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重逢

皓月當空

粉衣少女與麻布衫少年一個悠閑、一個略顯緊張克制的坐在客棧屋頂之上,表面看似還算一派和諧之景。

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看着他嘻嘻笑的小女孩無法言語。

“哈哈哈!想那些人為斬情的線索争得是頭破血流。沒想到被你這個呆頭鵝得了先,”楚懷袖悠閑地眯起眼道:“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那柄劍從天而降”林微斯老老實實地答道:“最開始因為刀鈍了,我還用它來,呃....殺過豬!”

最後三字簡直細不可聞,但楚懷袖仍是捕捉到了。

“咳咳!”楚懷袖騰地被嗆住,目光詭異地看了林微斯一眼——少年目光澄澈,清晰可見其中的尴尬。然而少年覺得尴尬的對象,卻是中原第七劍的斬情?

沒有驚喜、不是貪婪,仿佛他根本不知這手中的斬情劍的真正價值,抑或是知曉卻根本不在意?

或許,這也是他能被斬情所選擇之因?

一如當初……

楚懷袖收回目光,随即捧腹大笑起來:“你小子有膽魄!敢用剛噬主的靈劍做那等事!我定要告知我兄長,真是有意思!”

林微斯有些不解,“小丫頭,我可是比你大了幾百歲,你這樣取笑一個長輩合适嗎?待你兄長來了……”

說罷林微斯定住,自那事之後,他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見到過魏明流了。

楚懷袖冷哼一聲,自是明白他的未盡之語是意識到了什麽。但她沒有辯解或者惱怒什麽,擡頭看了看天邊皎潔明亮的圓月,輕聲道:“你知道嗎?我避開魏二哥來到江湖越是歷練,原本被崆峒派的一名女長老看重,一時間覺得好玩便跟着他們去秘境尋寶歷練。”

林微斯大驚:“崆峒派?靠近苗疆的那個小門派?那可是……那可是個邪教,專門收集童男童女鮮血的,你、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逃?”楚懷袖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繼續道:“期間他們便談論及……當年你們蒼穹無境的人,是如何将我魏二哥哥趕盡殺絕、是如何想要除我而後快、而我魏二哥又是如何斷臂來換取我的性命的。他們雖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口中卻認為你們蒼穹無境做的對,覺得那未來的魔嬰本來就該鏟除,魏明流搶奪一夕劍在先其心必異。越聽我越覺得生氣、越覺得可怕。這世間多得是表面君子而背地幹盡龌龊事宜的人,卻能混得如魚得水。”

Advertisement

楚懷袖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是努力克制着什麽:“但有一個人不該受到如此對待——我二哥他是……他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他們幾乎用了最惡毒最不堪的言辭形容他,憑什麽?為什麽?那些人到底是怎麽看我的魏二哥的?你們所有人……冤枉他!都欺負他!我要、我要把欺負他的人都殺掉!”

楚懷袖頓了頓,臉上浮起一絲完全不符合十來歲女童的惡毒笑意,“所以當時純戮劍靈找上我的時候,我利落的答應了,然後靠着劍靈指引我的機關,将那些崆峒派弟子一個個的弄死在了秘境裏,我第一次殺人,就殺了這多,但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那些人想要用孩童的鮮血開道生祭、又辱我二哥,死算便宜他們了,嘻嘻,你說是也不是?”

林微斯看着楚懷袖臉上越加燦然的笑臉,臉色卻騰然轉白一分。

楚懷袖卻沒有看他,她晃了晃露在外面的腳丫,搖頭晃腦地道:“對了,據傳一夕劍出世已久,每一位劍主都與‘意動封喉,劍動九州’的古劍九淵之主不死不休。”

“九淵如今的擁有者是——”

劍聖,魏若無。

他的師兄。

林微斯心下一凜,他頓時緊張起來:“你想做什麽!”

楚懷袖抱着純戮劍,看着月亮的眼眸突然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江湖人言新進階的劍聖魏若無有大俠之風,虛懷若谷,更将名利視作浮雲,不争名不奪利,更不沉溺酒色,在對抗魍魉魔界的貢獻極大,是……最當得起劍聖之稱的劍修!”

