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四丢開染上血污的髒帕子, 不屑道:“那又如何?他們又查不到我的頭上。”
風大爺氣得渾身哆嗦, 不想跟他說話,這個弟弟從根子上就已經爛掉了。
他幹脆找來一把大銅鎖, 直接封了風四爺的禁室,同時又沒收了他所有的鞭子和刑具,作為有絕對控制權的大家長就是這點好, 可以一力降十會,從源頭上處理問題。
風大爺拿着禁室的銅鑰匙, 責令道:“在我升遷調令下來前這段時間,你給我安分點,老實呆在房間裏,不要給我惹事。”
一聽要被關禁閉, 風四頓時就不淡定了:“大哥你不能這麽對我!”
風大爺冷笑一聲:“為什麽不能?這個家裏我說了算, 你也別想着找娘去求情, 這次她不會聽你的。”
這次輪到風四爺吃癟,他鼓着眼睛瞪他大哥, 心裏卻明白,只要對方真狠下心來管教, 他還真無可奈何。
風大爺突然想起來:“對了,那禽獸大夫你是找哪個道士做的法, 口封緊不緊?不靠譜的話,我趁早把人解決了。”
說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 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風大爺知道孫子楚慘死這件事跟他四弟脫不了幹系, 但具體怎麽做,找誰辦的事,還沒來得及詢問。
風四垂拉着眼皮,把半點沒猶豫地抖出了錢道婆,他知道他大哥心狠手辣,不然也不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這次請批的是兩淮鹽運使,如果順利的話,他們全家都會搬遷過去。
鹽政從古至今都是個油水巨多的肥差,因此他大哥格外地重視,不容許出現一絲差漏,如果被他壞了好事,那一定會被打死的。
風大爺遞過去一個你還算識相的眼神,轉身急匆匆離開了,他最近其實很忙,現在還得派人去處理一下錢道婆。
這種肯為錢出手害人的道士道姑,自然不是什麽好人,但要想殺她滅口也是件比較麻煩的事,他們不僅會各種歪魔邪道的鬼魅伎倆,手裏還掌握着不少大戶人家的陰私,所以一不小心還容易惹禍上身。
見風大爺走了,被視為游戲房的禁室又被鎖了,風四爺面無表情地打算回自己屋睡覺去了。
他已經好些天沒正經睡過覺了,現在看起來面色發黃,眼下烏青,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顯然精神狀态極差,剛才用鞭子抽人的時候,還覺得亢奮,等一停下來就覺得整個人疲憊到不行。
“嘶~”,睡夢中的風四爺突然被疼醒,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隐隐作痛,就像有人趴在他的後頸、腳踝、手臂以及腹部等部位用鋒利的牙齒細細啃噬一般,鑽心似的疼。
他蜷縮在床上,嘴唇發白,滿頭冷汗,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才好不容易緩過這陣疼痛。
這時的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顯然已經過了子時。
沒吃晚飯就直接睡覺的風四爺覺得剛才的腹痛可能是餓出來的,喚了幾聲,守夜的丫鬟小厮卻一個都沒出現。面色難看的風四爺隐忍怒氣,他一邊咒罵那幾個偷奸耍滑的,一邊只好自己起身,決定去小廚房看看還有什麽能吃的。
由于剛睡醒,又莫名其妙痛了一陣,風四爺的意識有些不清,他迷迷糊糊地按着記憶中的路線走去,走了半天卻發現像鬼打牆一樣,總找不到通往小廚房的路。
他甩了甩頭,覺得這些都是自己太久沒睡好所産生的幻覺,揉了揉胳膊,繼續加快了腳步。
忽然,他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而熟悉的月洞門,一陣凄凄楚楚的女子的哭聲從裏邊傳來,哀怨而刺耳,聽得人心裏隐隐有些恐懼。
風四爺眉頭一擰,一股不耐煩的郁氣頓時從心底裏生出,他倒要看看是哪個房裏的倒黴丫鬟,竟敢跑出來找他晦氣。
他大步向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兇神惡煞地沖過去,就想把人拽出來用鞭子狠狠抽一頓。然而,當他終于見到人時,卻忍不住渾身一顫,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頭,被吓得話都說不出來。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穿着洗的發舊衣裳的丫鬟,正背對着坐在天井邊低頭哭泣。
現在是微涼的秋天,這個丫鬟卻穿着一件露出少許棉絮的厚襖子,看款式竟是風府十幾年前分發給下人的,現在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種時空錯亂的強烈違和感。
風四爺像被人定住了一樣,死死地盯着那個背對他的丫鬟,雙腿不自覺地打顫,抖如篩糠,明明想逃走,卻死也挪不動腳,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記憶為什麽會這麽好,明明是早已遺忘的東西,現在突然出現在眼前,就好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
他終于想起來,這個院子不是被封掉了嗎?自從當年那個叫小靈的丫鬟投井自盡後……
那個看不見臉的丫鬟突然站了起來,摻雜在風中破碎的哭聲顯得更為凄涼,陰慘慘的,她站到井口,似乎喃喃說了幾句話,然後毅然決然地跳進了井裏。
這一幕看得風四爺簡直快要發瘋了,他認識那個丫鬟,不正是十幾年前因為偷吃白狗口糧,被他派人當衆折辱後自盡的那個嗎?!
