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本在前廳喝酒的趙老爺一聽後面庭園出事了,連忙帶人趕過來,想将痛哭的阿寶接走。

“女兒啊,快別哭了,回頭爹爹再給你買一只更漂亮的鹦鹉。”

趙老爺以為阿寶只是為了養的小寵物而傷心,一邊大罵盜匪們的殘忍無情,連只小鳥兒都不放過,一邊安慰許諾道。

阿寶搖了搖頭,并不開口,只是捧着鹦鹉默默垂淚。

“把他交給我吧。”

突然,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掌在阿寶面前攤開,阿寶愣了愣,擡頭望去。

只見少年白衣翩跹,如墨的雙瞳清澈得好似一汪泉水,神情雖然淡漠,周身在月光的清輝下卻好似散發着瑩瑩的光澤,給人一種悲天憫人的救世之感。

就算是一心撲在孫子楚身上的阿寶,看到眼前仙人般的姿容,也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這便是那個因愛慕小姐而生魂離體的孫子楚吧,念在與小姐相識的份上,我可以幫忙帶去孫家,試試看還能不能回魂。”白景陽以為阿寶的遲疑是因為不放心,就稍作解釋了一下。

大雷王朝雖然風氣開放,對女子的出行、婚嫁等并不苛刻,但一個未婚的閨閣女子如果傳出和外男私定終身的緋聞,畢竟還是不太好的,因此由毫無幹系的白景陽帶去孫府将是最好的選擇。

“多謝白公子。”阿寶感動極了,對着白景陽深深福了一禮,只覺得相由心生,對方真是個樂于助人的良善人。

一旁的趙老爺起先還雲裏霧裏,後來才聽出這只救了自己女兒一命的鹦鹉竟是那孫子楚所化,不由大吃一驚。所幸,早在阿寶哀求白景陽為垂死的鹦鹉救治時,他就讓手下士兵清空了周圍,剛才的話也只有他們三個聽到。

“這個還請白公子幫忙轉交。”阿寶撿起剛才慌亂中丢在地上的一只繡鞋,眼中閃過幾分堅毅,“如果他能回魂,就把繡鞋交給他,并告訴他阿寶此生非君不嫁,如果……不能,還麻煩白公子幫忙燒掉。”

繡鞋是女子極為私密之物,阿寶有勇氣做出這番決定,顯然是個至情至義,一諾千金的人。

白景陽答應了對方,起身趕往孫府,而阿寶連同昏睡的玉兒則被趙老爺一塊打包帶回府。

因此她沒能看見自己頗為信任的白三公子竟随意地找了塊幹淨的布把繡鞋放進去,再把胸口插着匕首的鹦鹉塞進鞋口,發覺大小正巧合适,便滿意地包起來拎走。

等到了孫府,白景陽恰巧看到一個穿着道袍三角眼的老婦人從大門邁出一條腿,而身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正對她拉拉扯扯,不肯放手。

白景陽頓時來了八卦精神,難道是一出老年夕陽紅的感情糾紛?

“你這死老頭給我放開!硬拉着老娘也沒用啊,你家少爺的魂我真招不回來!”老婦人捶打了老頭幾下,終于掙脫開來,氣呼呼地走了。

而白發老頭則像抽了骨頭似的,往門檻邊上一癱,整個人充滿了郁氣,垂頭低泣道:“老爺、夫人,是老仆沒用,沒能照顧好少爺,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對不起你們的囑托啊!”

原來這老頭是孫府的老管家,無親無故,因此将孫子楚當做自己的親孫子般照顧,兩人感情深厚,關系自然不同于一般主仆,而剛才奪門而出的是先前為孫子楚招過魂的錢道婆,在邪祟伎倆上頗有幾分道行,但這次也不知為何,施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招魂成功,只得告辭離開。

老管家最後寄托的希望也破滅,頓時生無可戀,覺得不僅有愧于孫家長眠地下的老主人和老夫人,自己也變得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腦子裏空蕩蕩的一片。

白景陽在一旁暗中觀察了會,發現并沒有他所期望的老年版狗血情感劇,正想走出來,卻意外看到另一邊的大樹上,蹲了一只大白鳳頭鹦鹉,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管家表演哭天搶地的戲碼。

