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朝聞道,夕死可矣
神來大陸上諸多奇人異事,創造了諸多不為認知的秘法。
而最為隐秘的莫過于擁有先知一脈的溫、施兩家。
溫家主醫副毒,救死施毒無一不精。施家主咒幻兩術,歷屆家主無一不是神來大陸頂級的咒術師兼幻術師。
而魏明流此時所能看見的周遭都是一片黑暗,位于他眼前的,唯有一柄十多米長的尖銳長矛,那長矛鋒銳異常,直直的對準了魏明流的心口。
“施定塵是最厲害的幻術師,明流,你只要記住,所見所感受到的,都是假的,你……要挺住!”閻不枉在識海內提醒道,他眉頭緊緊皺起,知曉此刻更不能替魏明流出頭,一旦施定塵察覺有異,必定将他暴露,他自己暴露事小,連累魏明流多一項罪名事大。
魏明流沒有什麽表情,他看見那長矛緩緩地靠近自己的心口,而他自己于黑暗之中,四肢被縛,毫無反抗能力。
“魏明流!你是不是魍魉魔界中人!”
施定塵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遞而來,聲如洪鐘,高聲喝問道。
“我不是。”魏明流搖了搖頭,而後那長矛對準魏明流的心口,緩慢地、異常堅定地刺入了他的皮肉。
魏明流目眦盡裂,他死死咬住牙,胸膛起伏不定,呼吸異常急促,他想要忍住這可怕的痛感與恐懼。然施定塵怎會就此放過,那長矛在刺入他表層的皮肉之後,宛如嗜血興奮地野獸一般,狠毒精準地朝着它的獵物咬下致命的一口!
一道尖銳刻骨的哀嚎聲響起,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口緩慢地被穿膛而過,保護心髒的骨骼徐徐地被碾碎、鮮血如瀑布一般噴灑而出,然那長矛緩緩轉移了一個角度,繼續朝着柔軟跳動地心髒前進,最後‘噗’地将他的心髒惡狠狠地貫穿戳破!
“啊——!!!”自魏明流的嘴角溢出一大口鮮血,他被束縛地四肢用力地掙紮着、然而卻毫無作用,繩索勒得他的四肢血流不止,傷痕深可見骨。然而比起在幻象裏的痛苦,卻是九牛一毛爾。
好痛啊……真的好痛。
魏明流從未會想過有朝一日他竟然如此渴望死亡的來臨。
仿佛有一只帶着腐蝕性劇毒的銳利尖爪,在反反複複割裂揉躏着自己的心髒,那痛感不斷自心口蔓延最後到了他的腦部神經,他的瞳孔忽地擴散開來,又忽地緊縮,最後連瞳孔幾乎都看不見,只于了眼白。
殺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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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明流!呼吸!”閻不枉握緊了拳,目光赤紅地看着施定塵。這人……說是審訊,怕是等待到審訊結束,魏明流的神魂早已經受不住崩潰消散了。何其惡毒、何其可恨!
然還不等魏明流緩過氣來,那緩慢貫穿他心髒的長矛再度變換,前方的黑暗突然出現了無數道猙獰地暗芒,宛如一只帶着銳利獠牙的野獸,在靠近魏明流的瞬間,化為了數以萬計的飛流箭矢,刷刷刷地釘入了魏明流的全身。
眼、耳、口、鼻,四肢、全身無一不被箭矢貫穿,魏明流渾身顫抖,鮮血留了一地,他再也無法叫喊,因為就連咽喉之處也被那箭矢刺破,只能發出依稀的‘赫赫——’的聲音。眼淚緩慢地和着鮮血自他空洞的眼眶之中留了出來,現在魏明流什麽也不想了,他唯求……速死。
“嗡——”
于萬千黑暗之中,于無邊無際的血海岩漿的炙烤之中,魏明流突然似乎‘看’到了一束光亮。
那道光亮似乎在感受着他的悲傷與刻骨的痛苦,波光流轉之間,正輕輕地,溫柔地呼喊着、回應着他什麽。
魏明流眼裏流淌着的盡是無邊血色,他無力回應這束溫暖明亮的光芒,有一瞬間他以為是他腰間的鴻鹄的力量,可一瞬間又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魏若無人事不省,又怎可能此刻出現呢。
大概是……瀕死之際的夢境吧。
而脫離了幻想的現實之中,魏舒玲瞳孔一縮,她看到鮮血自魏明流的眼耳口鼻四處緩緩流出,她使用自己另一半透明的魂體之目,查探到魏明流的靈魂之火急速地動蕩、衰弱下去,竟然很快便要熄滅了。
“施定塵,你——”魏舒玲怒火中燒地想要打斷,不想施定塵卻得意洋洋地停止了刑訊,揚眉看了魏舒玲一眼,而後高聲繼續喝問道——
"豎子明流!你與魍魉魔界暗自勾結,謀劃殺害談盟主,打傷魏若無,此事你可敢認!”
