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亂我心者

應龍之骨有修複神魂功效,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寶。

滄海眼中的精光一閃,以迅雷之勢躍于龍背之上伸出一只手乘機奪取應龍之骨,魏明流見狀正欲阻止之際,然而怎奈那血衣魔修速度之快,那被剝奪了一片龍骨的應龍被完全激怒,已經死去的亡魂無法判定究竟是何人膽大包天奪取了它的龍骨,遂不管不顧張口一噴,一股烈焰龍吼對着衆人襲來!若是讓那些年輕的、修為低微的弟子們與那應龍之吼短兵相接,唯有一個死字!

魏明流無奈之下不得不與洛泾陽一道,運用全身真氣加固了結界,十分勉強地抵禦住那應龍的第一波攻勢。

“多謝各位。”滄海微微一笑,拿到應龍之骨,将奄奄一息的洛見瑤松開。而後這乖僻的血衣魔修竟全然不顧身後無數為他厮殺的、甚至被應龍之吼波及死傷慘重的魍魉衆魔。施施然嗖地一聲消失在了原地。

魏明流睜大了雙眼看到仇人逃離,卻根本無暇追擊。

然更為詭異的是,滄海逃離的下一刻,仿佛如同算計好了一般,魏明流便看到了風塵仆仆的施定塵帶領數十昙淵劍盟精英弟子趕來。

魏明流芒刺在背,面上卻露出一抹嘲諷的意味,他與施定塵對峙着,心裏非常明白他因何而來。

“施定塵,你今日是來殺我的?”

施定塵眯起眼,佝偻着背仰頭看着魏明流道:“小子,那是因你殺死了談盟主,今日昙淵劍盟派我來讨個說法。哦對了……我們盟主之女也是你所殺,你這樣的賊子,萬死不足惜。”

“施前輩,這其中恐怕有誤會……”洛泾陽瞪大了眼,想要開口說什麽,然而施定塵搖了搖頭,“我可沒有冤枉他,如若我說假話,他又怎會這幅樣子,連句解釋都沒有?”

“是啊,”魏明流扯了扯嘴角:“你就當是我殺的好了,洛師兄,請您不要插手。”

洛泾陽剛想再說點什麽,卻在下一波應龍吼之下差點站不穩身體。他也來不及顧忌魏明流和施定塵之間的恩怨了,只是拍了拍魏明流的肩膀,便全神貫注地繼續維持起了這一方結界,苦苦在暴走的應龍爪下支撐起這一方天地。

“施定塵,你為何三番五次都想置我于死地。”魏明流目光冰冷:“難道就因為你所看到的天道?”

“九淵劍主與一夕劍主之間歷來只能存活一位,而日後能與魍魉魔界對抗的,唯有魏若無,你——不行。”施定塵陰郁地看着魏明流,“九淵劍氣微弱,現下魏若無的狀态怕是不好吧,魏明流,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的存在,才會不斷牽連拖累魏若無的命數,只要你一日不死,魏若無便命懸一線。替他除了你,九淵劍主便可一躍而起,笑傲劍道之峰,踏平魍魉魔界不在話下。老朽不才,但也是中原修行者,斷不能看到此事發生。”

“所以你間接害死師姐,嫁禍于我,現在也是你暗示談前輩來天靜峰,間接讓他遇到魍魉魔界的大軍……最後……就因為你那狗屁的預言!”魏明流直視施定塵,眼神之中蘊有淩厲決然之志:“我命由我不由天,我魏明流——絕不會做傷害魏若無的事情,倘若魏若無想要我這條性命,他可以随時來取!我絕不反抗!但……你不配!”