現在這是怎麽回事?!活見鬼了嗎?
“小~少~爺~”突然一股寒氣吹到風四爺頸邊,緊接着是一雙女人的唇,冰冷堅硬地像兩片石頭,帶着死人的氣息,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啊啊——!!!”
風四爺爆發出一陣凄慘的哀嚎,他抱着自己的耳朵,痛到滿地打滾。
“嘻嘻,小少爺,井底下好濕好冷,你下來陪我好不好?”
一張放大了的鬼臉突然湊到風四爺眼前,嘴裏還血淋淋地叼着他的半截耳朵,怪誕的笑容從嘴角不斷拉長,竟一直裂到耳根,露出裏面猩紅的肉。
“不……不,我不要!放,放過我……”
風四爺吓到濕了褲裆都不知道,一個勁地蹬着腿往後退。
“滾開!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況且你是自殺的,跟我又有什麽關系!!”風四爺臉上的表情倏地猙獰了起來,他瘋了一樣揮舞着手臂,阻止女鬼向自己靠近。
“跟你沒關系?那我們呢?”
“你現在求小靈姐放過你,我當時苦苦哀求,你又何肯曾放過我?”
“四少爺,我們都死的好慘哪……”
突然,風四爺發現自己身邊擠滿了死人的腦袋,一個個慘白着臉,好多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們都是被他打死的通房和男寵,現在都攀附在他身上,張開和小靈一樣裂到耳根的嘴巴,露出裏面寒光熠熠的牙齒,一點點啃食着他手臂、大腿、後頸和肚子上的肉。
轉眼間,他就血糊糊地被啃得到處都是窟窿,耳邊都是死去亡魂撕咬他血肉發出的咀嚼聲,再後來他被這一群鬼拖拽着殘破的身體,投進了井裏。
陰冷的井水浸透他的骨髓,擡眼望去,上方的井口擠滿了一張張帶着詭異笑容的死人臉。
…………
“不!不要!!”
風四爺喘着粗氣從噩夢中醒來,發現不是真的後,不由松了口氣。
這個夢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心有餘悸地從床上爬起來,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濕濕涼涼的就跟夢裏的井水一樣寒冷。
風四爺不悅地擰眉,脫下這件亵衣,打算給自己換一件幹爽的。
然而,等他脫完後看到銅鏡內的自己,忍不住吓得一個踉跄,癱坐在了地上。
原來,在他的肚子上竟有一個深深的牙齒印,大小就跟人咬的差不多。
“鬼,鬼……有鬼,救命……”
當晚,風府私底下傳言四爺的瘋病更嚴重了,竟然到了整天胡言亂語說自己見鬼的程度了。
——
另一頭,白景陽和玄卿看着幾條野狗的魂魄面面相觑。
白景陽:“咳,你們還是乖乖留在這裏,等他們發現後,想必還會再回來。”
野狗們嗚嗚了兩聲,表示明白,除了等,它們又能怎樣呢?只希望那兩個粗心的鬼差能夠早點發現,別讓它們在荒野裏漂泊個幾十年,當孤魂野狗就行了。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白景陽求助于玄卿,他總覺得自己這條金大腿十分可靠。
玄卿略一思考,道:“你敢不敢讓我帶你下地府見識見識?”
白景陽:“你有辦法下去?”
他有什麽不敢,說起來自己還是妖和鬼結合生下來的,勉強算是半個地府的人。
玄卿笑了笑:“當然,山人自有妙計。”
與此同時的地府,正得意于從“妖王”手中搶鬼的黑白無常,将阿寶随手丢在鬼門關就離開了,完工後的他們打算去酒肆喝一杯,順便吹噓一下今天的經歷。
鬼門關是死者進入陰曹地府後的第一個關卡,由十六大鬼看守,負責盤查新來的每一只鬼,因此隊伍排得極長,阿寶被綴在了最後面,慢慢等待。
新鬼只有等過了鬼門關,才有黃泉路、奈何橋,再經過十殿閻羅的審判,判定他的生前跡事,善者喝下孟婆湯,進入輪回,惡者受過煉獄應有的刑罰後,再判是否進畜生道投胎。
當然,這些只是等待輪回的鬼才會經歷的,地府的鬼差們空閑時間也有自己的玩樂場所,在只有他們知道的地方,有一條永浴黑夜的街市,滿是酒肆茶館小販和過來消遣的鬼差,乍一看就跟人間的夜市差不多。
黑白無常最喜歡去的一家酒肆,是第七殿泰山王麾下副手伏苓珊開的。
第七殿是石磨地獄,會将罪鬼用厚重的石磨碾成肉醬,重塑人身後再磨,如此反複,能夠在這一層混得開的都非常兇殘,因此黑白無常背地裏叫伏苓珊作虎姑婆,但當着面肯定是不敢的。
“小苓姐,我今天在上面碰上一個實力強勁的小妖,打得可狠了,這不連棍子都打斷了。”
仗着自己臉嫩,喚伏苓珊作姐的黑無常不要臉地吹噓道。
白無常在一旁無奈地看着他,為了面子瞎扯謊,沒有揭發他。
美豔的酒肆老板娘輕笑了一聲:“小黑今天如此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