“他一心證道,更是與古劍九淵到了人劍合一之境, ”楚懷袖嘿嘿一笑,眼裏的諷刺之意卻愈加濃郁:“可我後來才得知,原來就是他!逼迫我魏二哥哥失去他的手臂的!而當我下決心要去殺他的時候……”

楚懷袖定定地看着天邊清冷的皓月,眼裏閃動着晦暗破碎的流光。她一字一句輕聲說道:“我聽那崆峒派的人說,我魏二哥哥與那魏若無原本是義兄弟。”

她想起那時他追問魏明流:

“魏二哥,為什麽你是我二哥不是大哥呢 ,我難道還有一個哥哥或者姐姐嗎”

“是有的。”魏明流微笑着捏捏她的鼻子。

“在哪呢!”

“現在還不能帶你去見他,我做錯了事情,你魏大哥在生二哥的氣,不肯理你二哥了。”魏明流沉默了一會兒道:“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那我也不理會大哥了!”楚懷袖氣嘟嘟:“這麽小氣的人,二哥不要為他傷心 ,你還有袖袖!”

“臭臭真乖。”魏明流摸了摸她的頭發。

“不是臭臭!是袖袖!”

她神情一恍惚,又想起那位崆峒派的弟子滔滔不絕地對她說:

——魏若無視名利為浮雲,而那魏明流偏偏愛争名奪利!四處搶奪被宗門搜羅起來的天材地寶。真是壞事做盡。魏若無有大俠之風、虛懷若谷,那魏明流偏偏陰毒狡詐,卑劣不堪!魏若無不耽于酒色,那魏明流天天流連青樓與地下錢莊,好色粗鄙!

“我二哥哥他不是這樣的人。”楚懷袖抓住純戮劍,看向面露思索的林微斯:“今日我找你來,是想詢問你一件事情,當年在天靜峰,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他們決裂……”

而剛剛陷于思索之意的林微斯突然想起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麽,他着急地對楚懷袖道:“糟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快走!我忘了,斬情的事情我已經通知了我師兄,算算時辰我師兄、我師兄他快……!”

潔白如雪的皓月中卻似有了一粒細小的黑點,印入楚懷袖那雙純粹明亮的雙眸之中。

楚懷袖翹起嘴角:“看來是已經來不急了。”

霎時!自那皓月之下仿佛閃出光一連串的劍影,蕩起微不可查的劍氣!那黑點急速放大,化作一襲黑衣,帶着飒飒風聲破空而來。

然不待她反擊,楚懷袖突然察覺身後同樣有異,她身體一僵,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去,卻只是捕捉到一道快速閃過的白色衣玦,那道白色人影越過她與林微斯,與那前方的黑衣劍者瞬息間兵戎相見!

“铮——!”

兩柄劍,似以必殺對方之心激烈的撞在一起。劍氣掃蕩,卻在相互抵消下沒讓客棧的屋頂受損一絲一毫!

林微斯瞳孔劇烈地一縮,騰然大喊:“住手!”

然而立在屋頂的兩人都已視他為無物,一個面沉如水,眼如寒冰。一個噙着毫不正經的笑意,眸中帶刺。

一白一黑,就如永恒的、不可打破的隔閡與距離。

來人一襲黑衣,長發如墨,眉目如劍,雙眸之中宛如寒星般冰冷且明亮,他就這樣站立着,卻令人感覺不出絲毫屬于‘人’的氣息,仿佛集天下萬劍之劍意于一身,整個人有一種猶如開封利刃般淩厲而冰冷的氣質。

當一個人的氣質超然到了一定程度,容貌反而不會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楚懷袖于懵懂中醒悟,此人定是九淵劍聖,魏若無!

就算她再讨厭這個魏若無,也不得不承認——

當世劍者,唯魏若無!此話,果真不假!

“唐子軒是否為你所殺?”魏若無冷冷地問。

“你剛剛想對懷袖出劍?”魏明流臉色也非常不好。

半晌,魏明流知道聽不到魏若無的答案,目光複雜地對上眼前之人冰冷無波的雙眸,語氣毫無波動道:“是又怎樣。”

魏若無不再言語,眼神卻騰然淩厲起來。九淵似感受到主人心緒一般,劍身漾出一股令人膽寒的壓抑煞氣!

本是潔淨如月,純白如雪的九淵劍,在下一刻卻猶如經一縷黑色火焰的灼燒,周身燃燒着隐隐透亮的詭異黑炎!