只見魏明流面無表情地擡起了自己的右手,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法訣起勢,而後那法訣漸漸在他的周身凝結起白色的霧氣,待那霧氣将臨淵整個身體都籠罩在內之時,魏明流猛地将那法訣一撤,反手一指對準在了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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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那萦繞在魏明流周身的白霧大散,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華猛地自他的額頭突破而出,将周遭的白霧都吞噬殆盡了。仔細觀之,那金色光華的來路有幾分詭異,卻又充盈了聖潔之氣。然不論怎樣,這來路詭異的異術都不該是一個金丹期小年輕應該擁有的。

白霧盡數散去,赫然出現的,是一個幾乎占據了魏明流整個眉心間的,筆法滂湃飄逸的一個‘道’字!

“看來你來蒼穹無境修行所得的成果不小啊。”施定塵啪啪啪地鼓起掌來,随後自他身側站出十名昙淵劍盟的弟子,他們各自訓練有素地結陣排列,蓄起隐隐帶有可怕血光的劍陣,将魏明流圍繞起來。

只聽施定塵睜開半眯起的雙眼,厲喝道:“天魄絕殺陣——起!”

随即一道泛着黑紫之色的帶有濃烈腥氣的劍陣結成網狀騰空而起,朝着魏明流的方向以天羅地網之勢呼嘯而去!

這天魄絕殺陣,乃是昙淵劍盟獨有秘法,要求十名沒有異心、有着共同信仰的人修習,才能将陣法的效用發揮到最大化。

魏明流微微側頭,破枉出鞘,盈盈劍光銳利而帶有蓬勃的力量。他不避不退,徑直朝着那殺意凜凜的天魄絕殺陣猛烈地撞了上去!

嘭——!!!

巨大的力量對撞使得地面都為之一震!

魏明流咬牙悶哼,瞳孔一縮,口中溢出一縷鮮血。

“明流,靈臺放空,讓我來對付他們!”閻不枉大聲吼道。他知道魏明流受傷了,這天魄絕殺陣——如今的魏明流就算同歸于盡也難以撼動,對方有十人,而他只有自己!

然而魏明流無力地搖了搖頭:“前輩,非是我不願意,而是不知為何自從上一次之後,我無法自如選擇将身體主動權交予你……也許是我太弱了……”

閻不枉心下一抖,而後擡頭看看被他藏匿起來的小木盒,心裏一陣發虛和後悔。魏明流不知道,他自然明白魏明流這樣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天魄絕殺陣一擊之後開始往中心收攏,但還不等魏明流足夠喘息的時間,十名昙淵劍盟弟子再次以三角排開,九人為盾,陣眼則是由一名弟子持劍作矛,蓄勢待發狀準備再次給予魏明流致命一擊!

他可以感覺得到,根據天魄絕殺陣獨特的蓄氣之法,其攻擊一波接着一波,只會越來越強!這一次的攻擊,很有可能是第一次能量的三倍有餘!

“刷——!”

凝結了法陣能量的弟子手持靈劍,整個人被一層瑩瑩地元素之光所籠罩,在力量聚集到了陣法的頂點之時,那人的目光騰然一厲,右手握緊劍柄,像一張滿弦的弓箭,刷地一聲以一個肉眼無法捕捉的可怕速度,殺氣凜然地朝着魏明流沖了過去!

魏明流沒有後退,也沒有退路。亦沒有任何格擋躲避的意思——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躲在陣法之後陰恻恻微笑着的施定塵,而後握緊了手中的劍。

然魏明流舉劍正待破解天魄絕殺陣,卻突然從丹田之內傳來一陣劇烈地痙攣刺骨之痛,那痛覺瞬間使得他眼前一黑,正在源源不斷輸出真氣的經絡仿佛被突然的抽空了所有力量一般,瞬間凝滞了!

“噗——!”

一口鮮血瞬間自口中噴湧而出,魏明流單膝跪地,左手顫抖地捂住自己如同刀絞般劇痛的丹田。

竟然……這裏就是極限了嗎?