吸引白景陽注意的,并不是這只大白鳳頭鹦鹉相當拟人化的表現,而是它身上濃郁的妖氣,就跟沾染在鹦鹉孫子楚身上的那一縷的味道一模一樣,當初正是這縷妖氣讓白景陽誤以為孫子楚是鹦鹉精。

那麽,現在這只蹲在孫子楚家門口看大戲的真·鹦鹉精就顯得十分可疑了。

看着大白鳳頭鹦鹉搖頭晃腦地在樹桠上得意地蹦跶,頭頂那一排如葵花般張開的雪白冠羽晃得白景陽眼睛發直,瞳孔驟縮。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白景陽變成一只貓咪大小的白虎悄咪咪從背後竄上大樹,伏低身體,擺出捕獵的架勢,抓準機會,猶如離弦的箭一般“嗖”地沖過去,将大白鳳頭鹦鹉撲倒,張嘴一口咬住它頭頂的漂亮冠羽。

“嘎!救命!壞貓要吃鳥啦!”大白鳳頭鹦鹉被吓得嘴裏的瓜子都掉了。

它撲騰着大翅膀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道,在發現襲擊自己的壞“貓咪”目标不是脖子,而是它最引以為豪最寶貝的冠羽後,又是氣憤又是害怕。

白景陽也擔心它亂喊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當機立斷,叼起大白鳳頭鹦鹉幾個縱躍,跳進了孫家屋子裏,再翻窗戶爬進孫子楚的卧室。

為了方便繼續抓着大白鳳頭鹦鹉,一到室內白景陽變回了人形,一手扯着它翅膀,另一手拿出布包着的繡鞋和金剛鹦鹉屍體,放到了桌上。

“你是想自己交代,還是等我揪光你的頭毛後再說?”

大白鳳頭鹦鹉滴溜溜地轉了圈它精明的小眼珠,明白自己是打不過眼前這只壞“貓咪”的,幹脆就裝起傻來了,假裝自己是只普通的鹦鹉。

“啊!!”

猝不及防地,白景陽揪下它正中間一根最長最漂亮的白色冠羽,痛得它心裏啾啾地難受。

“一根……”

拔下羽毛後,白景陽拿手裏把玩了一會,放到桌上,又一次伸出罪惡之手。

“啊!!”

“兩根……”

面對如此酷刑,大白鳳頭鹦鹉簡直心痛身體痛,痛到無法呼吸,還沒等白景陽第三次伸出手,就堅持不住了。

“別拔了,我說,我都說還不成嘛!!”

白景陽立刻收手,眼底流露出幾分明顯的惋惜。

這只叫小奇的大白鳳頭鹦鹉幹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它是一只剛成精不久的鹦鹉精,在渡完劫後身受重傷,被路過的孫子楚好心救了,帶回家包紮了傷口,又好吃好喝供養它到完全康複,因此小奇便欠下了他救命之恩。

沒成精的動物還好,一旦步入修仙,無論是妖修還是道修,都必須講求因果,也就是說如果小奇不去報這個救命之恩的話,它未來的修煉之路一定會随着道行增長而受到桎梏。

為此,小奇便一直賴在孫子楚家裏蹭吃蹭喝,順便尋找報恩的機會,在它看來,報恩就是滿足對方一個願望。

那天,孫子楚對着它許願,希望能變成鹦鹉飛到阿寶小姐身邊,常伴左右,小奇二話不說找了一只剛死不久的金剛鹦鹉,用它的屍體來做容器,将孫子楚的魂魄塞了進去。

有了鹦鹉精的插手,所以只會邪魅伎倆的錢道婆這次才會招魂失敗,而小奇也自覺報完了恩,就不用再管變成鹦鹉後的孫子楚過得怎麽樣,獨自蹦跶着到處尋開心。

于是,當它看到繡鞋裏的鹦鹉屍體後,自己也傻眼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趁着金剛鹦鹉屍體心口的溫度還沒涼透,小奇趕緊将自己施在孫子楚和鹦鹉身上的法術解除,把兩者互換的魂魄又交換回來。