見此,魏明流抿了抿唇,終是收了笑意。

兵刃本身,是不具善惡是非之分。所謂邪劍不過其主邪,人之罪,非器之罪。

然則出自于神來之境手筆的兵刃卻不同——如今江湖沒有一個活人去過神來之境,只知先輩們曾言,神來之境的兵器堪稱神器,而其主神來之筆造的兵器唯有一琴十劍。

神來之筆共造十柄劍,真正出世的已有八柄,每一柄劍初出鋒芒之際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更是相傳,這八柄劍的每一任主人,都不是壽終正寝正常死亡的。

或許也是因為……歷任劍主都沒有足夠高的心境來抵抗靈劍誘發的心魔。

如今,他魏若無敢讓靈臺大開,倘若不是修為更上一層樓,那就是有着不惜自損功體也要必誅魏明流之心!

“唐子軒那狗賊本就該死!”魏明流咬牙切齒道,他萬萬沒想到魏若無會因為這個責問他,甚至想要殺死自己,他随即縱身向下一躍,電光火石間,握劍的左手運起參商劍訣想要擊退魏若無。

但魏明流畢竟失去了慣用的右手臂,不然這些年明明修為已經進階至元嬰,卻依舊不足夠有傲然天下劍客的資本!這些年他東奔西走,去過很多地方,搜羅過各個門派隐秘和秘寶,數次遭遇追殺伏擊死裏逃生依然堅持了下來。卻從未有想過要放棄找尋那驅除奪舍之法。

但畢竟十來餘年了,他猜過魏若無會逐漸忘卻他們之間的知己情誼,也可能會更加不信任自己。卻萬萬不曾想一見面魏若無竟然會對楚懷袖直接下手,也沒想到過他會因為唐子軒的事情質問于他。

這些年世人如何評論他皆不在意,唯獨眼前之人,只消用一個冰冷疏離的眼神,便可踩下了他所有的驕傲。壓下了他全部的光彩……

既然他作為那個人人皆認定唯愛争勝圖名的魏二公子……又豈能……不恨!

一夕九淵生來宿敵,兩柄靈劍亦對彼此有所感應,所激發出來的劍氣更是成倍增長!

魏明流手持一夕,鳳眼之中依稀有着一縷跳躍的紅焰。反觀九淵劍主,周遭皆被他周身的寒氣所影響——天地間皆為靜止!

動!

一夕劍氣劃破寂靜,魏明流足尖一點,借力轉身。頓時白影一閃,赫然呈現的是一夕劍主無雙于世的絕妙輕功!

背後!

然則九淵劍主直覺過人,不曾聽,不曾看,僅僅反手卻恰擋那氣勢如虹的一劍!

一夕劍走勢詭異,與九淵劍一處即撤,劍勢一轉,又朝九淵劍主身後襲去!

可惜,九淵劍主似有所料,振臂出劍,只見九淵古劍上的黑炎一放,速度騰然加快三分!

“刷——!!”

一時間,天地重回寂靜。

九淵劍筆直的、毫無遲疑的指向魏明流的心口。

然而此時,魏二公子不懼不惱,只是嘴角一直挂着那抹鮮明的嘲諷,看着眼若冰寒的九淵劍主魏若無。

“你還有什麽要解釋的?”冷冷地聲音一起,就被一聲嗤笑打斷。

“你這是在叫我交代遺言?”魏明流眼裏閃過一絲厲色,他十分幹脆地收了一夕劍:“魏若無,我早就說過,你要是想取我性命,我雙手奉上絕不反抗!只是那唐子軒表面上服從毒宗實際已經暗自勾結魍魉魔界許久了,你同白君玺都瞎了嗎!”

魏若無執劍的手青筋暴起,身體跟着僵硬起來,他的大腦突然猶如針刺一般劇痛,眼裏浮現一絲血色,然劍尖未送,卻突然被魏明流用左手狠狠抓住,九淵黑炎順勢沁入!抓住九淵劍刃的左手瞬間鮮血淋漓!如千年玄冰般的刺骨之寒透過血液頓時令他內腑受創!

九淵黑炎是何等的厲害,侵入體內的髒器仿佛被一半冰寒一半烈焰附着,以奇快的速度吞噬着身體主人的生機。

“咳。”

自魏明流的嘴角蜿蜒而下一縷血紅。可此時,無人能見,于魏二公子垂下的眸中,分明閃動着一絲愉悅的光彩來。

那光彩轉瞬即逝,卻如煙花綻開那瞬一般燦爛到了極致!