魏明流咽下口中的血腥,身上的白衣已染上斑斑駁駁新舊不一的血痕。
他勉強擡起頭來,周遭的黑暗消失殆盡。看着來審他的施定塵,魏明流恍惚了片刻,一道又一道的鮮血自他的眼眶、鼻耳流出,然而他恍如未覺,徐徐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我認。”
他的呼吸極淺,施定塵顯然用了什麽秘法,除了魏舒玲,竟然沒有一人能看出端倪,魏舒玲再度開啓自己的魂體之眼——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自魏明流的識海之內令有一股詭異澄黃的火焰,不斷在炙烤着魏明流的神魂。
再這樣下去,魏明流只能落得個神魂隕滅、魂飛魄散的下場。
現下魏明流已經被折磨得瀕臨崩潰。然他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唯有閻不枉和魏舒玲知道其已經快要到達極限,只剩一根弦勉強繃着,否則不會從沉默不語,到張口就認。
魏明流突然緩慢地、極其細微地轉動了眼珠,他用盡全身力氣,死死看着魏舒玲,想從她臉上得到魏若無安好的訊息,也是想求一個解脫。
他太痛苦了。不論是身體上的,還是靈魂裏的。
魏若無,就交給你了。
魏舒玲嘴角一哆嗦,她知道魏明流想要知道什麽,想要得到怎樣的承諾。這可能是這孩子……唯一所渴望知道的了,如若她不給他一個承諾,她明白他會死不瞑目。
魏舒玲面色蒼白,神色卻又裝作自然地看向無涯子,聲音不大不小的對着衆人道:“魏若無已無大礙,這幾日便快要醒了。您……放心吧。”
魏明流的肩膀騰地一松。他知道魏舒玲是對他說的。
這下,他終于可以安心了。
無涯子皺了皺眉,低頭對魏舒玲道:“你教了他幾日的功法,可知曉這明流到底在胡亂認些什麽,舒玲,他是想要隐瞞什麽嗎?可怎能如此不計較後果!他認了罪,施定塵問我要人,我還能不給嗎?到時候若無來問我,這又要如何收場?!”
魏舒玲垂眸,心裏一片冰冷,如今她也不敢告訴無涯子真相,無涯子身為中原正道中流砥柱,即便同魏若無親如父子,卻也無法保證他會棄天下平安于不顧,去求得那一絲挽回魏若無的機會。
棄車保帥,是她與魏明流都希望做的。她閉了閉眼,而後對着無涯子道:“反正...他不完全算是蒼穹無境的人,您不用如此挂懷。這件事,我會親自向魏若無解釋的。”
“好,你既然認了,說出你與魍魉魔界勾結的目的!你是否為奪靈劍一夕,蒙騙魏若無護你進入蒼穹無境,甚至勾結魔界之主鳳夙,破開天靜峰護山大陣,使得蒼穹無境各峰弟子倉惶迎擊,死傷無數!”
施定塵微微眯起眼,覺得魏明流和魏舒玲之間似有什麽貓膩。他雙掌交疊,繼續令魏明流沉溺于幻境之中不得解脫。
白衣青年呼吸一窒,身體莫名開始發起抖來。那根弦越繃越緊,緊得他幾欲無法呼吸了。
而施定塵此時看到魏明流的表情,卻用一種詭異的、瘋狂可怖的眼神看着魏明流。
魏明流本能的瞳孔微縮,幾欲呼口而出:“我不——”
這人越說越離譜,他接近魏若無怎會是這種目的!只有這點……只有魏若無!他不想也不會,更不能……!
然而,他在恍惚之間看見魏舒玲嚴厲的目光。
白衣青年死死咬牙,垂下頭來掩飾住自己發紅的眼眶。都到了這一步,怎能功虧一篑。魏若無被奪舍一事決計不能此時暴露,絕對不能、死也不能!
“我……認……!”
恍如淩遲般地,他聽見自己終是一字一句地說了。
為奪靈劍一夕,蒙騙魏若無、害死魏若無所護的人們?
他認。他全認。是他做的,對,他就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萬死不足惜。
施定塵瞬間臉色陰沉下來,他目光晦暗地盯着魏明流,還想要說什麽,卻聽到無涯子大袖一揮:“此人既然已經承認,就交由昙淵劍盟處理了。”
魏明流知道此事終于告一段落,也來不及設想自己的下場,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周身的劇痛也跟着成為虛妄,嘴角始終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魏舒玲答應自己的事情,她會做到的。
此後,願魏若無一生,自由自在,喜樂平安,有願皆償。
如此,魏明流……死亦無憾。
“嗡——嗡———嗙!!!”