躺床上的孫子楚突然呼出一口氣,繼而悠悠轉醒,神奇地從床上坐起來。

醒來的孫子楚并未表現得有多高興,他的神情迷離,甚至還帶着幾分哀愁,似乎還沒從夢中醒來,對屋子裏坐着白景陽這麽大個人,也表現得視而不見。

白景陽抄起桌上的繡鞋,“啪”地丢進孫子楚懷裏。

“孫子楚,你醒醒。”

盡管聽過孫子楚對阿寶的癡情事跡,白景陽雖然覺得離奇,但對這個人的做法卻并不贊同,也談不上絲毫動容,在他看來,如果不是阿寶最後也喜歡上了孫子楚,這種做法除了給人帶來煩惱和負擔之外,并沒有任何值得人感動的地方。

他現在只想盡快完成系統任務,跟二哥回家曬太陽。

孫子楚終于意識到白景陽的存在,問道:“你怎麽在我房裏?這又是誰的鞋?”

“我不過是受人之托。”白景陽迅速将阿寶交代給他的話,轉述了一遍。

孫子楚聽完後,大喜,握着繡鞋,愛不釋手,如果白景陽不在的話,說不定他還會不顧形象地一口親上去。

在高興了一會之後,孫子楚突然又塌下肩膀,表現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沒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配不上阿寶小姐,趙老爺趙夫人不會答應将她嫁給我的。”

其實在現在這個朝代,能夠讀得起書的人,家境都不會太差,孫子楚的出生也算不上貧寒,但不幸的是他父母早亡,自己又不善經營,日子過得越來越窮,以至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忠心耿耿且不要工錢的老管家。

唯一僅剩的那點家底,還都被用來請錢道婆招魂了。

這錢道婆仗着有幾分小本事,獅子大開口,要她出馬的價格絕不會低,還多虧了她第二次招魂沒能成功,只要走了一半兒的傭金,否則孫家過了今天就得連鍋都揭不開了,真正一窮二白,被榨幹了最後一層油水,兜比臉還幹淨。

“呵,你自然配不上阿寶。”白景陽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張拉仇恨的嘲諷臉,“趙老爺已經答應将阿寶許配給我了,我乃大将軍之子,而你不過一介窮酸書生,拿什麽跟我比?”

孫子楚驚愕,擡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對方。

他終于想起來眼前這個白衣少年不正是先前街坊傳言的要跟趙家聯姻的白家三公子嗎?對方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貌有才貌,就連身高,都比自己高了一個頭,實在難生攀比之心。

可是,這人要娶的人是阿寶啊!!

如果是別的也就算了,但在有關阿寶的方面,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示弱的。

“就憑我的一顆真心,我比你更愛阿寶。”孫子楚堅定道。

“噗嗤”,熟料白景陽竟一下子笑出了聲。

“你的真心?可笑,真心又價值幾何?”白景陽嘲笑道,“你以為你和阿寶之間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嗎?在我看來,你所謂的真心不過都是些自我感動罷了,你為阿寶做過些什麽?沒有,什麽都沒有。一開始你生魂離體,跟着住進了阿寶的閨房,這種行徑跟采花淫賊有什麽分別,再後來你不求上進,變作鹦鹉,又一次湊到阿寶跟前,口口聲聲說着只想陪伴她左右,這又算什麽?你的所作所為,說到底不過就是想逼着阿寶為你付出罷了!”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孫子楚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他嗫嚅着唇瓣否認道。

“怎麽不是?你拿到繡鞋的那一刻,心裏面是不是很得意洋洋?覺得阿寶終于為你一顆真心所打動?呵,簡直可笑,你一個堂堂男兒因為家境貧困,配不上心愛的大小姐,不想着如何上進,盡快考取功名,反而在逼迫姑娘方面手段高明,讓阿寶為你們的将來想父母抗争,自己卻只會躺家裏傷春悲秋,做出一番癡情的假模樣,以愛為名,實為束縛的刑具。你有曾站在阿寶的立場,為她考慮過嗎?”