不是死于滄海之手,不是倒在尋找解除奪舍之法的路上,卻被這個該死的先知者以莫須有的理由殺死——真是太諷刺了。

魏明流的視野之中盡是影影綽綽搖晃地殘影,他目光暗沉地看着面帶得意獰笑朝着自己刺來的施定塵,最後微微擡頭,将目光凝滞在遙遠的天靜峰頂。他忍不住咳嗽一聲,星星點點的紅意接連從嘴角肆意湧出,然而他沒有在意,卻是呼吸急促、顫抖着伸出手來,對着雲霧缭繞的天靜峰的輪廓輕輕地撫摸着,似乎再與什麽人進行告別。

不論是什麽結果,似乎擺在他都只有一條路可走。

魏明流覺得自己不會恐懼,概因他心裏早就隐隐的有所知曉,自己所選擇的,本就是一條——必死之路。

可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沉重,仿佛真的大限将至,死亡将臨。

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天命更可怕的敵人嗎?倘若施定塵的話是假的,那他怎能止步于此,魏若無身上所中的奪舍之法他還沒尋到解法。可倘若施定塵此話是真……他若身死,魏若無真的就能活了?鳳夙、鳳夙怎可能因為他魏明流身死,就不會繼續奪舍魏若無了。

他……放心不下啊……

魏明流緩慢地、不甘心地閉上了眼,任憑周遭景象盡數陷入寂靜黑暗的深海裏。

施定塵緩步走到魏明流跟前,手中所配鋒利的鎖魂毒爪便要刺入魏明流的脖頸!然而眼前騰地閃過一片劍芒,施定塵心下一沉,他不得不調動全身氣力奪路後退,而後擡起頭來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無涯子,此人殺害昙淵劍盟之主,我身為代盟主,勢必要他血債血償 !”施定塵嘶聲道:“我是先知者,你當信我,殺掉此人對中原百利而無一害!”

無涯子抓起魏明流的身體,打了一個呵欠,他先是懶懶地翻了一個眼皮,擡手揮袖之間就将暴動的應龍快速鎮壓下去,那應龍如同一得了糖的小孩兒,原地打了一圈轉,随後安安靜靜沒入了穹頂峰的地底。

而後讓身邊的溫翎魏舒玲解決餘下的魍魉魔修,此等雷霆手段,使得施定塵面色變了一變。

無涯子最後才慢悠悠地擡頭看着對方:“施定塵,魏明流是我門中弟子,你這樣冒冒失失闖入蒼穹無境下殺手,怕是有失妥當吧。”

施定塵冷笑,知曉這無涯子一向随心所欲,不拿先知者的話當回事:“好啊,你可以選擇留他一口氣,只不過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這魏明流同魍魉魔界勾結,還是蒼穹無境同魍魉魔界勾結!”

這一大頂帽子扣下來,周遭的蒼穹無境弟子都怒目以待,而無涯子卻絲毫波動也無,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施定塵,“話不能這麽說……老夫可親自審問此人,定塵亦可旁觀指教,再問罪也不遲 。”

……

滴答——

魏明流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雙手被縛,身體跪于空曠冰冷的無極大殿中央,他渾渾噩噩地往周遭環伺一周,發現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只是這次,再沒有可以護他周全的魏若無。

“開啓輪回之眼,老夫要親自審問此人——”無涯子示意溫翎拿出鑰匙,魏明流心下一慌,不行,使用輪回眼倘若拆穿,他無法瞞下魏若無被奪舍一事!然而溫翎的動作卻被一旁的魏舒玲攔了下來。

魏明流呼吸急促地看着魏舒玲,此時定不能再使用輪回之眼,如若他透露魏若無被鳳夙行了奪舍之法一事,那魏若無絕無生路可言了!