仿佛久病之人……終獲解脫。

“住手!”黑布一揭,楚懷袖手執純戮劍,朝魏若無劈去。

魏若無側身一閃,目光凝聚在小女孩兒手中的流光轉魄的斬情劍之上。

“魏…二哥,你怎麽樣?”小女孩兒不知為何焦急的眼眶微紅,手也有些顫抖的握住魏二公子的左手。

魏明流有些着急,他想要楚懷袖遠離,然小女孩兒只是噙着眼淚默默搖頭。

魏若無此時再次将目光停留在楚懷袖的身上:“你便是楚懷袖?”

小女孩兒收回落在魏明流身上的目光,像一只炸毛的小母雞一樣将魏明流護在身後,有些忌憚亦是複雜地看着眼前寡言的黑衣男子。

“是又如何?”楚懷袖絲毫不慫,梗着脖子于魏若無對峙。

魏若無沒在看她,而是對着魏明流道:“唐子軒的事情我會再查,不過,她已經築基了,必須跟我回蒼穹無境。”

“不行……!”魏明流抽出一夕劍想要阻攔,他怎麽可能讓楚懷袖去蒼穹無境?!現在的魏若無比認識他的時候更為冰冷疏離,沒有半點人氣,懷袖跟着他難保會……

激動之下臉上血色盡失,白衣上星星點點都是他皮膚上受到九淵黑炎所創的血污。

楚懷袖突然間握住了魏明流的手,低聲道:“二哥,我跟他走,你別擔心。”

魏明流呼吸一窒,他知道這是楚懷袖在心疼他,可他現在的确敵不過魏若無,且還有舊傷在身,竟絲毫辦法也沒有。那個瞬間,他突然覺得……或許魏若無殺死他,可能自己就不會這麽痛了。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魏若無,輕聲道:“魏若無,帶走楚懷袖,你不如先殺了我。”

魏若無看着那雙熟悉的、明亮的眼眸,捂着如同針刺一般的大腦,一抹陰霾悄然入侵他,随即雙眸之中盡是刺骨的冰寒。

“魏明流,我只問你一句——毒宗的唐子軒之死、以及盜取靈禪古寺的普陀耶、瀚海靜心派的靈樞盒,昙淵劍盟的鎮魂珠,都是你的手筆,是也不是?”

魏明流抖了抖嘴唇,最後閉上眼道:“是。”

他原是急病亂投醫,四處搜索典籍妄圖尋找真正可驅逐奪舍的法子與寶物,但幾乎搜尋了整個中原地界,也得罪了整個中原地界,皆無任何辦法。各個門派搜尋不到他的蹤跡,于是找上了蒼穹無境讨個說法。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魏若無……這是要清理門戶了……

“很好,還算敢作敢當。”魏若無冷笑了一聲,将楚懷袖拉了過去,牢牢用捆仙索縛好扔給林微斯。林微斯慌忙接住楚懷袖,忐忑不安地接受小女孩兒的瞪視。

“魏明流,原來的事情,你我一筆勾銷,但倘若你下次再作惡,我必殺你!”

九淵劍指皓月,黑衣劍聖面無表情的對白衣青年對視,仿佛以他畢生所追求的劍道為立,立下割袍斷義不死不休的決絕誓言!

随即——黑衣劍聖握緊九淵的手微微一顫,在下一秒卻狠狠地、仿佛用盡畢生之力般的将九淵劍毫不留情的揮下!

“嘭——!!!”

巨大的爆裂破碎之聲于地面炸開,一陣嗆人的灰塵盡散過後,那原本光滑的地面上竟然被九淵一劍揮致斷層!形成了巨大的、深不可測的焦黑裂隙!

魏明流緩慢地睜大了雙眼,喉嚨內泛起一絲血腥氣,他定定地看着那無比幽深漆黑的裂隙,心髒突地一抖,仿佛有人将他的心徑直撕成了兩瓣。他的耳膜內嗡嗡作響,視線騰地模糊了起來,然而,卻依然能夠十分清晰地聽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聲色冰冷地道:

“從此以後……你若向北,我定朝南!願此生此世……永無交集!”

同類推薦