“我,我……”

孫子楚被說的啞口無言,眼底閃過複雜的神色,從迷惘到錯愕,從思考到悔恨,最後定格在恍然和愧疚之上。

“啪!”孫子楚反手就給自己一個巴掌,回想起自己之前的行為,雖然表面上看着沒什麽問題,但剖開內裏,确實非君子所為,他對阿寶的一往情深實在有些過于自私狹隘,也沒有考慮到對方的名節和聲譽問題。

這種不顧自己性命的行為對不起至聖先師,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甚至對不起含辛茹苦,将自己視為親孫的老管家。

一個人活着,除了保持本心,不受奸邪俗世污濁外,還得有一顆責任心,因為一己私欲就抛棄一切,讓至親之人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實在是罪大惡極。

現在,這種自私醜陋的內裏被白景陽赤裸裸地攤開,全部說出來,他這才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孫子楚掀開被子,踉跄着站起來,腳步雖還有些蹒跚不穩,但他心裏的聲音卻異常堅定。

他要鼓起勇氣,去見阿寶的父母,告訴他們自己求娶阿寶的真心,哪怕他們再如何刁難都不會放棄,現在的自己雖然沒有錢,但他一定會努力考取功名,用餘生來證明他是有能力,能給阿寶帶來幸福的。

“多謝白公子提點,小生會尋找合适時機,找趙老爺致歉并表明心跡。”即使與佳人有緣無分,但他還想最後再争取一下。

白景陽笑了笑,這種态度才對嘛,才是真正想求娶別人家女兒的樣子,總是魂魄離體湊到人姑娘閨房裏算怎麽回事嘛,這次變鹦鹉,下次難道還想變烏龜不成?

于是,白景陽告訴了孫子楚剛才說的話都是騙他的,自己跟阿寶小姐根本就沒有婚約,不過是個好心來傳話的傳聲筒罷了。

解釋完一切後,孫子楚更為自己先前對白景陽的嫉妒心而感到羞愧,回想起變成鹦鹉後的所作所為,更是覺得羞恥滿滿,不忍直視。

在接受孫子楚的行禮道歉後,白景陽順手牽羊拎起桌上大白鳳頭鹦鹉告辭離開。

而剛醒來的孫子楚實在太虛弱了,不得已休養了一天後,才有力氣上趙府負荊請罪。

孫子楚對趙家夫婦表達了這段時間來,因為他的緣故給府上造成的種種煩惱而深表歉意,希望能夠得到二老和阿寶小姐的原諒,同時自己對阿寶情根深種,此生非卿不娶。

只願趙家夫婦能給他兩年時間,必定金榜題名,前來迎娶阿寶。

至于阿寶送他的繡鞋則是被鎖進了木櫃深處,權且當做個紀念,而不是将姑娘家的私密之物拿出來以做要挾之用,令趙家夫婦生怕毀了女兒的名節,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迫嫁給他。

聽完孫子楚的一番話,趙老爺冷笑了一聲,直接罵道:“大言不慚!”

孫子楚低頭,仍面不改色:“小生此番字句斟酌,皆發自肺腑。”

“口說無憑,你說給你兩年就能金榜題名,前來迎娶阿寶,可憑什麽讓阿寶為你白白耗費兩年韶華,你若有勇氣把你那根多餘的指頭砍了,斷指明誓,我便信你這回。”

說完,趙老爺在桌上丢下一把銀光锃亮的短刀。

孫子楚擡頭,望向趙老爺,眼裏閃爍期翼:“這個不難,伯父可當真?”

“當真。”

得到趙老爺肯定答複後,孫子楚堅定地拿起桌上的短刀,深吸一口氣,對準自己的第六根手指,用力剁了下去,頓時血流如注,斷指之痛痛得他幾乎昏死過去。

看着眼前這孫癡真毫不猶豫地砍下了自己的第六指,瞬間痛到面容扭曲,滿頭濕汗,臉上的色澤一下子像潮水般血色盡退,蒼白地猶如白紙一般,他扶着桌角,勉力才讓自己不那麽狼狽地倒下去。

趙老爺也不禁感嘆,這人果然如傳言中所說,是個癡兒。

“你這後生,真是……來人,快叫大夫給這孫呆子包紮!”

趙府的下人很快把附近醫館的大夫請來,幫孫子楚止血、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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