魏舒玲看了他一眼,又徐徐垂下眼眸。她擡手攔住溫翎,語氣鎮定冷靜地開口:“無涯子,你怕是忘記了,此人來蒼穹無境之時已經受過一次輪回之眼的審問,輪回之眼一人唯獨只能生效一次,此番得用別的方法。”

“哦?”施定塵眉毛一抖,質疑道:“竟然有這等事情?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魏舒玲冷冷地看了過去:“有的人才疏學淺鼠目寸光,還好意思質疑——魏府雖沒落,但其抗擊魍魉魔界的光輝,不是你一小小先知能夠比拟的,今日全看在昙淵劍盟昔日情誼,門主打算給一個說法,但并不是給你施定塵!區區一蝼蟻妄圖與皓月争輝,不自量力。姿态醜陋。”

施定塵漲紅了臉,還來不及開口,便聽到無涯子道:“是我忘了,定塵莫急,确有其事。”

施定塵陰鹜地看了魏舒玲一眼,而後慢慢說道:“好啊,既然蒼穹無境的輪回之眼沒有效用,老朽這裏也有一法,可令其神魂道明真相,既然他殺的是我昙淵劍盟的盟主,此次也應當由我來審訊,各位沒有異議吧?”

魏舒玲剛想說話,此次卻被無涯子攔了下來。她忍了又忍,最終洩氣站在一旁,目色暗沉地盯着大殿中央的魏明流。

她自然而然地響起那天魏明流闖入書海無涯,神色慌亂,思維卻極其有條理的告訴她魏若無被鳳夙奪舍一事。

當時的魏舒玲癱軟了下去,拳頭一點一點的收緊,悲憤之至道:“魍魉魔界……魍魉魔界!就這麽想對魏家趕盡殺絕嗎!”

然魏明流卻很冷靜:“舒玲大人,你必須替我先将此事瞞下來。談懷先的死先推給我,鳳夙的神魂被我的浩然之氣所縛,他不會這麽快得逞的,倘若——我本次身死,請您一定要救救魏若無。此事唯有拜托您了!”

說罷,魏若無将身體伏于地上,微微顫抖着托付道。

魏舒玲瞪大了眼:“你以為我不想嗎,我也不願意放棄魏若無,他是……他是我們魏家最後的希望,可……可你想過沒有,這天下蒼生和一個未來的劍聖孰輕孰重?”魏舒玲掩面哽咽道:“那是鳳夙啊!是魍魉魔界之主的奪舍大法!我四百年前見到鳳夙之前,他已經達到化神巅峰,如今他的修為……他的修為能達到何種可怕的地步——魏若無就算以後再強大,他現在和鳳夙比,就像是小孩和大人的區別!如若不趁此機會…… ”

如若趁此機會,犧牲了魏若無,換來魍魉魔界之首的性命,這筆買賣才是真正的劃算。

沒有人會覺得不值得——甚至,包括魏若無自己。

舍身取義,那孩子……身為蒼穹無境的首席弟子定能面不改色、毫不猶豫的做到。

魏舒玲目光悠遠,忽地又轉移到了魏明流的身上。

不,還是有人會覺得不值得的。只有此人……會這般待魏若無,就連她身為魏若無的長輩,亦不會如此取舍。若是她來、無涯子來、甚至魏若無自己——都會選擇舍棄魏若無。

可唯有此人……會取魏若無。舍棄——他所有能舍棄的所有來保護魏若無一人。所以她知曉此人會是修習棄劍道的最好人選。

“給我時間——您必須給我時間!”魏明流狠狠抓住魏舒玲的手,目光之中的痛色幾乎将一切洞穿,他明白魏舒玲現在在想什麽,但他仍然希冀着、對着魏舒玲嘶聲懇求道:“我會找到方法的,我已經用浩然之氣壓制住鳳夙奪舍的進度了。如果連舒玲大人…您也不肯幫他,還有誰能幫?!你姓魏啊……求你了,他是魏若無,不是別人!舒玲大人,請……給他一個機會啊!”

魏舒玲平伏了心緒,看着眼眶通紅、像是被逼入決絕的野獸一般絕望無措的青年,輕聲問:“魏若無還能撐到多久。”

而後她看到魏明流狂喜地擡起頭來,宛如瀕死之人最後抓住的一根浮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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