真地工作着。

觀察了會兒,林沅沒怎麽在意,繼續低頭翻看手裏的育兒手冊。

翻了兩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周圍的氣氛太寂靜了,靜得令人心慌。

林沅合上書頁,偏頭盯着炎霆看了會兒,發現他一直在敲鍵盤,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感覺自己被忽視了,林沅很快委屈起來。

可剛才先吼人的是自己,現在要是主動蹭過去的話,又有點兒太厚臉皮。

林沅心裏七上八下,越想越覺得炎霆小肚雞腸,以前多大度啊,現在都開始鬧別扭了。

而且,還搞冷戰!

扒拉幾下蓋在腿上的毛毯,林沅屈膝跪在床邊,蹬掉腳上的拖鞋,塌着腰朝床頭爬過去。

他以為炎霆在處理公司事務,跨坐在男人的膝蓋上,歪頭往電腦屏幕瞄了瞄,瞥見幾個熟悉的字眼。

炎霆在看的根本不是電子郵件,而是浏覽器搜索頁面,最顯眼的一句話是:孕激素會影響到丈夫嗎?

第一眼,林沅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把身體往前探了探,詳細地過每個字,發現一個字都沒變,就是丈夫。

不是,揣崽的是他。身體分泌孕激素的也是他,怎麽會影響到別人呢?

姓炎的這是什麽腦回路?

林沅看不懂,清秀的眉頭皺起來。

“寶貝兒。”炎霆沒躲沒避,大大方方地任由小家夥看清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後,伸手将他帶進懷裏,嗓音低沉,絲毫沒有攻擊性,像一條搖着尾巴的大金毛,語氣有些自責,“我最近是不是太黏人了?”

他這麽一說,林沅宛如醍醐灌頂,一下子反應過來,原來這段時間的反常,是可以用黏人兩個字來形容的。

愣愣地思索了兩秒,林沅才點點頭,“好像是有點兒。”

炎霆溫熱的手掌輕撫着他鼓鼓的肚子,臉貼着臉說:“是不是給你造成困擾了?”

動作幅度太大的話,容易牽拉到背後的傷口,炎霆刮胡子沒那麽勤快了。冒出下巴的胡茬,掃過林沅白皙的皮膚,刺刺的,勾起輕癢的酥麻感。

林沅并不讨厭這種感覺,反倒有些喜歡,主動蹭了蹭男人的臉頰,嘟哝道:“沒有啊,我不困擾。”

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林沅很喜歡被炎霆抱着,依賴他的懷抱,眷戀他的氣息。

只是,不太習慣在別人面前表現的太過親密。

兩個人在一起,是磨平棱角的過程。如果兩人都很傲氣,誰也不退一步,那只會頭破血流,兩敗俱傷。

林沅低着頭捏了捏手指,心想自己好像真的太少關心崽崽他爹的內心情緒了。

大男人,也需要情感纾解的。

嘀咕着,林沅偏過頭,在炎霆還有些憔悴的臉上親了一口,特別善解人意地問,“你想和我聊聊嗎?”

在這個雪後初霁的下午,林沅乖乖地窩在炎霆懷裏,聽他說了很多。

原來,表面宛如鋼鐵般堅毅的男人,并沒有看起來那般牢不可摧。

只是,平常習慣性封閉自己,不願和任何人訴說罷了。

經過一下午的暢談,炎霆依舊沒改,總是喜歡将手掌放在林沅的肚子上摸。

隔着厚厚的衣服,就算胎動也不會很明顯,也不知道他在摸什麽。

兩人的角色像是互換了,以前是炎霆縱着小家夥,現在是林沅大度地任由炎霆親親抱抱。

惬意溫馨的夫夫二人生活,在周一到來時被打破了。

早上七點,清晨第一縷陽光剛灑落進屋子不久,護士慣常地推開門來給病人換藥。

前兩天她來的時候,林沅都還在睡着,紅撲撲的臉頰埋在綿軟的被子,腦袋上翹起幾撮頭發,一眼看上去就很乖。

第一天,護士只是多看了兩眼,就發現坐在床邊等她換藥的病人黑了臉。

從那以後,她就不敢再看了。

可今天,護士一推開門,就感覺到病房裏的氣氛不太對勁。

前兩天這個時候還蜷在被窩裏睡懶覺的林沅,已經起床,并且穿戴整齊,挺直腰板站在屋子中央,像是正在和坐在床邊的炎霆對峙。

房間裏的氣氛劍拔弩張,暗潮洶湧。

推着小推車的護士站在門口,緊張兮兮,不敢再跨進一步,她感覺兩人似乎要打起來了。

小推車的轱辘聲很明顯,林沅回頭見護士立在門邊,轉身朝附帶的衛生間走。

即将跨過門檻時,又回過頭和護士說,“麻煩您給他換藥的時候輕點兒,他怕疼。”

護士驚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位炎先生明明是所有她經手過的病人裏最不怕痛的了,哪怕疼得臉上直冒冷汗,血色全無,也從來都不會叫一聲。

但家屬沒給她詢問的機會,已經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炎霆背後的傷勢不輕,一部分比較淺的傷口已經結痂,剩下那些玻璃紮得比較深的,還在滲血水。

整個清理傷口的過程,炎霆都一動不動,咬緊牙關忍着疼,非常配合。護士的動作也很麻利,只用了十五分鐘,就搞定一切,推着小推車走了。

車轱辘的聲音逐漸遠去,消失在門外。

林沅在衛生間裏磨磨蹭蹭了許久,才開門出來。

空氣中殘留的濃郁的藥味兒,混雜着淡淡的血腥味兒,還未散去。

炎霆剛經歷了換藥的折磨,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林沅一張口,不自覺降低了音量,不像是在吵架,更像是在撒嬌,“明明安排我去上學的是你,現在不讓我去學校的也是你,你咋這麽多變呢?你是孫悟空轉世,會七十二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崽啊,你是在吵架,不是在秀恩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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