一陣強大的劍氣突然沖天而起,氣勁之強竟在周遭所有人毫無提防的情況下,将無極殿的房梁之頂瞬間掀得粉碎!
“這是……這是!”施定塵瞠目,俄而面色之上露出一抹狂熱無比的笑容來!然不待他反應,臉上的笑容緩緩僵硬變成了驚懼——那股詭異強大地力量朝着他的臉面一刮,頓時将施定塵掀翻在地,而後随着這氣勁從無極殿之中滾了出去!
而伴着刺目的銀色光華,那嗡鳴之聲愈見臨近了!
周遭的人們在這沖天劍意之下幾欲跪倒,除卻無涯子和魏舒玲勉強保持站立,其餘人幾乎紛紛狼狽地伏地不起,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壓制住他們的腰腹部,使得他們根本連擡頭的動作都完全做不出!
無涯子兩只手抓住魏舒玲和溫翎兩人的肩膀,才使得魏舒玲和溫翎不至于同施定塵那般狼狽無措。
無涯子仰起頭看着這一柄無比熟悉的——周身凝聚銀芒劍氣的上古靈劍,嗖得自宗閣密室之內一沖而出,越過完全無法擡頭直視其半分光華與鋒芒的衆人,直直地在陷入半迷離之境的白衣青年身側繞了幾圈之後,輕輕地,停了下來。
魏明流隐約覺得身側的不明物體源源不斷地輸送着一股奇異而溫暖的內勁于他體內,頓時一種酸脹感在他體內爆發,除卻這酸痛,怪異的不曾有多餘的害處。他緩緩地努力地半睜開眼,看見自己跟前這柄泛着清麗銀芒的樸素靈劍,不由得一怔,而後一絲苦澀地笑容自他的嘴畔誕出。
“靈劍一夕……自溯游仙尊逝去之後,與下任掌門簽訂了契約,生生世世守護蒼穹無境,直至遇到它命定的主人。”
“為何一夕劍會選擇此人?!一夕劍是蒼穹無境的鎮派之寶,此人勾結魍魉魔界在先,害死談盟主、打傷魏師兄在後,憑的是什麽!”
周遭逐漸緩過神來的弟子完全不可接受。開始分分耳語叫嚷起來。一夕劍認主,這主人怎能是他魏明流此人果真是盤算好了,連魏若無師兄也欺瞞過了的盜劍之徒!
是了,這些人都認定了一夕劍主非蒼穹無境首席─魏若無不可,而今一夕劍卻擇他人為主.....
這比知曉魏明流是魍魉魔界的內鬼還不可接受。
魏舒玲定定地看着魏明流淡然冷寂的眼眸,卻突然明白一夕劍為何會選擇了他。
因這蒼穹無境……因這中原……乃至整個神來,唯有此人……有着一顆寧死不屈的守護之志。
最後,銀色光華流轉反複數次,在靠近魏明流之後逐漸收斂、柔和了起來。
魏明流怔怔地看着一夕劍,輕輕地撫摸着它光潔無比的劍身,感受到它輕輕震顫着回應自己,魏明流低聲道:“我不是你的主人。”
在魏明流識海內的閻不枉呼吸一窒:“明流,你可以借着一夕劍的力量逃離!這樣我們可以去尋找幫助魏若無解除奪舍的方法。”
“一夕與九淵注定成為敵人。”魏明流目光冰冷地看着一夕劍,扯了扯嘴角:“施定塵預言過、溫翎也如此預言過,魏若無注定是九淵劍主,而我……絕對不能成為一夕劍主。我不能成為他的敵人……我不願意,哪怕要了我的性命毀了我的神魂,我也不願意!!”
“魏明流此生都不會與魏若無執劍相向。”魏明流輕輕伸出手,将不斷哀泣悲鳴的一夕劍放在地上:“對不起,所以我不可能是你的主人。”
閻不枉喉嚨一緊,突然眼眶通紅。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在一處——那柄被主人所抛棄的上古之劍,突然當空而起,劍鋒一筆一劃橫掃無極殿,其劍氣恢宏浩蕩,卻又微妙地沒有傷及場中之人的性命,那柄劍帶着隐隐的悲傷,在無極殿的地面上揮灑而下幾個大字——
閻不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的妻子曾經對他說過,一夕劍為神來之筆所創的第二柄劍,此劍集天下名士鴻儒之真意為劍意、凝丹青卷主的救世之心為劍心。
而魏明流的目光凝結于一夕劍揮下的幾個大字,突然間毫無征兆、毫無自知地落下淚來。
那一夕劍靈走筆揮毫,無非是想告訴他,它尊重他,且也是最為理解他的。
因為……一夕劍本身,不論劍意也好,劍心也罷,從來便是因此而生、不懼任何代價所要守護着它所想要守護着的,概而論之,便是那句——
“朝聞道,夕死可矣。”
從古至今,所衛道者、不畏死者,莫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